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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碎裂的石

意識如同沉船,從漆黑冰冷的海底艱難上浮。每一次掙扎,都攪動著靈魂深處撕裂般的痛楚和灼燒的余燼。冰冷的底色與狂暴的火元素在他體內碰撞、拉鋸、最終形成的那條熔巖星河,依舊在緩慢流淌,帶來持續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飽脹感。

林默在持續的痛苦與虛弱中,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芒讓他瞬間瞇起了眼。適應片刻后,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有些恍惚。

不再是永霜帝國草藥店那彌漫著霉味與灰塵的昏暗角落,也不是冰冷祭壇那令人窒息的絕望。這里…是另一個極致的反面。

高聳的穹頂由暗金色的金屬與深紅色的晶石構筑,描繪著火焰云紋與咆哮的巨龍圖騰,中心鑲嵌著一顆巨大的、散發著恒定暖橘色光芒的晶石,如同微縮的太陽,將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種奢華而溫暖的輝光中。身下是難以想象的柔軟,光滑如水的深紅色絲綢包裹著身體,帶來融融暖意。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如同被陽光烘焙過的皮革與某種昂貴香料混合的溫暖氣息,徹底隔絕了記憶中的刺骨冰寒。

炎陽王宮。他被那個如同烈焰戰神的布洛克,像貨物一樣扛來的地方。

意識瞬間回籠!祭壇的屈辱!草藥店的茍且!神秘低語者的“回收”警告!布洛克暴力綁架時的顛簸與窒息!赫利俄斯王那熔巖般的目光與瘋狂的咆哮!還有…那場將他靈魂都幾乎撕碎的強制契約!艾利安王子胸口那猙獰的暗紅紋路消退時的瞬間…

“呃…”他想撐起身,一陣強烈的虛脫感和肌肉的劇痛瞬間襲來,讓他悶哼一聲,重重跌回柔軟的床榻,眼前金星亂冒。

“賢者大人!您醒了!”一個帶著驚喜和無比恭敬的女聲在床邊響起。

林默艱難地側過頭。床邊侍立著兩名身穿淡金色侍女裙裝的年輕女子,容貌姣好,儀態端莊。她們臉上帶著訓練有素的微笑,眼神中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敬畏與好奇,仿佛在瞻仰一件從天而降的圣物。其中一人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只溫潤的白玉碗,碗中盛著散發清甜香氣的液體。

“賢者大人?”這個稱呼讓林默感到一陣強烈的諷刺和荒謬。幾天前,他還是永霜帝國人人唾棄的“無印廢物”,像垃圾一樣被丟在草堆里自生自滅。現在,卻成了炎陽王國敬畏的“賢者”?這身份的顛覆,只因他陰差陽錯地成了艾利安王子續命的工具。

“水…”喉嚨干澀得如同被砂紙磨過,聲音嘶啞難辨。

“是!賢者大人!”捧碗的侍女立刻上前,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易碎的琉璃,用一只鑲嵌著細小紅寶石的金勺,舀起溫潤清甜的液體,小心地送到林默唇邊。

林默沒有力氣抗拒,也懶得去想里面是否有毒。他張開干裂的唇,溫潤的液體滑入,瞬間滋潤了火燒火燎的喉嚨與胃部,帶來一陣舒適的暖流。這絕非普通的水,蘊含著溫和的滋補藥力。

貪婪地咽下幾勺,喉嚨的灼痛稍緩。

“我…睡了多久?”聲音依舊沙啞,但清晰了許多。

“回稟賢者大人,您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另一名侍女恭敬回答,眼中帶著后怕,“陛下和王子殿下日夜憂心,賽琳娜大人更是寸步不離地為您調制藥劑。”

三天三夜?林默心中凜然。那場恐怖的契約沖擊,竟讓他沉睡了這么久?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身體。手腕上那副冰冷的、刻著永霜徽記的金屬鐐銬,依然牢牢鎖在那里!與身下奢華的絲綢、溫暖的房間形成無比刺目的對比,像一道冰冷的枷鎖,無聲地嘲笑著他“賢者”的身份——一個被強行擄來、價值不明的囚徒。

