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

姜霄躺在薄毯下，眉頭舒展，呼吸悠長深沉。

床邊，張靈玉盤膝而坐，雙目微闔，低沉清晰的誦咒聲在房間流淌：

“太上臺星，應變無停……”

靜心神咒的清正之力，在房間內持續回蕩。

胡蘭蘭收拾好藤木藥箱，再次感應姜霄體內炁息……平穩，甚至透出奇異的穩固感。

眼中掠過一抹驚異：

“不可思議，神魂受創，三尸暴動，竟能憑自身意志扛過兇險關口，甚至……”她搖搖頭，轉向外間，對著張楚嵐交代道。

“危險期過了。他神魂穩固遠超預期，三尸殘余已被鎮壓。外傷靜養，等他蘇醒。”她看了眼張靈玉。

“靈玉真人的靜心神咒對他有益，可繼續。”

說完，她轉身離開。

胡蘭蘭離去，房間最后一絲緊繃感也隨之消散。

時間在誦咒聲中靜靜流淌。

不知多久，薄毯下，姜霄的手指輕蜷了一下。

眼睫顫動，他緩緩睜眼。

初時的茫然迅速褪去，眼神恢復深邃清明，更添一份沉靜。

他第一眼便看到床邊誦咒的張靈玉。

姜霄目光停駐，未起身打擾。

待張靈玉完整誦完一遍咒文，周身清炁斂去，他才睜眼看向蘇醒的姜霄。

四目相對。

“多謝。”姜霄聲音沙啞。

“醒了便好。胡大夫說你無礙，靜養即可。”張靈玉頷首回應。

姜霄點頭，不再多言。他深吸氣，感受身體狀態——外傷的虛弱酸痛仍在。

他沉穩起身，雙腳落地站定，邁步走向外間。

外間氣氛略松。徐三、徐四、張楚嵐在窗邊低語。稍遠處，陸家兄妹在沙發，陸玲瓏正對抱膝坐矮凳、眼神放空的馮寶寶說著什么。

姜霄出現，瞬間吸引所有目光。

“霄哥！”張楚嵐第一個反應，臉上堆起驚喜關切，快步迎上，“你醒了！感覺怎樣？”他邊說邊伸手欲扶。

姜霄不動聲色避開，目光平靜掃過張楚嵐，掠過徐三徐四審視的眼神，在馮寶寶身上短暫一停。

“勞你們費心，”姜霄聲音沙啞，語氣平淡，“已無大礙。”

他看向張楚嵐，開門見山：“楚嵐，我得回去看看老頭子了。”

張楚嵐笑容一僵，隨即更熱切，帶上懇求。

“走？霄哥，你這剛醒，傷沒好利索呢！外面情況不明，留下大家有個照應多好？再說……”

壓低聲音，笑得有點賴皮，“留下來幫幫小弟唄？”

姜霄目光落在張楚嵐臉上。

對方心思不難猜，多半是剛被陸家兄妹拉上“賊船”，想多拉個幫手。

“回山門處理些事。”姜霄語氣不容置疑。

張楚嵐聞言，想到姜霄之前傷勢兇險，確實需要回山門穩固，便不好再強留。

姜霄不再多言，邁步走向門口。

經過馮寶寶身邊時，那雙空洞清澈的眼睛直直看向他，鼻子微微翕動，像在嗅著什么。

姜霄腳步未停，拉開門徑直走出。

清晨微冷的濕氣涌入。天邊泛白，薄霧中城市輪廓隱現。

姜霄身影沒入門外微光，消失在走廊盡頭。

只留一室神色各異的人，和輕輕晃動的門。

…

數日后，深山。

雨后清氣滌蕩塵囂。神霄派幾座古樸道觀隱于蒼翠。

后山崖坪。

姜霄現身。

崖邊草廬前，濃烈酒香撲面。青石上，一人四仰八叉躺著——道袍半敞，花白亂發木簪挽著，臉上酡紅，懷里緊抱碩大酒葫蘆。鼾聲如雷，嘴角掛涎。

正是姜霄師父，清微真人。

姜霄停步青石前，看著師父模樣，面色如常。

山風吹拂，帶來涼意。

沒過多久，清微眼皮掀開條縫，渾濁目光聚焦在姜霄身上。

“…臭小子…回來啦？”聲音含混，滿是睡意酒氣。他撐起半個身子，打了個響嗝，“嗝…杵著當門神？過來…陪師父…喝兩口…”

姜霄上前，盤坐石邊。

清微摸索出小酒壇和兩個粗陶碗，倒滿渾濁米酒，推一碗給姜霄，自己仰頭就是一大口，酒液順胡須淌下。

“山下…熱鬧吧？”清微抹把嘴，眼神似乎清明了點，斜睨姜霄，“身上…雷火氣…跟人動手了？沒吃虧吧？”

姜霄端碗飲下一口，辛辣入喉：“遇了些事，牽扯不少。”

清微嗤笑，又灌一口：“烏合之眾……嘿…你小子…下山惹的麻煩…倒不小…”他渾濁老眼盯著姜霄，似想探究。

姜霄沉默喝酒，有些事自不會提。

清微盯了會兒，見他不說，也不追問，嘿嘿一笑，得意起來：

“不過嘛…沒給師父丟臉！嘿…前些日…老頭子我…上龍虎山找張之維那老牛鼻子吹牛了！”

他坐直了些，醉態似消紅光滿面，聲音洪亮，“你是沒瞧見…嘿嘿…他那張老臉…哈哈哈！痛快！”

拍著大腿，胡子亂顫，酒水四濺。

“老牛鼻子還裝…說什么‘后生可畏’…呸！老頭子我看得出來…他酸著呢！哈哈！誰讓他龍虎山…就靈玉小子…還練了…陰五雷？還是老頭子我…眼光毒…山下撿回你小子…是撿到寶了！趕你下山…沒錯！就得出去闖！”

他越說越興奮，唾沫橫飛，抱著葫蘆猛灌。

姜霄聽著師父的炫耀嘲諷，端起碗，默默與之輕碰一下。

“嗯。”低應一聲。

清微見他反應平淡，也不在意，絮叨起山間瑣事：靈猴偷酒，藥田長勢，抱怨米酒難喝…

姜霄聽著，偶爾簡短應和。

幾日過去。

姜霄留在山上，陪著老頭子過了幾天清閑日子。

崖坪打坐，梳理鞏固。

整理丹房藥圃；更多時候，陪坐看云卷云舒，聽醉語閑談，對飲粗酒。

連番磨礪的鋒芒，于山間寧靜中沉淀內斂，化為更深沉穩固。

又一日霧晨。

草廬前，清微仍抱酒葫蘆，歪在青石酣睡，鼾聲悠長。

晨光刺破云層，染金云海。

姜霄起身，對石上沉睡的師父，無聲躬身一禮。

最后看一眼云霧山巔與草廬。

轉身沿陡峭山徑，向山下離去。

青石旁，未喝完的米酒壇，在晨風中散發余味。

老頭子的鼾聲一頓，復又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