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熾燼與荒風(上)
- 轉生無印者:開局綁定垂死王子
- 夢逝01
- 9749字
- 2025-07-17 17:01:50
林默那嘶啞而決絕的宣言——“去元素荒野!現在!立刻!馬上!否則…我們就一起等死吧!”——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艾利安的心上,也像一記重錘,砸碎了寢宮內那層剛剛因“神跡”而短暫升起的、虛幻的暖意。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窗臺上那盆在銀光閃過之后,肆意舒展著每一寸翠綠脈絡、嫩芽如同翡翠般晶瑩剔透的火焰蕨,無聲地彰顯著剛才那顛覆常理的一幕。它生機勃勃得近乎妖異,像一個巨大的驚嘆號,更像一個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冰冷刺骨的問號——這力量,究竟是驅散詛咒的曙光,還是維斯塔口中那“永恒冰獄深淵”反噬的序曲?
艾利安看著林默。那雙曾經在永霜祭壇上充滿求生欲、在草藥店里寫滿堅韌、甚至在面對雷蒙德暴行時也閃爍著不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逼到懸崖盡頭、退無可退的瘋狂與一片荒蕪般的死寂絕望。維斯塔的詛咒如同九幽寒風,在他耳邊呼嘯,“吞噬生命,凍結靈魂,拖入永恒冰獄”…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骨。林默,這個被他父王強行擄來、被他牽連背負了如此恐怖厄運的人,此刻正用這種孤注一擲的方式,尋求那渺茫的一線生機!而自己,剛才竟還沉浸在身體好轉的虛妄喜悅和對未來的守護誓言中…強烈的愧疚如同滾燙的巖漿,瞬間淹沒了艾利安的心臟,灼燒著他的靈魂,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好!”艾利安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每一個音節都像淬火的鋼鐵般堅硬。他清澈如暗夜星辰的眼眸中,那份因新生而煥發的微光,此刻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沉重、也更加決絕的火焰所取代。那不再是需要被庇護的孱弱光芒,而是背負著血債與承諾、決心焚盡前路荊棘的熔巖意志。他不再僅僅是那個被詛咒折磨的王子,他是林默苦難的共擔者,是守護誓言的踐行者,更是這條通往地獄之門的同行者。“我帶你去!去荒野!去找解藥!無論前路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我們一起闖!”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目光掃過驚愕的侍女和沉默如鐵的布洛克,沒有一絲猶豫,“布洛克!立刻準備!輕裝簡行,最高戒備!目標——元素荒野!賽琳娜大人!請即刻到我的書房!”話音未落,他已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口,步伐雖然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些許虛浮,但那份破釜沉舟的氣勢,如同即將出鞘的絕世名劍,鋒芒畢露,竟讓布洛克這樣久經沙場的鐵血戰士,眼底都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訝然與凝重。
“是!殿下!”布洛克沒有任何質疑,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瞬間消失在門外,去執行那冷酷而高效的命令。
深夜。王宮深處,一間被厚重的深紅色天鵝絨帷幔嚴密隔絕的書房內,只亮著一盞懸浮在半空、散發著恒定暖橘色光芒的魔法晶燈。柔和的光線驅散了角落的黑暗,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凝重。
