李默覺得屁股底下的椅子有點涼，是那種能穿透西褲布料，直接滲進皮膚的屬于金屬和昂貴石材的涼意。

他不敢亂動。

這已經是他被前公司“優化”掉之后的第七場面試了。前面的六場，要么嫌他三十歲年紀大，要么嫌他要價高，要么干脆就是騙方案的。再拿不到一個Offer，下個月的房租就得靠信用卡分期了。

所以，當這家名為“GADA”的神秘外企通過獵頭聯系上他，并開出了一個讓他以為是詐騙電話的薪資時，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趕了過來。

可他現在有點后悔了。

這地方與其說是會議室，不如說是個剛建好還沒來得及招商的購物中心中庭。層高目測得有三十米，穹頂上畫著他看不懂但感覺很厲害的壁畫，四周立著十幾根比他腰還粗的白色石柱，光潔得能照出人影。

整個空間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而他就孤零零地坐在這片空曠的正中央，像個等待審判的囚犯。

他的對面，長條會議桌的另一頭，坐著三位面試官。

左手邊的是個肌肉猛男。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卻完全遮不住那身仿佛要爆炸開的肌肉輪廓，尤其是脖子，比李默的大腿還粗。他的坐姿筆挺如槍，眼神像鷹，正直勾勾地盯著李默，仿佛在評估他身上有多少斤肉。

“現在的公司都這么卷了嗎？連面試官都得請健身房的王牌私教來撐場面？”李默心里嘀咕著，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中間那位，是主面試官，一位氣質卓絕的女士。她穿著一身典雅的白色套裙，灰色的長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雙眼深邃得像一汪古井。她身上有種知識和威嚴混合的奇特氣場，讓李默立刻聯想到了自己大學時那位最嚴厲的教導主任。

“一看就是那種能微笑著說出‘你的方案一文不值，請回吧’的狠角色。”他暗自給對方貼上了標簽。

至于右手邊的那位長者，從頭到尾就沒動過，也沒說過話。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雙目微闔，仿佛睡著了。但李默能感覺到，有種山一樣的壓力，正是從這位看似睡著的老先生身上散發出來的。

“最終BOSS。”李默在心里給出了最終定義。

壓抑的沉默持續了足足三分鐘。就在李默的后背開始冒汗，考慮要不要說點什么打破僵局時，左手邊的肌肉猛男開口了。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充滿了力量感，像是低音炮里滾過幾塊石頭，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年輕人，”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談談你對‘力量’的理解。”

“嗡——”

李默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什么玩意兒？

力量？

這是什么鬼問題？我面試的不是“戰略分析師”崗位嗎？不應該問我市場洞察、數據分析、項目管理案例嗎？怎么一上來就問這么哲學的問題？

他懵了。足足五秒鐘，他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片場，跑到某個傳銷組織的洗腦大會上來了。

但求生的本能讓他迅速冷靜下來。他看到了肌肉猛男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壓迫感的弧度。

“壓力面試！”

三個字像閃電一樣劈進他的腦海。

對了，一定是壓力面試！大公司都喜歡搞這套，用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來測試面試者的臨場反應和邏輯思維能力。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

他深吸一口氣，大腦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

力量……力量……不能從物理層面去說，那太膚淺了，肯定不是他們想要的答案。他們是“公司”，那“力量”對應的，就應該是“企業實力”或者“影響力”。

對，就從這個角度切入！

李默扶了扶自己的眼鏡，身體微微前傾，擺出了一個專業的姿態。

“關于‘力量’這個詞，我認為可以從多個維度來解讀。”他開口了，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努力不讓自己發顫。

“首先，最直觀的，是‘硬實力’。”

他看向肌肉猛男，把他當成了一個注重結果和數據的部門主管。

“這包括了公司的市場占有率、資本規模、技術壁壘、生產能力等等。就像一家公司能投入多少預算去做市場推廣，能用多低的價格去沖擊對手，這是基礎，是生存的根本。沒有硬實力，一切都是空談。”

肌肉猛男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但眼神里的壓迫感似乎減輕了一絲。

有戲！李默心頭一振，繼續說道：

“但更重要的，我認為是第二點——‘軟實力’。”

他的目光轉向中間那位氣質女士，把她當成了負責品牌和戰略的CEO。

“軟實力，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它包括品牌形象、用戶心智、企業文化，以及由此產生的公眾信任和行業號召力。”

為了讓自己的論述不那么空洞，他迅速在腦中構建了一個案例。

“我舉個例子。假如街對面有兩家咖啡店，A店天天打五折，這是它的硬實力。B店從不打折，但它的老板會記住每個熟客的口味，它的店員會和客人聊聊最近上映的電影，它的墻上貼滿了顧客旅行帶回來的明信片。久而久之，B店在顧客心中就不再僅僅是個賣咖啡的地方，而是一個有溫度、有故事的社交空間。”

“當A店停止打折，顧客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它。但當B店的咖啡漲價一塊錢，老顧客們可能會一邊吐槽，一邊繼續光顧，甚至會主動向朋友推薦。因為他們消費的，已經不只是咖啡，更是一種情感認同和歸屬感。”

“這種讓用戶自發維護、自發傳播、甚至愿意為之付出更高溢價的無形資產，就是軟實力。它看不見摸不著，卻能在關鍵時刻，爆發出比單純的資本和技術更強大的力量。”

說到這里，李默感覺自己的狀態回來了。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擅長的提案會現場，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自信起來。

他做了個總結，目光掃過三位面試官。

“所以，對我而言，硬實力決定了一家公司能走多快，而軟實力，則決定了它能走多遠。”

“真正的力量，不是你能打敗多少對手，而是有多少人愿意追隨你、相信你，甚至在你什么都不做的時候，就主動為你掃清障礙。這是一種無形的、卻最堅不可摧的力量。”

他頓了頓，拋出了自己精心準備的、最有逼格的結尾。

“我的理解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話音落下，會議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李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說得太多了？還是說得太偏了？他緊張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手心里的汗已經把褲子都浸濕了一小塊。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完蛋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幕讓他永生難忘的景象。

那個從頭到尾都像一尊雕塑的肌肉猛男，臉上的表情先是震驚，然后是思索，最后，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竟然迸發出一種近乎狂熱的欣賞！

仿佛一個苦苦尋覓知音的劍客，終于聽到了世間最精妙的劍理。

李默徹底懵了。

不至于吧大哥？我就是套用了一下市場營銷和品牌管理的理論，隨便拔高了一下，你怎么就……就一副醍醐灌頂的樣子？你們這企業文化也太愛學習了吧？

還沒等他想明白，肌肉猛男轉過頭，看向中間那位氣質女士，用那低沉的聲音鄭重地說道：

“他很懂‘不戰而屈人之兵’。”

然后，他對著李默點了點頭，算是認可，接著說：

“雅典娜，該你了。”

雅典娜？

李默心里一咯噔，第一反應是：好怪的英文名……

緊接著，他看到那位被稱為“雅典娜”的女士，緩緩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她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終于泛起了一絲漣漪，牢牢地鎖定在了李默身上。

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終于睜開了眼睛。

李默的后頸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下一個問題，恐怕比“力量”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