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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紙箱里的陽光

  • 巷口的橘色春天
  • 紙間舊夢
  • 7008字
  • 2025-07-18 11:34:06

清晨的光線是被貓爪踩碎的。

陳默睜開眼時,正看見墩墩蹲在他的胸口,前爪踩著襯衫第二顆紐扣,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他的下巴。橘貓的瞳孔在晨光里擴成圓形,琥珀色的,像浸在清水里的蜜蠟,鼻尖湊過來嗅他的臉頰,帶著點淡淡的奶腥味——是昨晚喂的羊奶粉留下的味道,三十塊一小罐,他猶豫了三分鐘才放進購物車。

“醒了就下去。”陳默抬手揉它的腦袋,指尖陷進溫熱的絨毛里。小家伙舒服地瞇起眼,喉嚨里滾出呼嚕聲,卻賴著不動,反而把肚子往他手心里蹭,軟乎乎的一團,像塊剛出爐的南瓜餅。肋骨的輪廓還能摸到,卻比三天前剛撿到時圓潤了些,至少不再硌得人手心發疼。

這是陳默被裁后的第三天。天光大亮時不用再慌慌張張抓領帶,倒讓他有點不習慣。他索性賴在床上,看墩墩用爪子扒拉他的袖口,玩得興起時突然蹦起來,撞到床頭的墻壁,發出“咚”的輕響,嚇得自己弓起背,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圓。

“笨死了。”陳默低笑,把它撈進懷里。橘貓在他臂彎里蜷成球,耳朵尖還在微微發燙,大概是撞疼了。窗外的麻雀落在空調外機上,嘰嘰喳喳地叫,陽光透過紗窗篩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網格狀的光斑,灰塵在光里跳舞。他想起以前這個時間,自己總是咬著面包沖進電梯,耳機里循環著早間新聞,公文包撞得電梯壁咚咚響。

這樣的清晨,安靜得讓人心慌。

陳默起身時,墩墩已經霸占了他的枕頭,四腳朝天,露出雪白的肚皮。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昨晚剩的燕麥片還有小半碗,倒進鍋里加熱時,他盯著鍋底的氣泡發愣——手機里的招聘軟件已經刷到發燙,收到的面試邀請卻只有一個。屏幕上還躺著二十三條未讀消息,都是HR的自動回復:“您的簡歷已收到,我們會盡快篩選。”

是家做兒童繪本的設計公司,規模不大,在老城區一棟居民樓里。陳默對著招聘信息看了很久,職位要求里寫著“熟悉插畫軟件,有耐心,能接受加班”,薪資范圍比他之前的工資低了近三成。他點開公司官網,首頁跳出來的插畫是只穿著背帶褲的小熊,抱著蜂蜜罐笑得憨態可掬,和他過去做的那些棱角分明的地產海報完全是兩個世界。

“先去看看吧。”他對著鍋里的燕麥自言自語,蒸汽模糊了眼鏡片。鏡片上的劃痕還是去年趕項目時,被咖啡灑到后急著用紙巾擦出來的,當時覺得不影響視物就沒換,現在倒成了遮掩眼底紅血絲的好幫手。

給墩墩添貓糧時,小家伙正趴在窗臺上看鴿子。老式居民樓的窗臺很窄,它得蜷著身子才能站穩,尾巴緊緊貼在玻璃上,像條被壓扁的橘色圍巾。聽見動靜,它回頭“喵”了一聲,尾巴卷成問號。陳默把淺口碟放在地板上,指尖碰了碰它的耳朵:“我出去一趟,你老實在家等我回來”

橘貓像是聽懂了,用腦袋蹭他的手背,毛乎乎的臉頰掃過皮膚,留下點癢意。陳默心里一動,從衣柜里翻出件舊衛衣罩在身上——灰色的,袖口磨出了毛邊,是大學時穿了四年的款式。以前總覺得穿衛衣去面試太隨意,現在倒覺得,或許真實點更好。他對著鏡子扯了扯衣領,看見鏡中自己眼下的青黑,像幅沒干的水墨畫。

面試的地方藏在巷子里。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墻面上爬滿了爬山虎,綠得晃眼,幾片葉子伸進二樓的窗欞,被風吹得沙沙響。陳默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能聽見灰塵簌簌往下掉的聲音,落在他的衛衣帽子上。三樓的防盜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塊手寫的木牌:“星芽繪本工作室”,字跡圓圓的,像小孩子寫的。