艾利安已換下柔軟的睡袍,穿著一身剪裁利落、便于行動的深褐色硬質皮獵裝,外罩一件帶有寬大兜帽的暗紅色呢絨斗篷,腰間束著寬皮帶,懸著一柄樣式古樸、劍鞘由暗沉金屬打造、其上銘刻著繁復而內斂火焰云紋的長劍。劍柄末端鑲嵌著一顆鴿卵大小、仿佛蘊藏著巖漿的暗紅色寶石。雖然臉色在燈光下仍顯幾分病愈后的蒼白,但挺直的脊背、沉穩的呼吸和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無不昭示著這位王子體內蟄伏的力量正在復蘇。他不再是病榻上的囚徒,而是一柄經過烈火淬煉、亟待飲血的利刃。
林默也換上了一套合身的灰褐色粗布衣褲,外面套著一件厚實的、帶著濃重硝制氣味的狼皮坎肩,勉強抵御著深夜的寒意。手腕上那副冰冷的永霜鐐銬依然刺眼地鎖在那里,隨著他細微的動作發出沉悶的輕響,像一個無法擺脫的屈辱烙印。他沉默地坐在艾利安對面的高背木椅上,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勾勒出緊繃的下頜線條和眼底那揮之不去的疲憊、警惕以及對未知的深深戒備。那盆被他固執要求帶在身邊的火焰蕨,此刻就放在他腳邊的陰影里,翠綠的葉片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幽的光澤,與房間的壓抑氛圍格格不入。
書房厚重的橡木門被無聲推開。宮廷首席醫師賽琳娜·銀葉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依舊穿著那身標志性的墨綠色亞麻長袍,銀灰色的長發在腦后挽成一個一絲不茍的發髻,幾縷碎發垂在光潔的額角。她身上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混合著多種干草藥和清新露水的獨特氣息。碧綠的眼眸在燈光下如同深潭,閃爍著智慧、憂慮與一種醫者特有的悲憫光芒。她的目光快速而精準地掃過艾利安——在他恢復紅潤的膚色、沉穩的氣息上停留,流露出由衷的欣慰;隨即又落在林默身上——在那蒼白的臉色、疲憊的眼神、刺眼的鐐銬和腳邊那盆異常繁茂的植物上久久停留,碧綠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探究、凝重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她手中捧著一卷用暗紅色不知名獸皮包裹、邊緣磨損嚴重、散發著古老塵埃氣息的書冊。
“殿下,賢者大人。”賽琳娜微微躬身,聲音沉靜悅耳,如同山澗清泉流淌,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賽琳娜大人,無需多禮,請坐。”艾利安示意她坐在書桌旁的另一張椅子上,開門見山,語氣帶著時間緊迫的焦灼,“我們即將深入元素荒野,尋找解除火毒詛咒根源的線索。請您將您所知,關于詛咒本質、荒野兇險,特別是關于…那可能存在解藥的一切信息,毫無保留地告知我們。”
賽琳娜依言坐下,將手中那卷沉重的古籍小心翼翼地放在寬大的紅木書桌上,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般,一層層解開暗紅色的獸皮包裹。書頁泛黃脆弱,邊緣卷曲,透露出漫長的歲月痕跡。紙頁上是用一種深褐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古老墨水書寫的文字,字跡古樸蒼勁,夾雜著大量手繪的、線條精細到令人驚嘆的植物圖譜和復雜抽象的地形圖。
“殿下,賢者大人,”賽琳娜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得足以穿透凝重的空氣,帶著一種學者般的嚴謹和歷史的厚重感,“關于炎陽王族世代相傳的火毒詛咒,王國秘藏的研究典籍浩如煙海,無數先賢智者耗盡心血,試圖揭開其神秘面紗。然而,所有研究的核心指向,歷經數百年未曾改變——詛咒的根源,與元素荒野最深處,那片狂暴混亂、如同世界初始傷疤的區域中,某種元素本源的失衡與…污染,有著千絲萬縷、無法割裂的聯系。”她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莊重,輕輕拂過書頁上一幅令人心悸的插圖。
