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松來了?”陸青還沒見過這個弟弟,之前聽說他不在府里,小喬氏說是要上元節才回來。
“公子聽說姑娘病了,就提前回府了。一回來就來看姑娘您了,常嬤嬤傳話說讓公子先來與姑娘說說話,晚膳再去給太夫人請安。”扶桑替沈青理好衣領,天青色葫蘆紋妝花緞對襟襖,配四季花灑金百褶裙,插上銀鎏金云紋掩鬢。
“姑娘氣色好多了,這妝緞穿在姑娘身上,真是好看?!狈錾P那榇蠛?,姑娘這幾天與她閑談敘家常,一改從前較為沉默的性子,讓她這個話簍子有了發揮的余地。
“長姐病得這么重,都認不得人了,為何沒派人來告知我一聲,齊嬤嬤去哪了?也不見流光?”陸松忍著怒氣,責問滿院子仆婦。正月放假,長姐與母親回江南還未歸,他便與三兩好友約了,一同去看李大學士筆下的西山晴雪,好好賞玩幾日。若不是祖母身邊的常嬤嬤托人告訴他,他還不知道長姐病了。
這院子里的人換了一半,多數都是新來的,面對侯府未來的世子、家中唯一的嫡子發火,她們一個個縮成鵪鶉,誰也不敢開口。
關鍵也不知道說什么。
扶桑來解圍:“公子,姑娘已經起來了,您去看看吧?!币槐娖蛬D感激地看向扶桑,她們這些新來的戰戰兢兢,下人們都在傳大姑娘失魂了。容嬤嬤說讓她們伺候好姑娘,若是再出什么岔子,就要把她們全部發賣。好在扶桑姑娘人好說話沒脾氣,沒讓她們進屋里伺候,就在院子里干點雜活。
新來的仆婦里,陳媽媽是膽子最大的。見人都散了,悄悄拉著扶桑問:“公子生氣了呢,大姑娘好些了嗎?”
本來近身伺候嫡姑娘這種有油水又前途光明的差事,放在后宅那可是要搶破頭的。她想不明白為何侯府里向來用下巴尖看人的容嬤嬤,會點了她去姑娘院子。她不像其他的丫鬟婆子們上趕著巴結容嬤嬤,三不五時塞點碎銀,或是請容嬤嬤吃一頓好酒。
她一個雜役婆子,原本也就是混混日子。侯府有吃有穿月錢不少,每天干完活吃飽了還能曬曬太陽,她已經很滿足了。
再討好容嬤嬤,也不過是換個地方曬太陽。
她能被選中同去應天,是因為原本討好容嬤嬤的桂媽媽病得起不來床,侯夫人嫌帶個病人上路晦氣,這才臨時指了她。
那容嬤嬤選她,總不能是因為那晚是她給姑娘熬的藥,后來也是她一直陪著姑娘醒來的緣故吧。
所以如今派她來姑娘院子里,是為了待姑娘日后不行了拿她開刀?
哼!
她陳麻姐雖說一直是侯府后院里一名不起眼的好脾氣的燒火打雜混日子的婆子,但她可不是好欺負的。她親眼看到容婆子往姑娘湯藥里放東西了,大不了就魚死網破,她若有事也會讓這個死老太婆墊背!
“陳媽媽,你發什么呆呢?”扶桑見陳媽媽一臉憤慨,“小廚房里燉了參雞湯,勞陳媽媽幫看著火?!标悑寢屖菬鯗珶鸬囊话押檬?,不像前兩天新來的小丫頭,連著燒糊了好幾次呢。
“長姐,院子里從前那些人都去哪了?流光和齊嬤嬤呢?”陸松看著陸青喝完藥,長姐看著氣色倒好,就是蒼白得更顯嬌弱。流光和扶桑,是打小陪著長姐長大的,齊嬤嬤是長姐的乳母,若她們在,長姐病了定會通知他一聲。
扶桑遞過帕子,“公子,容嬤嬤說,流光在回京路上得了急病,人已經沒了。齊嬤嬤也是因為也病了回家去養老了。”
她其實也覺得很奇怪,齊嬤嬤是從小看著姑娘長大的,說句情同母女都不過分,姑娘可是自小抱著齊嬤嬤的腿長大的,這是有什么病非得回老家養。
陸青看了看陸松,這位素未謀面的弟弟,對她這個姐姐倒是很關心,眼里的關切與氣憤明明白白。聽扶桑說,陸松打小就被送到書院讀書,是太夫人的意思。這舉動她覺得奇怪,侯府獨子不請大儒回來教授,反而很小就送出去。
總不會是為了讓陸松遠離小喬氏和武安侯吧。
陸青想得入神,抬眼就看到陸松直直看著她:“這么看我做什么?早上她們做了梅花糕、帶骨鮑螺,還有千層糕,你在書院是不是很少吃,來嘗嘗看?!彼巧蚝臅r候也有個弟弟,也愛吃這些,只不過......
“大姑娘,容嬤嬤來了。”丫鬟挑起棉簾,容嬤嬤快步進來,行了禮忙道:“夫人知道公子回來了,特命老奴來請。大姑娘身子還未好,公子還是讓她多休息,夫人多日未見您,還等著您去問話?!?
隔著方桌,陸青都能感覺到陸松的不耐煩,“勞嬤嬤先行一步,我這就過去給母親請安?!甭詭щ[忍的嗓音,謙遜有禮的回話,倒是好教養。
陸青舀了一勺雞湯,味道不錯。陸松對他的生母,她的姨母,倒不甚親近,甚至有一絲排斥。
這個名為母親實則是親姨母的小喬氏,在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滿眼的慌張與惶恐,好像她是什么食人的怪物。
當時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再后來小喬氏來看她,眼里的慌張與惶恐,變成了懷疑與煩躁,跟她說話似乎隔著一層,總跟她提以前的事,見她想不起來,似乎還松了口氣。
小喬氏,像是在怕什么。
是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嗎?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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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寒風凜冽,空氣越來越沉墜,吸入腔里的潮濕與冰冷,昭示著一場大雪即將到來。
但這些,還沒有傅鳴的臉色冷。
傅鳴陰沉著臉:“人沒了?”
小吏直哆嗦,“稟..稟...僉事大人,酉時送飯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剛...剛....剛才去,人...人...人都涼了?!贝罄硭乱呀洸辉O監獄,這位周姑娘是原告不是犯人,因其三司會審,暫時收在刑部大牢里。這也沒動刑也沒拷問,就例行有人來問話,怎么就出了這檔子事。
“把此案的卷宗都拿來?!边€是慢了一步,傅鳴皺眉。
燭火微搖,看不清的角落里,像盤踞著吞噬所有真相的巨獸,在暗處屏息蟄伏,伺機而動。
動作真是快,呵呵。
有意思。
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