推開門時,風鈴叮當作響。不大的房間里擺著三張辦公桌,墻角堆著半人高的繪本,有攤開的《月亮的味道》,有疊著的《猜猜我有多愛你》。墻上貼滿了彩色的插畫,有戴著紅圍巾的兔子,有會飛的鯨魚,還有啃著胡蘿卜的小熊。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正趴在桌上涂涂畫畫,晨光落在她的側臉上,絨毛看得清清楚楚。看見他進來,女孩抬起頭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是陳默先生嗎?請坐。”

女孩遞來一杯溫水,玻璃杯上印著只卡通貓咪,黃白相間,和墩墩有幾分像。陳默接過杯子,指尖觸到杯壁的涼意,突然想起早上出門時,忘給墩墩添水了。食盆旁邊的淺口碟是空的,小家伙會不會渴得舔地板?

“我們工作室剛成立半年,”女孩自我介紹說她是負責人,叫林曉,“就我和兩個兼職的插畫師,現在想招個全職的設計師,主要負責繪本的封面和內頁排版。”她指了指墻上的插畫,“這些都是我們畫的,你看,風格比較軟。”

陳默拿出作品集,心里有點發緊。他以前做的都是商業地產的宣傳設計,講究大氣、直接,用色偏愛黑白灰,最常聽到的評價是“有沖擊力”。可眼前這些畫,全是粉的、藍的、黃的,軟乎乎的像棉花糖。林曉翻著他的作品,眉頭慢慢皺起來:“陳先生的風格……好像有點太硬朗了。你看這個商場海報,線條太鋒利了,小孩子可能會怕。”

“我可以學。”陳默趕緊說,“我對插畫很感興趣,也練過手繪。”他從包里掏出另一本速寫本,是大學時的舊物,里面是他以前熬夜畫的草稿,有街角的流浪貓,有凌晨的便利店,還有加班時窗外的月亮。最后一頁畫著只橘貓,是昨天早上趁墩墩睡覺時畫的,小家伙蜷在枕頭上,尾巴繞著爪子,旁邊寫著“墩墩,雨天撿到的”。

林曉翻到那頁時,眼睛亮了一下:“這只貓很可愛,和我家年糕有點像。”她指了指窗臺,那里臥著只三花貓,正懶洋洋地舔爪子,“年糕是我去年冬天撿的,當時凍得直發抖,現在胖得跑不動了。”

“是我……剛撿到的。”陳默的臉頰有點發燙,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

林曉笑了笑,沒再追問,合上速寫本說:“我們的薪資可能達不到你的預期。試用期三個月,月薪八千,轉正后一萬,交五險,沒有公積金。”她的指尖在桌面上畫著圈,“你也看到了,我們這兒規模小,盈利剛夠維持運營,實在開不出更高的價。”

陳默捏著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緊。八千塊,扣除房租兩千塊,剩下的錢只夠勉強糊口。他在原來的公司,光是季度獎金就比這多。想到這里,陳默不禁有了退縮的念頭,但在如今的環境,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又太過于奢侈。

“林小姐,”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有點發澀,“這個薪資……是不是太低了?我有五年的工作經驗,獨立負責過很多項目,帶過團隊。”他想說自己設計的海報曾獲過獎,想說甲方為了挖他開出過更高的價,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像吞了塊沒化的冰。

“我知道你經驗豐富。”林曉的語氣很抱歉,遞過來一塊餅干,是動物形狀的,“但我們是初創公司,資金有限。而且你的風格和我們不太契合,需要時間磨合。說實話,有個剛畢業的應屆生,開價三千五,畫得比你更有童趣。”她指了指桌角的畫稿,“那是她畫的小熊,你看這線條,多軟。”

應屆生……三千五……

這幾個字像冰錐,扎得陳默喉嚨發緊。他想起自己剛畢業時,拿著兩千五的月薪,住在城中村的隔斷間里,南方的夏天熱得像蒸籠,卻覺得未來有無限可能。可現在,五年過去了,他居然連個開價三千五的應屆生都比不過。那些熬夜改的方案,那些被甲方罵哭又笑著改回來的細節,那些被當作資本的“經驗”,好像突然成了負累。

“我再考慮一下。”陳默收起作品集,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紙張邊緣被捏出深深的折痕。

“我們希望今天能定下來。”林曉看著他,眼神很真誠,“那個應屆生說明天可以來上班,我們確實挺急的。”