“艾利安…王子殿下…他如何了?”林默問。他記得契約最后涌入艾利安體內的那股溫和卻浩瀚的暖流,以及赫利俄斯王那狂喜的咆哮。

提到王子,兩名侍女臉上瞬間煥發出光彩,敬畏中更添了真摯的喜悅:“托賢者大人您的福!殿下他…簡直如同重生!那可怕的火毒紋路幾乎完全隱去了!雖然身體仍顯虛弱,需要調養,但精神煥發,氣息也沉穩多了!賽琳娜大人說,這是神跡再現!陛下更是…”侍女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她的話被一聲粗暴到極致的巨響打斷!

哐當——!!!

厚重的、雕刻著精美火焰紋路的華麗木門,被人從外面以蠻橫無比的力量狠狠踹開!門板撞在墻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整個房間都仿佛隨之震動!

一個如同移動堡壘般的身影堵在門口,投下巨大而充滿壓迫感的陰影。

來人壯碩得塞滿門框,覆蓋著厚重的、仿佛由整塊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猙獰板甲,甲片上布滿了深刻的戰斗劃痕與凹坑。他沒有戴頭盔,露出一顆光溜溜、布滿暴突青筋和數道猙獰疤痕的頭顱。最駭人的一道疤痕從左額角斜劈而下,貫穿了他緊閉的左眼(那里扣著一個冰冷的黑色金屬眼罩),一直延伸到下巴,將他的臉分割成兇悍的惡鬼模樣。僅剩的獨眼,如同淬毒的匕首,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暴戾、憎惡與深深的質疑,死死釘在床榻上虛弱的林默身上!

一股混合著血腥鐵銹、汗臭與硝煙味的濃烈煞氣,隨著他的闖入瞬間席卷房間,將溫暖的馨香驅散殆盡。兩名侍女嚇得花容失色,玉碗幾乎脫手,瑟瑟發抖地縮到墻角,噤若寒蟬。

“雷…雷蒙德大人…”一名侍女聲音抖得不成調。

軍務大臣,雷蒙德·鐵砧!

林默瞬間認出了這個設定中極端尚武、極度敵視他的軍方巨頭!赫利俄斯王的“賢者”光環,顯然無法覆蓋這頭崇尚絕對力量的戰爭兇獸。

雷蒙德邁著沉重的步伐踏入房間,鐵靴踏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沉悶如戰鼓的“咚!咚!”聲,每一步都敲打在人心上。他徑直走到床前,那只獨眼居高臨下地俯視林默,目光如同刮骨鋼刀,掃過他蒼白虛弱的臉,纖細的脖頸,最后死死定格在那副冰冷的鐐銬上,嘴角咧開一個充滿殘忍譏諷的弧度。

“呵…賢者大人?”雷蒙德的聲音粗糲沙啞,如同砂輪打磨頑石,每一個音節都噴吐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憎惡,“就憑這個?這個被永霜帝國當成垃圾、連最低賤的地精都不屑一顧的無印廢物?這個手無縛雞之力、被區區契約就差點弄死的病秧子?!”他猛地俯身,那張惡鬼般的臉幾乎貼上林默,濃烈的口臭與煞氣撲面而來:“小子!我不管陛下被什么狗屁預言迷了心竅!也不管你用了什么邪門歪道暫時糊弄了王子的痛苦!在我雷蒙德·鐵砧眼里,你就是個災星!一個被永霜故意放出來的、帶著瘟疫的毒餌!你的存在,只會給炎陽王國帶來滅頂之災和無盡的恥辱!”