那插圖描繪的景象足以讓任何觀者膽寒:畫面中央是一個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由無數狂暴旋轉的彩色氣流構成的漩渦,漩渦邊緣撕裂開道道漆黑的、如同空間被硬生生扯開的鋸齒狀裂隙!漩渦周圍,大地崩裂,流淌著赤紅的巖漿,扭曲的龍卷風連接天地,形態猙獰怪異的元素生物在風暴邊緣若隱若現。旁邊用更加古老的符文標注著——“混沌之心”或“源初之井”。一股混亂、毀滅、令人心神動搖的氣息仿佛透過泛黃的紙頁撲面而來。
“它絕非簡單的疾病或血脈缺陷。”賽琳娜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敬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更像是一種…烙印。一種來自世界源初之地、狂暴混沌力量的污染烙印。它侵蝕血脈,扭曲生命本源,如同附骨之疽,代代相傳,愈演愈烈。”她的目光掠過艾利安,帶著深深的痛惜,“歷代先王,嘗試過無數方法壓制、延緩其爆發,耗費了難以想象的資源,尋求過風語之國的智慧,甚至探索過永霜的冰封秘術…但從未有人能觸及根源,將其根除。直到…”她的手指翻動書頁,發出沙沙的輕響,最終停留在一幅被朱砂顏料重點勾勒、線條異常精美的植物圖譜上。
林默和艾利安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圖譜上的植物形態奇異至極,透著一股不屬于凡塵的瑰麗與危險。它生長在一片仿佛被鮮血浸透、流淌著暗紅色巖漿的猙獰巖縫之中。沒有常見的葉片,只有一根粗壯、虬結、仿佛由凝固的暗紅色熔巖水晶天然雕琢而成的主莖,表面布滿了玄奧的天然紋路,閃爍著內斂的赤芒。主莖頂端,并非盛開的花朵,而是一個緊緊閉合的、形如含苞待放蓮花的巨大骨朵。這骨朵由無數層半透明的、如同最純凈紅寶石薄片層疊包裹而成,每一片“花瓣”內部都仿佛有熔巖般的赤金色液體在緩緩流淌、燃燒,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光與熱。而在那層層花瓣包裹的最核心,一點純粹到極致、仿佛能凈化世間一切污穢的、溫暖而神圣的金色光芒,頑強地透射出來!圖畫旁邊用一種極其古老、帶著火焰紋飾的花體字寫著:“地心火蓮”,下方還有一行細密的注釋:“生于至陽絕地,汲混沌火精,蘊秩序源火,性至純至烈,可焚盡污穢,調和本源,乃造化之奇珍”。
“《炎陽秘錄》——王國僅存的、也是最古老的藥劑與探險典籍殘卷記載,”賽琳娜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肅穆,指尖輕輕點在那朵赤金蓮花的圖畫上,“大約在三百二十年前,王國歷史上最富傳奇色彩的大探險家兼藥劑宗師——‘焚行者’卡洛斯,在近乎自殺式的深入元素荒野最兇險的‘熔燼裂谷’區域后,歷經九死一生,奇跡般地帶回了一小塊…即將成熟的‘地心火蓮’花瓣殘片。”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追憶與崇敬的光芒,“據卡洛斯宗師留下的殘缺手札記載,僅僅是靠近那株火蓮,便能感受到一股沛然莫御、卻又蘊含秩序偉力的磅礴生機與凈化氣息。他當時以宗師的眼界和畢生所學大膽推斷:此物蘊含的‘秩序源火’,其本質與狂暴詛咒之火截然相反,擁有不可思議的調和之力與凈化之能!它,極可能就是解除火毒詛咒、斬斷那污染烙印的唯一鑰匙!”
“地心火蓮…”艾利安低聲重復,目光死死鎖在那朵奇異的蓮花上,仿佛要將它的每一寸紋路都刻入腦海。那核心的一點金色光芒,像黑暗盡頭唯一的燈塔,點燃了他眼中名為希望的火種,卻也映照出前路的無垠兇險。
“熔燼裂谷…”林默的聲音沙啞,他凝視著圖畫中那流淌巖漿的恐怖巖縫和那株傲然其上的火蓮,感覺頭皮一陣發麻。這哪里是尋找解藥,分明是向地獄的最核心發起沖鋒!但看著那點純粹的金芒,感受著體內那股蟄伏的、可能隨時反噬的詛咒之力,他眼中死寂的絕望深處,也燃起了一絲同樣瘋狂的決絕火焰。沒有退路,唯有向前!
