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是在一個尋常的午后，毫無征兆地響起的。

那不是GADA內部通訊系統里那種溫和的提示音，而是一種尖銳、刺耳、仿佛能撕裂神魂的蜂鳴。它響徹了整個GADA總部的每一個角落，讓所有正在摸魚、開會、處理業務的神祇，都瞬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李默正在自己的工位上，埋頭撰寫一份關于“‘前程似錦’項目二期全國推廣可行性分析暨預算申請”的PPT。這份報告關系到他下個季度的獎金，他寫得格外認真。

刺耳的警報讓他皺起了眉頭，以為是公司在進行消防演習。

然而下一秒，赫爾墨斯就像一陣風般刮到了他的工位旁，臉色慘白，連頭上的小翅膀都嚇得耷拉了下來。

“默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李默淡定地敲下最后一個字，按下了保存鍵。“系統又抽風了？”

“不是抽風！是炸了！”赫爾墨斯的聲音都在發顫，“GADA的‘產品質量與安全認證中心’，剛剛發生了一起……一起嚴重的‘能源質量事故’！雅典娜老大讓你立刻過去！”

“能源質量事故？”李默愣了一下，這個詞聽起來很嚴重，但在他的認知里，大概就相當于公司服務器的某個電源燒了。

“行，我馬上來。”他合上筆記本電腦，拿起外套，跟著火急火燎的赫爾墨斯，走向了事故發生地。

一路上，他看到許多神祇都在交頭接耳，神色凝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這讓他意識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嚴重一些。

“產品質量與安全認證中心”，位于GADA總部的B-72層。這里是所有新研發的法器、神藥進行最終測試的地方，安保等級極高。

當李默和赫爾墨斯趕到時，整個樓層已經被一群手持雷電長矛的獨眼巨人衛隊封鎖。

出事的，是編號為“03”的測試實驗室。

厚重的合金大門已經被某種恐怖的力量從內部撕裂，扭曲成一團麻花。門口站著幾位神情嚴肅的技術部神祇，其中就包括那位脾氣火爆的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

赫菲斯托斯一看到李默，那只獨眼中就噴射出毫不掩飾的怒火。

“你就是李默？”他甕聲甕氣地問道，聲音像兩塊巨大的金屬在摩擦。

“是我。”李默點了點頭。

“跟我來。”赫菲斯托斯沒有多余的廢話，轉身走進了被毀壞的實驗室。

李默跟了進去，然后，他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驚呆了。

整個實驗室一片狼藉，墻壁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精密的儀器東倒西歪，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類似臭氧和金屬燒焦的混合氣味。

而在實驗室的中央，一個倒霉的、穿著羅馬式長袍的小神，正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失魂落魄。他的面前，是一件已經徹底報廢的法器。

那原本應該是一把造型古樸、散發著微光的青銅鑰匙，但現在，它從中間整個“炸膛”了。斷口處并非平整的物理斷裂，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被空間本身撕扯開的結晶狀。

“這是波圖努斯，”赫爾墨斯在旁邊小聲介紹道，“羅馬神系里一個管‘鑰匙和港口’的小神。他最近研發了一款新產品，叫‘機遇之鑰’，據說能幫信徒在關鍵時刻找到‘門路’。今天是他產品送來做最終安全認證的日子，結果……”

結果，不言而喻。

李默皺著眉，走上前去。他蹲下身，仔細觀察那把報廢的“機遇之鑰”。作為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他需要進行“事故的根源分析”。

是材料問題？工藝問題？還是……使用者操作不當？

然而，當他的目光聚焦在斷口處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看到了。

在鑰匙那詭異的結晶狀斷口上，正有幾縷極其微弱的、細如發絲的電弧，在不斷地跳動、閃爍。

那不是普通的電弧。

它們是金銀二色的。

一縷是代表“欲望”的金色，一縷是代表“希望”的銀色。它們就像兩條互相撕咬、互不相容的毒蛇，每一次碰撞，都會迸發出一絲微小的、扭曲的能量火花。

更讓他感到頭皮發麻的是，在這些電弧周圍，空間本身，似乎都發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扭曲。