走出居民樓時,巷口的賣花老太太正在整理康乃馨。粉色的花瓣上沾著水珠,被太陽曬得半透明,像嬰兒的指甲。老太太用噴壺往花上噴水,看見他,笑著問:“找工作啊?樓上的星芽工作室?小姑娘人挺好的。”

陳默點點頭,沒說話。他站在花攤前,突然覺得很疲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書包里的速寫本硌著后背,那頁畫著墩墩的紙,不知道是不是被折壞了。他掏出手機,想給老張打個電話,卻看見屏幕上彈出房東的消息:“小陳,這個月的房租該交了,記得轉我微信。”

他回了句“好的”,把手機塞回口袋,慢慢往地鐵站走。路過便利店時,進去買了罐冰可樂,拉環拉開的瞬間,氣泡爭先恐后地涌出來,像他心里翻涌的委屈。可樂順著喉嚨往下滑,冰涼的液體卻壓不住眼角的熱意,他別過臉,假裝看貨架上的零食,肩膀卻控制不住地發顫。

回到家時,鑰匙剛插進鎖孔,就聽見屋里傳來細微的抓撓聲。推開門,看見墩墩正蹲在門口,尾巴卷成圈,看見他進來,立刻蹭上來,尾巴掃得地板沙沙響,前爪搭在他的褲腿上,像是在撒嬌。陳默把它抱起來,才發現食盆里的貓糧已經吃完了,水碟也空了。小家伙大概餓壞了,用腦袋使勁頂他的手心,發出可憐兮兮的“喵嗚”聲,聲音都帶了點沙啞。

“對不起啊,忘了給你添水。”陳默趕緊去廚房倒了碗溫水,又拆了包新的貓糧。是國產的,六十一袋,比之前買的便宜十五塊。墩墩狼吞虎咽地吃著,小尾巴翹得老高,偶爾抬頭看他一眼,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說“沒關系”。它的胡須上沾著貓糧渣,一動就抖,看得陳默鼻子發酸。

陳默坐在地板上,看著它吃東西的樣子,心里堵得難受。他打開招聘軟件,刷新出一條新的職位信息:大型廣告公司招聘資深設計師,薪資15K-20K。他點進去看要求,“5年以上經驗,有4A公司背景優先,能承受高強度加班”。每一條都符合,可他連投簡歷的勇氣都沒有。他怕再次被問“為什么離開上一家公司”,怕對方嫌棄他的履歷有“污點”,更怕聽到那句“你的經驗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視頻通話。屏幕彈出母親的視頻請求,頭像里她站在老家院壩的石榴樹下,去年秋天拍的,鬢角別著朵石榴花,笑得眼睛瞇成縫。陳默深吸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調整好表情才接起來。

屏幕里先晃過一片綠油油的菜葉子,母親的聲音混著水流聲傳來:“小默?剛下班?”鏡頭慢慢穩住,她正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擇菜,竹籃里堆著帶泥的菠菜,根須上還纏著濕乎乎的土。父親蹲在灶臺邊,手里攥著塊抹布,正擦那口用了十年的鐵鍋,聽見聲音,抹布頓了頓,卻沒抬頭。

“在家呢。”陳默靠在墻上,盡量讓肩膀放松些,目光落在母親擇菜的手上——指甲縫里嵌著點黑泥,指關節處有幾道淺淺的裂口,是冬天洗菜凍的,“媽,跟您說個事。”

“嗯?”母親把一片發黃的菠菜葉扔進垃圾桶,指尖在圍裙上蹭了蹭,“啥事兒?”

“我……”陳默喉結滾了滾,盯著墻角那道裂開的踢腳線,“我從上家公司離職了,這兩天在找新工作。”

水流聲突然停了。母親手里的菠菜懸在半空,眼神有點發直,像是沒聽清。過了幾秒,她才慢慢把菜放進竹籃,聲音低了些:“是……是公司不好?還是你做得不舒心?”