“是的,熔燼裂谷。”賽琳娜翻到書冊最后幾頁,那里小心翼翼地夾著一張更加古老、邊緣破損嚴重、甚至有些焦黃卷曲的手繪羊皮地圖。地圖中央是大片代表元素荒野的、用混亂色塊和扭曲線條涂抹的區域,充滿了抽象的危險符號。在靠近這片混亂區域東北邊緣的位置,用暗紅色仿佛干涸血液般的顏料,勾勒出一個極其醒目、狹長而深邃、如同大地被巨神之斧劈開的巨大裂谷形狀,旁邊用同樣古老的符文標注著——“熔燼裂谷”。裂谷周圍,畫滿了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畏的標記:噴涌的巖漿池(用跳躍的紅色火焰符號表示)、扭曲盤旋的元素風暴(彩色旋風標志)、形態猙獰的元素獸(抽象的怪物剪影)、還有…最令人心悸的,代表空間裂隙的不穩定區域——用細密的黑色鋸齒線和扭曲的漩渦符號標注!僅僅是看著這幅地圖,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
“只有這張由卡洛斯宗師親手繪制的殘圖了。”賽琳娜的聲音帶著深深的遺憾和憂慮,手指輕輕拂過地圖上那道猙獰的裂谷標記,“裂谷內部環境極端惡劣,地形復雜詭譎,元素風暴毫無規律可言,瞬息萬變。這張地圖,也只能提供一個大致的方位指引。而且…”她的語氣變得更加沉重,碧綠的眼眸看向艾利安和林默,充滿了醫者對生命本能的擔憂,“根據卡洛斯宗師手札的零星記載和后世探險者用生命換來的只言片語,裂谷深處,尤其是靠近地脈巖漿源頭的區域,極可能棲息著由純粹狂暴火元素凝聚而成的、強大到難以想象的元素生命體!甚至…可能有更古老、更恐怖的、源自世界源初混沌的存在守護。危險程度…遠超凡人所能想象的極限。”她深吸一口氣,鄭重地看向兩人,“殿下,賢者大人,此行…十死無生。”
“十死無生,也好過坐以待斃,等著詛咒將我拖入冰獄,或者被永霜帝國抓回去當什么‘容器’。”林默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近乎冷酷。他看著地圖上那道如同地獄之眼的裂谷標記,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片被命運逼到死角后、將所有情緒都凍結起來的冰原般的死寂與決絕。體內的詛咒就像一顆深埋的炸彈,荒野是唯一的拆彈鉗,哪怕鉗子握在死神手里。
艾利安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仿佛帶著熔巖的灼熱。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張承載著唯一希望的殘破地圖,動作輕柔得如同捧著易碎的琉璃,又像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謝謝您,賽琳娜大人。這份地圖和線索,價值連城。”他的聲音沉穩有力,熔巖般的意志在胸腔中奔涌。
賽琳娜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她從小看著長大、被詛咒折磨得形銷骨立、如今剛剛煥發新生卻要踏入絕境的王子;另一個,是神秘莫測、背負著更恐怖厄運、眼神卻倔強如寒鐵的異界賢者。她沉默了片刻,碧綠的眸子里情緒翻涌,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她從隨身攜帶的、散發著草藥清香的皮質藥囊中,珍而重之地取出幾個小巧玲瓏、用軟木塞密封得嚴嚴實實的水晶瓶。
“殿下,賢者大人,荒野兇險,步步殺機。這些藥劑是我畢生所學所煉,雖不能保萬全,但或可于絕境中爭得一線生機。請務必貼身攜帶。”她將水晶瓶推到兩人面前,逐一介紹,聲音帶著醫者的嚴謹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青靈藥劑(翠綠色液體):“萃取風語森林深處的‘寧神花’與‘活根草’精華,能快速補充劇烈消耗的體力,緩解狂暴元素侵蝕帶來的臟腑灼痛、眩暈與魔力紊亂感。效果猛烈,非到力竭勿用。”
冰心露(天藍色澄澈液體):“融合了北方永凍層下‘千年冰髓’與‘霜心草’的精華。遭遇極端高溫環境或火毒突發癥狀時,滴一滴于舌尖或心口,可瞬間激發一股極寒之力,暫時護住心脈核心,爭取寶貴時間。切記,極寒傷身,慎用!”