話音未落,覆蓋著厚重鐵甲手套的巨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攥住林默胸口的衣襟,如同拎起一只待宰的雞雛,粗暴地將他從柔軟的床榻上提了起來!林默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勒緊胸腔,窒息感瞬間淹沒了他,雙腳離地,虛弱的身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看看你這副德行!”雷蒙德獨眼中兇光爆射,聲音如同受傷猛獸的咆哮,“站都站不穩的廢物!也配稱賢者?也配享用王宮的供奉?也配讓剛剛好轉的王子殿下為你分心?!”他用力搖晃著林默,冰冷的鐐銬鏈條嘩啦作響,猛烈撞擊著林默的身體,帶來陣陣劇痛。

“雷蒙德!住手!”

一個清冷、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怒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如同冰泉澆在滾油上。

雷蒙德的動作猛地一滯。

林默艱難地轉動被勒得充血的脖頸,看向門口。

艾利安·炎陽站在那里。

僅僅三天!三天前那個蜷縮在軟榻上、形銷骨立、皮膚布滿猙獰暗紅紋路、眼神絕望如死灰的殘骸,已然消失不見。

他依舊清瘦,深紅色的絲絨睡袍略顯寬大,襯得身形有些單薄,臉色也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但那種深入骨髓的枯槁與瀕死感已蕩然無存!他的脊背挺得筆直,如同雪原上不屈的寒松。皮膚上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暗紅紋路,此刻只剩下極其淺淡的、如同褪色水墨畫般的痕跡,幾乎難以察覺。深陷的眼窩變得飽滿,那雙如同暗夜凝聚的眸子,此刻不再黯淡絕望,而是如同被拂去塵埃的黑曜石,清澈、深邃,閃爍著一種內斂卻堅韌的光芒。雖然眉宇間仍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但蓬勃的生機,已從他挺拔的身姿、沉穩的呼吸中無聲地散發出來。

他站在那里,不再是被詛咒之火焚燒的囚徒,而是一位浴火重生、初露崢嶸的王子。那份源自血脈的高貴與此刻自然流露的威嚴,讓兇悍如雷蒙德也感到一陣無形的壓力。

艾利安的目光掃過被雷蒙德像破布一樣拎在手里、臉色因窒息而泛青的林默,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和手腕上被勒出的刺目紅痕,那雙清澈眼眸深處,瞬間燃起了冰冷的怒焰!

“我命令你,放開他!立刻!”艾利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清晰地傳入雷蒙德耳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

雷蒙德獨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與不甘的怒火。他掂量著手中虛弱不堪的“廢物”,又看向門口氣息截然不同、眼神冰冷的王子,權衡著利弊。最終,他喉嚨里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如同丟棄一件穢物般,猛地松開了手。

噗通!

林默重重摔回床榻,虛弱的身體再次遭受重創,眼前發黑,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胸腔的疼痛。

艾利安快步走到床邊,目光甚至沒有在雷蒙德身上停留一秒,便落在了痛苦咳嗽的林默身上,眼神中的冰冷怒意迅速被深切的憂慮與濃濃的愧疚取代。“你怎么樣?”他的聲音放柔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下意識地伸出手,似乎想扶住林默,卻又在半途頓住,怕再次驚擾到他。

林默喘著粗氣,艱難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還撐得住。他看著近在咫尺的艾利安,那張清俊臉龐上煥發的生機是如此真切,與記憶中那個被詛咒折磨的絕望身影判若兩人。就是這個人的父親,為了救他,將自己像獵物一樣擄來,不顧意愿與生死進行那場酷刑般的契約。而此刻,也是這個人,擋在了暴虐的軍務大臣面前。

“殿下!”雷蒙德壓抑著滔天怒火,聲音低沉如悶雷,帶著被冒犯的強烈不滿,“您身體剛剛有所起色,切莫被這異界妖人蠱惑了心神!他來歷不明,毫無力量,卻能緩解火毒?此等悖逆常理之事,必有妖異!永霜帝國的源初之石對他毫無反應,偏偏在我們將其帶回后莫名碎裂!這難道不是赤裸裸的陰謀?他極可能是維斯塔那個妖婆精心設下的陷阱,目的就是…”

“夠了,雷蒙德!”艾利安猛地轉身,清澈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劍,直刺軍務大臣,帶著王儲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的來歷,父王自有圣斷!他緩解了我的痛苦,這是不爭的事實!至于永霜源初之石為何碎裂,是否與林默有關,尚無確鑿證據!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便是炎陽王宮的貴客!是我艾利安·炎陽的契約者!容不得你在此放肆羞辱、動用私刑!”