“都不是,”陳默趕緊笑了笑,盡量讓語氣輕快,“公司結構調整,正常變動。我這兩天面了幾家,有兩家挺有意向的,他們催著入職,我想再看看。”他說這話時,目光瞟到父親——老人還在擦鍋,只是抹布擦過鍋沿的力道重了些,發出“沙沙”的響,鐵鍋被蹭得發亮,映出他半低著頭的影子。

“哦……”母親應了一聲,重新拿起菠菜,手指卻有點抖,擇菜的動作慢了許多,“那……那不急,慢慢挑,得找個舒心的。”她頓了頓,突然抬頭看鏡頭,“之前你說幫你爸換新電動車,我看就別換了,前兒個修自行車的老張說,換個鏈條還能騎兩年……”

“換!怎么不換!”陳默聲音提高了半度,像被燙到似的,“我這還有積蓄呢,您忘了?去年項目獎金我存了不少。再說新工作很快就定了,到時候工資比以前還高呢。”他這話半真半假,積蓄是有的,只是省著花也只夠撐三個月,可他看著母親那雙往圍裙上反復蹭的手,實在說不出缺錢的話。

“高不高的,別太累就行。”母親嘆了口氣,把擇好的菠菜碼齊,“你劉叔家那小子,在深圳當程序員,前兒個聽說住院了,說是經常熬夜,飲食不規律,胃出血,他爸媽連夜坐火車趕過去……”她聲音越來越低,“我跟你爸昨晚睡不著,就在那兒數,你這五年,到底加了多少班。”

陳默的鼻子突然一酸。他想起每次視頻,母親總說“別熬夜”,父親總在旁邊插嘴“年輕人多拼拼是好事”,原來他們夜里是這么數著他的加班日子過的。

“我以后不熬夜了。”他說,聲音有點發悶。

陳默低頭,正對上墩墩的眼睛,琥珀色的,在燈光下亮閃閃的。小家伙大概餓了,用腦袋頂他的手心,暖暖的。

“我這兒……撿了只橘貓。”他突然說。

“是嗎?”母親的聲音亮了些,“胖不胖?給它起名字沒?小時候你撿那只三花,叫‘煤球’,養了三年……”

“叫墩墩。”陳默笑了笑,伸手撓墩墩的下巴,“挺能吃的,才三天就胖了點。”

“那就好,有個活物陪著你,省得總一個人發呆。”母親切完菜,關掉手機手電筒,鏡頭暗了些,“你爸在那兒翻你小時候的照片呢,說你五歲那年蹲在雨里救了只小貓,渾身濕透了還笑……”

屏幕那頭傳來父親的咳嗽聲,大概是被說中了,在那兒假裝生氣。

“媽,我這邊有點事,先掛了啊。”陳默揉了揉眼睛,“你們平時也不要太忙,多注意身體啊。”

“哎,好。”母親應著,又補了句,“墩墩要是不愛吃貓糧,你買點小魚干試試,記得泡軟了……”

“知道了。”陳默笑著點頭,眼眶卻熱得厲害。他看見母親悄悄往灶臺那邊瞟了一眼,父親正背對著鏡頭,肩膀微微聳著,像是在擦鍋沿,又像是在抹什么別的。

掛了電話,他蹲在地上,看著墩墩把最后一粒貓糧舔進嘴里。橘貓抬起頭,用腦袋蹭他的膝蓋,毛茸茸的,帶著點暖意。陳默突然鼻子一酸,把臉埋進它的毛里,聲音悶悶的:“墩墩,我好像……挺對不住他們的。”他想起剛升職那年,父親在飯桌上跟親戚炫耀“我兒子是經理”,想起母親到處跟鄰居說“我家小默在大城市當設計師”,現在看來,那些話像巴掌,一下下打在他臉上。

小家伙沒動,只是用尾巴輕輕掃他的手背,像在拍他的背。尾巴尖軟軟的,掃過皮膚時有點癢,卻奇異地讓人平靜。

傍晚的時候,陳默收到林曉的消息:“考慮得怎么樣了?那個應屆生說明天可以來上班,我們確實挺需要人的。”

他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指尖懸在“好”字上面,遲遲按不下去。八千塊,除去要存的錢,他可以每天中午自己帶飯菜,晚上煮面條加個雞蛋;可以不買新衣服,把衣柜里的舊衣服翻出來繼續穿;可以省著點用電,天黑了就開臺燈。這樣就能把錢省下來給墩墩買好點的貓糧,買羊奶粉,買驅蟲藥。可他心里那點可憐的驕傲,像塊被揉皺的紙,雖然皺了,卻還想盡量鋪平。

“我去。”他最終還是回了消息。發送鍵按下去的瞬間,他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像被扎破的氣球。