凝神香膏(乳白色膏體,散發清涼薄荷與奇異木香):“以‘清心木’樹心油脂為主料,輔以多種寧神草藥。涂抹于太陽穴、人中與鼻下,能有效抵抗荒野中彌漫的、無孔不入的混沌氣息對心智的侵蝕,保持靈臺清明,避免陷入幻境或狂亂。”她頓了頓,目光特別落在林默身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探究,“賢者大人…您的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無法以常理度之。這瓶‘固本培元散’(淺褐色細膩粉末,裝在最小的水晶瓶中),是我以數種千年靈藥根須為主,輔以溫和的星辰砂調和而成,藥性極其溫和醇厚。若您感到體內那股…奇異力量(她斟酌著用詞)劇烈波動,或是源于詛咒的反噬帶來難以承受的痛苦時,可含服少許于舌下。或許…能暫時穩住本源,平息躁動。”她的眼神仿佛在說:我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
林默默默地接過那幾瓶冰涼的水晶瓶,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生命的重量。賽琳娜的關切是真誠的,這讓他冰冷堅硬、被絕望包裹的內心深處,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謝謝,但眼神中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一絲。
“賽琳娜大人,您的恩情,艾利安銘記于心。”艾利安鄭重地將藥劑收進斗篷內特制的貼身暗袋,深深一禮。這份情誼,超越了醫者與患者。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叩響三下,節奏短促有力。布洛克那冷硬如鐵、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穿透門板:“殿下,一切就緒。通道開啟,時機稍縱即逝。”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沉重地潑灑在炎陽王都之上。凜冽的寒風在王宮高聳的尖塔與厚重的城墻間瘋狂穿梭、尖嘯,卷起地上的殘雪,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著空氣,帶著遠方的冰雪與死亡的氣息。
王宮一處極其隱蔽、被藤蔓和陰影覆蓋的側門悄然滑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門外,三匹體格異常高大健壯、肌肉線條如同精鐵澆鑄的北地馱馬早已在寒風中靜立等候。馬匹披著深灰色、幾乎融入夜色的厚實毛毯,粗大的鼻孔噴出大股大股的白霧,鐵蹄不安地刨動著地面凍硬的泥土。馬背上馱著鼓鼓囊囊的行囊,里面裝著壓縮到極致的肉干、硬得能當武器的黑麥餅、裝滿清水的皮質水囊、御寒的厚實毛毯、簡易的防水帳篷、打火石、繩索以及賽琳娜給予的珍貴藥劑。每一份重量都經過布洛克冷酷的計算,是生存下去的底線。
布洛克本人,如同一尊從陰影中走出的殺戮雕像。他換上了一套更加輕便貼身的暗紅色蜥蜴皮軟甲,關節處覆蓋著啞光的黑色金屬護片,外罩一件同樣暗色、邊緣磨損嚴重的寬大斗篷,將身形完美地隱匿在夜色中。背后交叉背負著兩柄造型猙獰、刃口閃爍著幽光的精鋼短柄戰斧,腰間的寬皮帶上插滿了飛刀、淬毒短匕、鋼爪等致命武器,小腿外側還綁著一把鋒利的反曲獵刀。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殺器。他沉默地佇立在馬旁,眼神銳利如最精準的鷹隼,冰冷地掃視著四周每一寸黑暗,仿佛能洞穿一切潛藏的危險。那股生人勿近的、混合著血腥與硝煙的濃烈煞氣,讓周圍的寒風似乎都為之凝滯。
艾利安利落地走到一匹毛色油亮的棗紅馬旁,左手抓住馬鞍前橋,右腳輕點馬鐙,腰腹發力,一個干凈利落的翻身便穩穩落在馬背上。動作雖不如布洛克那般千錘百煉的流暢,卻也顯示出極佳的平衡感與核心力量,以及他恢復的體魄和扎實的劍術基礎。他看向林默。
林默看著眼前這匹肩高幾乎與他胸口平齊、肌肉賁張、噴著灼熱白氣的龐然大物,眉頭緊緊鎖起。前世,他只是個三點一線的普通學生;今生,更是在草藥店與鍋碗瓢盆打交道。騎馬?對他而言是存在于影視劇里的遙遠技能。一絲窘迫和無力感難以抑制地爬上心頭。
“上來。”艾利安的聲音從馬背上傳來,清晰而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側過身,向林默伸出了手。那是一只屬于劍士的手,指節分明,掌心帶著薄繭,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修長有力。
林默看著那只伸出的手,又瞥了一眼布洛克那冰冷審視、如同評估一件礙事行李的目光。短暫而激烈的心理掙扎在他眼中閃過——自尊的抗拒與現實的殘酷碰撞。最終,求生的本能和對體內詛咒的恐懼壓倒了那點無用的自尊。他沉默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抓住了艾利安的手。