“契約者?!”雷蒙德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笑話,獨眼中充滿了鄙夷與憤怒的火焰,“殿下!您醒醒!一個連一絲魔力都無法感知的廢物,一個靠著歪門邪道暫時蒙蔽了陛下的異界人,有何資格成為您的契約者?!這所謂的契約,本身就是對炎陽王族高貴血脈的褻瀆!是對王國力量的玷污!他只會成為您的累贅!成為敵人攻擊您最脆弱的靶心!留他在身邊,是取死之道!”

“我的契約者是誰,輪不到你來置喙!”艾利安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前所未有的強硬與決絕,仿佛一柄剛剛出鞘的利劍,“雷蒙德大人!請注意你的身份和場合!這里是王子的寢宮,不是你發號施令的軍務大廳!出去!立刻!馬上!”最后三個詞,艾利安幾乎是低喝而出,雖然聲音依舊帶著一絲中氣不足的虛弱,但那股不容置疑的王室威儀,如同無形的山岳,沉沉壓在雷蒙德身上。

雷蒙德的臉頰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那只獨眼死死地瞪著艾利安,又狠狠地剮了林默一眼,眼神中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毒液噴射出來。他胸膛劇烈起伏,厚重的板甲發出沉悶的摩擦聲。王子的強硬態度和身體明顯的好轉,讓他意識到此刻的硬碰硬絕非明智之舉。

“哼!”他最終重重地一跺腳,腳下的石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殿下!您今日的偏袒與固執,必將為王國帶來深重災禍!這個廢物,就是一切禍亂的根源!我雷蒙德,以鐵與血起誓,絕不會坐視王國的根基被此等妖孽侵蝕!”撂下狠話,他如同一座移動的黑色鐵山,帶著滿腔的暴怒和沉重的腳步聲,轟然轉身,大步離去,鐵靴踏在走廊上的“咚咚”聲,如同宣告不祥的戰鼓,久久回蕩。

房間內令人窒息的壓抑感隨著雷蒙德的離開而消散些許,但空氣中殘留的暴戾與血腥味,卻如同無形的陰霾。兩名侍女早已嚇得癱軟在地,瑟瑟發抖。

艾利安望著雷蒙德離去的方向,眉頭緊鎖,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深沉的凝重。他知道,雷蒙德代表的軍方強硬派和保守貴族勢力,絕不會輕易接受林默的存在。今日的沖突,僅僅是風暴來臨前的一聲悶雷。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份沉重暫時壓下,重新轉過身面對林默時,臉上的冷厲與威嚴已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歉意與復雜難言的心緒。

“對不起,”艾利安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飽含著真誠的重量,他走到床邊,目光落在林默手腕上那刺目的紅痕和冰冷的鐐銬上,“為我父王不顧一切的粗暴,為雷蒙德肆無忌憚的冒犯…更為…將你強行拖入這場本與你毫無瓜葛的漩渦中心。”他的目光緩緩上移,對上林默蒼白而疲憊的臉,“我知道,父王為了救我,罔顧你的意愿將你擄來,甚至…幾乎在契約中奪走了你的性命。這份強加的苦難,這份沉重的恩情,我艾利安·炎陽,此生銘記,永不敢忘。”

林默看著艾利安那雙清澈見底、寫滿真誠與愧疚的眼睛,心中積壓的憤怒、委屈與不甘如同被點燃的干柴,瞬間升騰起熊熊火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疲憊又充滿譏誚的笑容:“銘記?恩情?艾利安殿下,我只是一個被你們強行捕獲、差點被那該死的契約撕碎的‘工具’罷了。現在這工具似乎證明了自己有點用,所以換了個好聽點的頭銜叫‘賢者大人’?等我沒用了,或者像你那位忠心的軍務大臣所說,成了累贅和災星,是不是又會變回‘廢物’、‘垃圾’,被一腳踢出王宮,甚至像永霜帝國那樣,等著被‘回收’?”

