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4日，農歷八月十四，合肥。

秋雨剛過，空氣中彌漫著桂花香和潮濕的泥土味。瑤海區的廢棄工業園里，雜草已經漫過生銹的鐵門，“江淮重型機械廠”的招牌被雨水泡得褪了色，只有墻角監控攝像頭的紅外燈在暮色中偶爾閃爍——那是龍成裝的，連接著他手機里的“守望者”APP。

地下30米，秘密基地的空氣里混著臭氧和金屬冷卻劑的味道。

龍成跪在“星火號”的駕駛艙蓋上，手里的扭矩扳手正將最后一顆鈦合金螺栓擰進預定位置。扳手的顯示屏上，扭矩值穩定在380牛·米，發出“嘀”的輕響。他摘下沾滿油污的手套，抹了把額頭的汗，抬頭看向這艘耗盡他七年青春的“作品”。

星火號全長18米，呈流線型的梭狀，船體覆蓋著啞光黑的納米涂層，在頂部LED燈帶的照射下，反射著類似深海生物皮膚的幽光。駕駛艙位于船體前部，是一個直徑2.3米的透明球體，由藍寶石晶體與聚碳酸酯復合而成，此刻正顯示著實時外部監控畫面：工業園的雜草、遠處居民樓的燈光、云層中偶爾露出的圓月輪廓。

“船體密封檢測完成，艙內氣壓101.3千帕，氧氣濃度21.2%。”駕駛艙的全息投影里，一個柔和的女聲響起，這是龍成基于開源AI框架訓練的飛船主控系統“靈均”。

龍成爬進駕駛艙，座椅是按照他的脊椎曲線3D打印的記憶棉材質，旁邊的儲物格里整齊碼放著應急維修工具、備用氧氣管、還有一盒未拆封的“合肥特產”四大名點——那是他準備在離開前最后吃一次的東西。

他戴上神經交互頭盔，眼前瞬間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數據流：核聚變引擎的等離子體溫度穩定在1.5億攝氏度，量子導航系統已同步最新的脈沖星數據庫（包含PSR B1937+21等6顆“標準鐘”脈沖星），生命維持艙的水循環系統正以每分鐘0.8升的速度過濾模擬尿液（他昨天特意“貢獻”的樣本）。

“靈均，最后一次全系統自檢。”龍成的聲音有些沙啞，指尖在虛擬操控面板上滑動。

“自檢開始。”靈均的聲音沒有波瀾，“蜂巢引擎：正常。蠶繭系統：正常。伏羲導航：正常。蟬翼船體：左舷第7區塊隔熱層厚度偏差0.03毫米，在允許范圍內。異常項：地球同步軌道監測顯示，3顆低軌偵察衛星在未來24小時內將掠過合肥上空，最近距離320公里。”

龍成皺眉。他知道這些衛星的來歷——其中一顆是美國太空部隊的“哨兵-17”，搭載的合成孔徑雷達能穿透云層，雖然工業園的地下基地有電磁屏蔽，但明天的“升空”必須絕對隱蔽。

“預定升空時間不變，凌晨3點17分。”他調出星圖，指了指月球背面的一個隕石坑，“第一停泊點‘廣寒宮’，利用月球引力進行軌道加速，避開所有衛星監測弧段。”

“計算完成：3點17分升空，以15度傾角穿越大氣層，8分42秒后進入近地軌道，再經11小時23分月球引力彈弓，可進入地火轉移軌道。此路徑被衛星捕捉概率低于0.3%。”

龍成松了口氣，靠在座椅上。駕駛艙頂部的燈光模擬成星空，他看著投影里的火星——那顆橘紅色的星球在星圖上只是一個模糊的光點，但他知道，“祝融號”的殘骸還在烏托邦平原，中國最新發射的“天問三號”著陸器正在進行最后的環火軌道調整，預計明年春天著陸。而他，將比國家計劃提前至少半年，踏上那片紅色土地。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母親發來的微信：“成成，明天中秋回家吃飯嗎？你爸買了你愛吃的臭鱖魚。”

龍成的手指懸在屏幕上，遲遲沒有落下。他已經三年沒回家了，每次都用“項目太忙”搪塞。母親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以為他還在為七年前祖父去世時留下的“爛攤子”（當時祖父因“理論異想”被業內質疑）賭氣。

他點開相冊，里面有一張七年前的照片：祖父坐在老藤椅上，手里拿著泛黃的手稿，背景是合肥科學島的落日。照片下面有一行字：“星星從不問為什么發光，它們只是亮著。”

“媽，單位臨時加班，走不開。”龍成終于回復，加了個“笑臉”表情，然后迅速關掉手機，塞進駕駛艙的應急箱——明天升空后，這部手機將被彈射回大氣層銷毀。

基地的通風系統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鳴，外面傳來雨滴打在鐵皮屋頂的聲音。龍成看了一眼時間，晚上11點。距離離開還有4個小時。

他起身，最后一次檢查地下基地：墻上貼滿了從《航空知識》雜志上剪下來的航天器圖紙，角落里堆著他用3D打印機打印失敗的引擎部件（足有27個廢品），桌上的馬克杯印著“中國航天”的標志（祖父的遺物）。這里是他的避難所，也是他的戰場。

“靈均，準備加注燃料。”他走到基地另一側的燃料儲存罐前，罐子上貼著危險標識，里面是通過“特殊渠道”從合肥科學島聚變實驗堆偷偷“分流”出來的500公斤氘氚混合物。

“燃料加注程序啟動，預計耗時97分鐘。加注完成后，星火號將進入待發狀態。”

龍成看著銀白色的燃料順著管道流入飛船尾部的引擎艙，像看著自己的血液注入另一個生命。七年前，他在祖父的手稿里看到那句“星際航行的本質，是讓人類的火種在宇宙中找到第二個壁爐”時，還只是個剛畢業的愣頭青；現在，他親手點燃了這團火。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地面的鐵皮屋頂上，像一首催眠曲。地下基地里，只有儀器的蜂鳴和燃料流動的嘶嘶聲。龍成坐在飛船旁邊的折疊椅上，閉上眼睛，想象著明天的場景：穿過云層時，能看到合肥的萬家燈火；沖出大氣層后，地球會變成一顆藍色的彈珠；而最終，他會站在火星的紅色沙丘上，用祖父留下的那臺老式天文望遠鏡，回望故鄉。

“燃料加注完成。”靈均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所有系統就緒，等待指令。”

龍成睜開眼，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透，只有遠處居民樓的窗戶透出溫暖的光。他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這個地下基地會被預設的炸藥摧毀，所有痕跡都會消失，就像它從未存在過。

但星火號會帶著他的痕跡，飛向宇宙。

他站起身，拍了拍星火號的船體，像是在和老朋友告別。

“靈均，倒計時開始。”

“倒計時啟動：距離星火號啟航，還有3小時17分。”

雨聲淅瀝，基地里一片寂靜。龍成望著駕駛艙里的星空投影，那里，一顆代表“星火號”的光點正在緩緩移動，從藍色的地球出發，穿過漆黑的宇宙，朝著那顆橘紅色的星球，堅定地前進。

他知道，這一路注定孤獨，充滿未知——可能在小行星帶被碎石撞毀，可能在火星著陸時失敗，可能永遠回不了地球。但當他觸摸到船體傳來的、引擎預熱時的微弱震動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出發。

因為星星亮著，就總得有人抬頭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