實驗室墻壁上筆直的線條，在經過那片區域時，會發生一絲肉眼可見的彎曲。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液體，光線在那里被折射，形成了一圈如同夏日午后地表蒸騰的熱浪般的、不自然的漣M。

李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一個相信科學的現代人。

他一開始以為，GADA是一家規模宏大、技術力驚人的“沉浸式角色扮演”公司。這里的神祇是演員，法器是道具，神力是某種他還不理解的聲光電特效。

他一直試圖用自己的知識體系，去解釋這里的一切。

但眼前這一幕，徹底擊碎了他的幻想。

這是什么特效？

全息投影？增強現實（AR）？

不可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那斷口處散發出的灼熱感，能聞到空氣中那股刺鼻的、從未聞過的能量味道。那種空間被扭曲時帶來的、令人頭暈目眩的惡心感，是如此的真實！

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會為了營造“真實感”，去開發這種足以以假亂真、甚至可能對物理世界造成真實影響的“特效”！這不符合成本效益，更不符合邏輯！

赫菲斯托斯看著李默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冷哼一聲，從旁邊拿起一個數據板，扔到他面前。

“看看吧，這就是你的‘增長奇跡’干的好事！”

數據板上，顯示著這次事故的能量分析報告。

【事故原因：測試法器在激活時，注入了來源為“前程似錦”項目的新型混合神力。該神力內部存在嚴重的“法則沖突”，代表‘希望’的純凈概念能量與代表‘欲望’的現實因果能量無法穩定兼容，在法器內部的微型能量回路中產生了“法則湮滅”現象，最終導致能量過載，法器結構崩潰。】

赫菲斯托斯指著那把報廢的鑰匙，怒氣沖沖地說道：“波圖努斯這把鑰匙，設計之初，只能承受純粹的‘希望’神力。但今天，系統給他分配的，卻是你搞出來的、那種金銀交雜的‘雜種能量’！兩種性質完全相反的力量在他這小小的鑰匙里對撞，不炸膛才怪了！”

“這還只是個小小的測試！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GADA的能源管道里，流淌的全是這種不穩定的‘定時炸彈’！今天炸的是一把鑰匙，明天可能就是阿波羅的太陽戰車！后天可能就是托爾的雷神之錘！”

工匠之神的聲音，在空曠的實驗室里回蕩，充滿了憤怒和后怕。

李默沒有聽清赫菲斯托斯在咆哮什么。

他的大腦，此刻正經歷著一場天翻地覆的認知海嘯。

“法則沖突”……“概念能量”……“因果能量”……“法則湮滅”……

這些詞匯，他聽不懂。

但他將這些詞，與他眼前看到的景象，和他自己的知識體系，進行了一次瘋狂的、混亂的對標。

“法則沖突”……約等于……系統驅動不兼容？

“能量過載”……約等于……電源功率過大導致短路？

“法則湮滅”……這……這他媽的約等于什么？！質能轉換嗎？！

他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出現了第一道裂縫。

他開始意識到，這里的“特效”，可能真的不是特效。

這里的“事故”，也不是簡單的“產品質量問題”。

這是一個警告。

一個用炸膛的法器、扭曲的空間和無法用科學解釋的能量電弧，向他發出的、最嚴厲的警告。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一家瘋狂的公司里，玩著一場逼真的職場游戲。

但現在他明白了，他可能一直都在玩真的。

而玩真的，是會死人的。

他的心態，在這一刻，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從一個只想努力工作、升職加薪的“打工人”，轉變為一個必須努力工作，同時保持十二萬分警惕，以求在這片未知的、危險的領域里先生存下去的“求生者”。

他緩緩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

他必須弄清楚，這家“公司”，到底是什么。

他必須弄清楚，自己所創造的“產品”，到底釋放出了一個怎樣的怪物。

他必須弄清楚，如何才能控制它。

因為，他隱隱有種預感，如果他控制不了，那么下一個“炸膛”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就在這時，赫爾墨斯再次湊了過來，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聲音也壓得更低了。

“默哥……”他顫抖著說，“雅典娜大人……讓你立刻去她的辦公室。”

“她……她看上去……非常、非常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