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像淬了冰的針,一根根扎進艾利安的心底最柔軟處。

艾利安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嘴唇翕動,想要辯解,但最終化為一聲沉重悠長的嘆息。他明白,林默道出的,是冰冷而殘酷的現實。在父王眼中,林默首先是預言中的“賢者”,是拯救他和王國的關鍵工具。在雷蒙德眼中,林默是廢物、禍害和潛在的叛徒。而他艾利安…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副冰冷的鐐銬上,那金屬的寒光仿佛在無聲地拷問他的靈魂。

“不,你不是工具。”艾利安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他忽然做了一個讓林默和侍女們都意想不到的動作——他緩緩伸出手,修長而指節分明、依舊略顯蒼白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試探,輕輕地、極其緩慢地觸碰了一下林默手腕上那冰冷的鐐銬邊緣。

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指尖微微一顫,但他沒有退縮,反而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摩挲了一下那粗糙金屬的邊緣被磨破的皮膚,仿佛在無聲地感受那上面承載的屈辱與苦痛。

“這鐐銬…是永霜帝國烙下的恥辱印記,也是我們炎陽王國…強加給你的另一道枷鎖。”艾利安抬起眼,目光如同穿透靈魂的幽潭,深深地望進林默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他蒼白而帶著驚愕與疲憊的臉龐,“父王以預言為名綁架了你,以契約為刃傷害了你。雷蒙德視你為災禍與恥辱的象征。但在我眼中…”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最精準的詞匯來描述那份復雜而純粹的感受,眼神變得更加明亮而深邃,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你是在我沉淪于無盡黑暗與焚身之苦時,第一個讓我觸摸到真實‘光亮’的人。不是因為那虛無縹緲的預言,而是因為契約降臨那一刻…涌入我體內的那股力量。”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自己曾經布滿火毒紋路的胸口。“那不是狂暴的元素魔力…那是一種…純粹的、磅礴的、帶著秩序暖意的生命本源之力。它驅散了我體內焚燒一切的詛咒之火,讓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活著’的實感,讓我…重新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艾利安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告解般的鄭重:“所以,林默,無論你是否是預言中的賢者,無論你是否擁有世人認知的魔力,你都是我艾利安·炎陽重獲新生、想要繼續在這世間存在的唯一理由。這份恩情,無關契約的束縛,無關王國的利益權衡,只關乎你我之間。”

他收回手,站直身體,屬于王子的那份守護意志再次凝聚,如同無形的火焰屏障:“我以流淌的炎陽王族血脈起誓,只要我艾利安·炎陽一息尚存,就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你分毫!雷蒙德不行!任何人都不行!我會用我的劍,我的生命,守護你的安全!直到…直到我們找到解除這強加于你的契約、讓你真正重獲自由的方法!或者,直到你愿意…真正將這里視為…”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小心翼翼的期冀,“…視為可安身立命之所,將我看作…值得信任的同伴。”他避開了更親密的“朋友”一詞,似乎怕唐突。

房間內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靜,只有林默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侍女們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們尊貴的王子殿下,竟對一個來歷不明、被判定為“無印廢物”的異界人,許下如此…近乎靈魂誓約般的諾言。

林默也怔住了。他看著艾利安那雙清澈得仿佛能映照人心、此刻卻寫滿堅定與鄭重的眼眸,聽著他剖白心跡般真誠的話語,感受著他指尖觸碰鐐銬時傳遞過來的微涼觸感與那份沉甸甸的承諾…心中的憤怒與尖刺般的諷刺,竟如同遇到了暖陽的冰棱,開始悄然融化。這個王子…似乎真的和他那個霸道瘋狂的父王,以及那個兇神惡煞的軍務大臣,完全不同。

就在這微妙而帶著一絲暖意的沉默即將在房間內彌漫開時——

蹬蹬蹬蹬!!!