他起身去陽臺,看見晾在繩子上的襯衫被風吹得晃蕩,是上周剛熨好的,準備面試穿的,現在看來,大概是用不上了。樓下的小飯館飄來飯菜香,是青椒炒肉的味道,有人在吵架,女人的聲音尖利,男人的聲音沉悶,還有孩子的哭聲,熱熱鬧鬧的。日子照舊過著,只有他好像被卡在了某個縫隙里,不上不下。

“餓不餓?”陳默轉身問墩墩。小家伙正趴在沙發上玩他的領帶,把深藍色的領帶纏在爪子上,越纏越緊,急得“喵嗚”叫。聽見問話,它立刻跳下沙發,蹭到他腳邊,尾巴掃得地板沙沙響。

他從冰箱里翻出最后兩個雞蛋,是上周買的,再不吃就要壞了。炒了盤蛋炒飯,油放少了,有點粘鍋,盛出來時鍋底還沾著點焦黑的飯粒。他挑了些沒焦的,盛了小半碗放在地板上,涼了之后才給墩墩吃。橘貓小口小口地舔著,尾巴尖在地板上掃來掃去,偶爾抬起頭看他一眼,眼睛亮晶晶的。

“以后可能要委屈你吃便宜貓糧了。”他戳著碗里的雞蛋,蛋白有點老,“等我找到好工作,就給你買進口的,再買個自動喂食器,買個貓爬架,讓你當只幸福的胖橘。”他想起寵物店里那個三層的貓爬架,三百八,當時覺得貴,現在卻覺得,只要能讓墩墩過上好日子,好像也沒那么貴。

墩墩抬起頭,“喵”了一聲,像是在應和。它叼起一塊蛋炒飯,放在陳默的拖鞋旁邊,又叼起一塊,來來回回跑了兩趟,把兩塊飯粒擺成小小的一堆。陳默看著那堆白胖的飯粒,突然笑了,眼眶卻有點熱。

晚上洗漱時,陳默在鏡子里看見自己眼下的青黑,比前幾天更深了,像用墨筆描過。他想起林曉說的“剛畢業的應屆生”,突然有點羨慕——年輕真好,哪怕犯錯,哪怕工資低,也有從頭再來的勇氣。而他,好像被這五年的工作經驗捆住了手腳,既放不下身段,又沒底氣挑剔,像只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魚,看得見外面的水,卻游不出去。

躺在床上時,墩墩跳上來,蜷在他的腳邊。毛茸茸的一團,像個小暖爐。陳默把腳往它身邊湊了湊,小家伙動了動,往他這邊挪了挪,把整個身子貼在他的腳踝上,呼嚕聲像臺小小的發電機。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銀線,像根細細的琴弦。陳默看著天花板,聽著身邊輕微的呼嚕聲,突然覺得沒那么難了。至少,他不用像墩墩以前那樣,在雨夜里縮在垃圾桶旁邊發抖。至少,他還有個地方住,有口飯吃,身邊還有個暖乎乎的小生命,會用尾巴掃他的手背,會把蛋炒飯叼到他的拖鞋邊。

“明天會好的。”他對著黑暗說,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腳邊的貓。

第二天早上,陳默被鬧鐘叫醒時,墩墩正趴在他的胸口,睡得四仰八叉,小肚子鼓鼓的,像個發酵的面團。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挪到枕頭上,小家伙不滿地“喵”了一聲,往他的枕頭深處鉆了鉆,爪子還扒著他的頭發。

穿衣服時,他猶豫了很久,還是選了件干凈的襯衫。淺藍色的,是前年公司年會發的紀念品,領口有點緊,卻比衛衣正式些。雖然公司小,工資低,但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落魄。出門前,他給墩墩添了足夠的貓糧和水,又把逗貓棒放在沙發上——希望他回來時,能看到小家伙玩瘋了的樣子,把羽毛纏滿全身。

走到樓下,看見賣花老太太還在那里。陳默停下腳步,買了一小束康乃馨,十塊錢。是淺粉色的,花瓣軟軟的,像嬰兒的臉頰。老太太用報紙把花包好,笑著說:“送給女朋友的?”

“不是,”他有點不好意思,“給自己的。”

老太太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開心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自己疼自己,好。日子嘛,總得有點盼頭。”

拿著花走到巷口,陽光正好。陳默低頭聞了聞,康乃馨的香味很淡,卻很干凈,像洗過的白襯衫。他想起林曉工作室墻上的插畫,突然覺得,或許畫點軟乎乎的東西,也沒那么難。至少,他還有力氣往前走。至少,家里有只橘貓在等他。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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