艾利安的手溫暖而有力,瞬間傳來一股沉穩的力道。林默借力,有些笨拙地踩上馬鐙,幾乎是半爬半滾地翻上了馬背,坐在了艾利安身后。這個姿勢讓兩人靠得極近,林默的胸膛幾乎貼上了艾利安的背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艾利安斗篷下傳來的、屬于健康年輕男性的溫熱體溫,以及一股淡淡的、如同被陽光暴曬過的干燥松木混合著青草汁液的清爽氣息。這種近距離的接觸,讓習慣了疏離和獨自掙扎的林默渾身肌肉瞬間繃緊,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后仰,試圖拉開一點距離,動作顯得僵硬而戒備。
“坐穩,抓住這里。”艾利安的聲音從前頭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他用馬鞭手柄輕輕點了點自己腰間束著的寬皮帶。他似乎察覺到了林默的僵硬,身體也微微前傾,給身后留出稍多一點空間。
布洛克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冰冷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微小的、充滿譏誚的弧度。他不再言語,左腳輕磕馬腹,右手一帶韁繩。他胯下那匹最為高大神駿、通體漆黑如墨的北地戰馬發出一聲低沉有力的嘶鳴,四蹄翻騰,如同掙脫束縛的黑色閃電,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沖入了王都寂靜而寒冷的夜幕之中,瞬間便只留下一個模糊的暗影。
“駕!”艾利安低喝一聲,棗紅馬緊隨其后,四蹄發力,強勁的肌肉瞬間繃緊釋放,卷起一片雪沫冰碴。林默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后坐力猛地傳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后仰,他慌忙按照艾利安的指示,死死抓住了對方腰間的皮帶。寒風瞬間變得狂暴起來,如同無數冰冷的刀片,瘋狂地切割著他裸露在外的臉頰和脖頸,灌進他的口鼻,讓他呼吸都為之一窒。身下馬匹奔跑的顛簸感遠超他的想象,每一次起伏都讓他胃里翻江倒海,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置。他只能咬緊牙關,伏低身體,將臉埋在艾利安背后的斗篷褶皺里,用盡全身力氣抓住那唯一的依靠,抵御著這荒野之行的第一道下馬威。
高大的王都城墻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獸,投下沉重的陰影。布洛克顯然對王都的防御體系了如指掌,他帶著兩人在錯綜復雜、如同迷宮般的狹窄巷道間快速穿行,如同幽靈般避開了所有主要的巡邏路線和瞭望塔的視野。馬蹄包裹著厚厚的毛氈,踏在石板路上只發出極其沉悶的輕響。最終,他們來到一段位于背陰處、墻根堆滿積雪和廢棄雜物的城墻腳下。這里光線最為昏暗,守衛也最為松懈。
布洛克勒住馬韁,黑馬如同釘在原地般瞬間停住。他翻身下馬,動作輕盈得沒有一絲聲響。他走到一處被厚厚積雪和枯萎藤蔓覆蓋的城墻根,蹲下身,雙手在冰冷的石壁上快速而精準地摸索著。幾秒鐘后,伴隨著一陣極其輕微、仿佛石頭摩擦的“咔噠”聲,一塊看似渾然一體的厚重城墻石,竟然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馬勉強通過的、黑黢黢的狹窄通道。一股濃重的土腥味、霉味和陳年硝石的氣息撲面而來。
“跟上!快!”布洛克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寒風刮過金屬,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他率先牽著自己的黑馬,毫不猶豫地低頭鉆入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通道。
艾利安沒有絲毫猶豫,輕拍馬頸,棗紅馬溫順地邁步跟上。林默只覺得眼前驟然一黑,濃烈的、帶著陳腐氣息的土腥味瞬間淹沒了他的嗅覺。通道內狹窄而壓抑,僅憑前方布洛克手中一顆散發著微弱冷光的照明石提供一點昏蒙的光亮。馬蹄踏在濕滑、長滿苔蘚的古老石階上,發出清脆而空洞的回響,在逼仄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敲打著緊張的神經。空氣冰冷而潮濕,帶著地下特有的寒意。通道不長,大約只深入城墻十幾米,前方很快出現了微弱的光亮和更加猛烈、如同鬼哭般的寒風呼嘯聲。
沖出通道口的瞬間,視野驟然開闊!一股遠比王都內猛烈十倍、裹挾著雪粒冰碴的寒風如同巨錘般迎面砸來,讓林默瞬間窒息!
眼前,不再是王都的萬家燈火與高墻庇護下的虛假安寧,而是一片無邊無際、被深沉如墨的夜色徹底吞噬的荒涼雪原!凜冽的寒風如同無數冰冷的毒針,瞬間穿透了不算厚實的狼皮坎肩和粗布衣物,狠狠扎進皮膚,刺入骨髓!極致的寒冷讓林默的牙齒不受控制地開始打顫。大地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色,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遠處,是連綿起伏的、被冰雪覆蓋的黑色山巒輪廓,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太古巨獸,沉默地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原始壓迫感。而更遠處,在天地交接的地平線上方,一片扭曲、混亂、不斷蠕動變幻的詭異光暈,即使在濃重的黑夜中也清晰可見!