一陣急促、慌亂到了極點、伴隨著沉重鎧甲猛烈碰撞的鏗鏘聲,由遠及近,如同密集的戰鼓,粗暴地撕裂了寢宮的寧靜!布洛克那冷硬如鐵、此刻卻帶著罕見凝重與風塵仆仆氣息的身影,如同疾風般出現在門口!他暗紅色的輕甲上甚至沾著未化的雪泥,顯然剛從外面疾馳而歸。

“殿下!賢者大人!緊急軍情!”布洛克的聲音依舊冷硬,但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艾利安心頭一緊,瞬間收斂了所有情緒,恢復王儲的冷靜:“說!”

布洛克的目光快速掃過林默,沉聲道:“永霜帝國皇宮…用于甄別魔法使的鎮國之寶‘源初之石’…在三天前,也就是賢者大人與您完成契約儀式的同一刻…徹底崩碎,化為齏粉!由魔法水晶球記錄下的崩碎影像,已通過魔法塔傳遍大陸諸國!現在整個艾瑞斯大陸都在瘋狂議論,是賢者大人…是林默,導致了源初之石的毀滅!”

轟隆!

這個消息如同九天驚雷,在奢華的寢宮內轟然炸響!

兩名侍女失聲驚呼,捂住了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艾利安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瞳孔急劇收縮。林默更是渾身劇震,瞳孔驟縮成針尖大小!源初之石?永霜帝國那塊測試他的巨大魔法石?它碎了?就在自己契約的時候?這怎么可能?!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起!

布洛克的聲音帶著冰碴般的寒意繼續道:“同時,永霜帝國國王赫利俄斯·永霜,已正式通過魔法傳訊,向風語議會國及我國發出最后通牒!宣稱我國悍然劫掠其‘重要戰略資源’(明確指代林默),惡意破壞其‘神圣儀式核心’(指源初之石),是對永霜帝國最嚴重的宣戰行為!要求我國立刻無條件歸還‘容器’林默,并賠償相當于十年國庫收入的損失,否則…‘永霜鐵蹄將踏碎東境每一寸土地,直至炎陽王都化為冰封死域!’”

戰爭!永霜帝國終于撕下了最后的偽裝,以林默為導火索,悍然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全面戰爭!而林默,這個被永霜稱為“容器”、被火之國稱為“賢者”的異界人,瞬間被推到了這場即將吞噬大陸的戰爭風暴的最中心,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與仇恨的象征!

“另外…”布洛克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針對艾利安的擔憂,他看向王子,“維斯塔大祭司通過最高級別的靈魂傳訊,向陛下和王宮核心成員…傳遞了一則信息。”他刻意強調了“靈魂傳訊”的等級,暗示其不容置疑的權威性。

艾利安心中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全身:“什么信息?”

布洛克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吐出最惡毒的詛咒,一字一頓,清晰地復述道:“‘火毒消退?愚昧的炎陽之王!你兒子竊取的,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幻影!那異界人吸走的詛咒,如同附骨之疽,已在其體內扎根!它終將反噬,其猛烈與陰毒,將遠超你兒所承受的百倍!屆時,它將吞噬他的生命,凍結他的靈魂,將他和所有試圖庇護他的人…一同拖入比永霜煉獄更絕望的、永恒的冰獄深淵!想要真正的解藥?拿他的命來換!’”

維斯塔那冰冷飄忽、如同來自九幽深淵的詛咒之音,透過布洛克毫無感情起伏的復述,清晰地回蕩在奢華溫暖的寢宮內。每一個字都像淬了萬年玄冰的毒刺,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絕對的惡毒,狠狠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林默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吸走的詛咒?反噬?拖入永恒的冰獄深淵?!維斯塔的話,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慘白閃電,瞬間照亮了他心中一直隱隱不安的那個角落!契約時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體內冰冷與灼熱的沖突與調和…難道…難道涌入艾利安體內的生命暖流,是以吸收、承載那恐怖的詛咒之火為代價?!那些消失的火毒,并非被驅散,而是…被轉移、禁錮在了自己體內?!自己成了新的、更危險的“容器”?!