那片光暈,無法用言語準確形容其色彩。它像是將世間所有最鮮艷、最詭異的顏料粗暴地潑灑在天空中,又用一只無形的大手瘋狂攪動。赤紅、靛藍、幽綠、慘白、暗紫…各種色彩如同活物般糾纏、碰撞、流淌、爆裂!時而凝聚成狂暴旋轉的漩渦,時而又撕裂成無數道游走的閃電狀光帶。那片區域的空間都仿佛在扭曲、呻吟,光線在其邊緣發生詭異的折射,形成一圈圈模糊的、令人頭暈目眩的光環。它不像自然的天象,更像天空被硬生生撕裂了一道巨大無比的、流淌著混亂膿血的傷口,永不愈合!——那便是元素荒野的邊緣!狂暴元素力量外溢形成的、吞噬一切的混亂之墻!
“那就是我們的目標。”艾利安的聲音在呼嘯的狂風中傳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凝重和破釜沉舟的決然,他抬起馬鞭,指向那片遙遠卻散發著致命吸引力的扭曲光暈,“熔燼裂谷,就在那片混沌之地的深處!賽琳娜的地圖,是我們唯一的指引。”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卻異常堅定。
林默望著那片仿佛連接著地獄入口的混亂光暈,感受著刺骨的、幾乎要將血液凍結的寒冷,體會著身下馬匹奔跑帶來的劇烈顛簸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副在寒風中更顯冰冷的鐐銬。前路茫茫,危機四伏。體內那未知的、可能帶來毀滅的力量和如同定時炸彈般的詛咒,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但他眼中沒有絲毫退縮和恐懼,只有一片被命運反復碾壓后、凝結成的、如同這荒原本身般的冰冷死寂與決絕。荒野是地獄,也是唯一的生門。
布洛克勒住馬韁,冰冷的視線如同兩把實質的刮刀,掃過身后的艾利安和林默,尤其是在林默那笨拙的騎姿和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聲音在狂暴的寒風中如同兩塊生鐵在摩擦:“接下來的路,沒有后援,沒有退路。荒野之中,弱肉強食,生死自負。掉隊者,我不會等,更不會救。”他調轉馬頭,粗糙的手指直直指向那片蠕動變幻的混沌光暈,“跟上!或者…凍死在這雪原上!”最后一個字落下,他已猛地一夾馬腹,催動胯下神駿的黑馬!
“唏律律!”黑馬發出一聲穿金裂石般的長嘶,四蹄翻飛,強壯的馬蹄踏碎堅硬的凍土和積雪,卷起漫天雪霧,如同離弦的黑色箭矢,帶著一往無前、斬斷一切羈絆的決絕,朝著那片吞噬光明的混亂之地疾馳而去!轉瞬間,那暗紅色的身影便幾乎融入了前方的黑暗。
艾利安深吸一口冰冷刺骨、仿佛帶著冰碴的空氣,那氣息如同火焰般灼燒著他的肺部,卻也點燃了他眼中的熔巖!“抱緊!”他低喝一聲,猛地一抖韁繩!
“駕!”棗紅馬感受到主人的意志,發出一聲嘹亮的嘶鳴,四蹄發力,強勁的肌肉瞬間爆發出澎湃的力量,如同赤色的流星,緊追著布洛克那道即將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義無反顧地沖向了那片被狂暴元素與無盡未知統治的——元素荒野!
寒風在他們身后發出凄厲的尖嘯,如同無數怨靈的挽歌,瘋狂地撕扯著他們的斗篷。王都那曾經象征安全與溫暖的點點燈火,迅速被拋入身后的無邊黑暗,成為遙遠記憶里模糊而脆弱的光斑。前方,只有無盡的荒涼、刺透骨髓的冰冷,以及那片在夜色中扭曲蠕動、散發著吞噬一切生機的、不祥而瑰麗的混沌光暈,如同宇宙巨獸緩緩張開的、布滿獠牙的咽喉,等待著他們的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