這個可怕的真相,讓林默如墜萬丈冰窟,連靈魂都在恐懼中戰栗!

艾利安的臉色更是瞬間褪盡所有血色,變得慘白如紙!他猛地看向林默,那雙剛剛燃起希望與生機的清澈眼眸中,此刻充滿了極致的震驚、難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恐懼與痛苦!不是為了自己可能再次面臨的詛咒,而是為了林默!如果維斯塔所言為真…那他剛剛許下的守護誓言,他想要保護的這個人,豈不是正因為他,而背負上了比死亡更恐怖的厄運?!

“不…不可能!這是維斯塔的詭計!”艾利安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試圖否定這殘酷的真相。

然而,就在這巨大的震驚、恐懼與維斯塔惡毒詛咒帶來的強烈沖擊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屈辱和瀕臨崩潰的絕望如同火山般在林默胸腔里猛烈爆發!他感覺自己像被命運反復玩弄的提線木偶!冰之國要把他當“容器”回收,火之國把他當“賢者”工具利用,現在連那該死的詛咒都像跗骨之蛆般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強烈到極致的情緒沖擊下,他下意識地、死死地握緊了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帶著難以言喻的純凈生命氣息的銀白色光芒,毫無征兆地在他緊握的掌心驟然一閃!快如幻覺,卻真實存在!

緊接著,更令人震撼的一幕發生了!

靠近林默床邊窗臺上,一盆早已枯萎多日、葉片焦黃卷曲成灰燼狀的觀賞性火焰蕨(象征炎陽王室的耐旱植物),在那銀白色光芒閃過的剎那,如同被注入了澎湃的生命本源!

焦黑如炭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褪去死灰,煥發出充滿生機的翠綠光澤!干枯脆弱的莖稈如同充氣般迅速飽滿挺立,虬結的根部甚至頂破了花盆邊緣的泥土!更驚人的是,其頂端在幾息之間,便猛地竄出了一簇嬌嫩欲滴、翠綠欲滴的新芽,迎著窗外透入的光線,驕傲地舒展著葉脈!

“神......神跡!!”兩名侍女再也控制不住,失聲驚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中充滿了狂熱的敬畏!

艾利安和布洛克也瞬間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倒映著那盆瞬間從死寂到盎然生機的火焰蕨,震驚得無以復加!這絕非魔法!這是…逆轉生死、賦予本源的生命偉力!

林默自己也驚呆了,他茫然地看著自己剛剛握緊又松開的雙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暖意。又看看那盆生機勃勃、綠意盎然的植物。剛才…那銀白色的光…還有這枯木逢春…是自己做的?這就是維斯塔口中“吸走的詛咒”帶來的力量反噬?還是…自己體內那冰冷底色的另一種展現?這力量是福是禍?

“林默…你…”艾利安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震撼與更深沉的憂慮,他看向林默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林默猛地抬起頭,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泛起不正常的紅暈。他不再看那盆復活的植物,不再去想那詭異的力量,而是直直地、如同瀕死的野獸般,死死盯住艾利安!眼中燃燒著被逼到絕境后孤注一擲的瘋狂與決絕!

“想活?!”林默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激動而撕裂般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斬斷一切退路的狠厲,他猛地抬起帶著鐐銬的手,指向窗外那風雪肆虐、危機四伏的茫茫遠方,“那就別在這里惺惺作態!帶我去!去那個鬼地方!去元素荒野!去找能真正解決這該死火毒、斬斷這見鬼詛咒的東西!現在!立刻!馬上!否則…”他眼中閃過一抹絕望的狠色,“…我們就一起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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