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元年十二月初五,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上,積雪被馬蹄踏成黑水。黃巢騎著從節度使府繳獲的白馬,一身染血的鎧甲,腰間環首刀的缺口裂得像道閃電——那是攻破潼關時,劈開最后一道城門留下的。
百姓們躲在門后偷看,有人悄悄掀開簾子,眼里沒有恐懼,只有好奇。街角的餛飩攤冒著熱氣,攤主是個瞎眼的老頭,摸索著往鍋里下著餛飩,嘴里念叨:“不管誰來,日子總得往下過……”
尚讓帶著人守住宮門,渾身是血地跑來:“大哥,皇帝跑了!宮里的太監宮女都在收拾東西,庫房里堆著成箱的金銀!”
黃巢走進大明宮時,龍椅還擺在太極殿中央,鑲金的扶手被歲月磨得發亮。一個老太監哆哆嗦嗦地跪下來,捧著傳國玉璽:“黃王饒命……這玉璽,您拿去吧……”
黃巢沒接玉璽,他摸著龍椅的扶手,上面刻著細密的云紋,冰涼刺骨。“去年冬天,京畿道餓死了多少百姓?”他突然問。
老太監愣了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三千七百二十六人。”黃巢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砸在地上,“我在潼關見過他們的名冊,有剛出生的嬰兒,有七十歲的老人。而這宮里,光是給楊貴妃造胭脂的錢,就夠他們活三年。”
他突然一腳踹翻龍椅,木頭碎裂的聲響驚得梁上的灰簌簌落下。“這龍椅,早該劈了當柴燒!”
尚讓捧著一疊賬簿進來,臉色鐵青:“大哥,您看這個——兵部尚書家里搜出的,去年他倒賣軍糧,害死了前線五千士兵,糧倉里的米都爛成了泥!”
黃巢接過賬簿,隨手扔在火盆里。火苗舔舐著紙頁,映得他臉上的傷疤忽明忽暗:“傳令下去,查抄所有貪官污吏的家產,開倉放糧,把宮里的綢緞分給百姓做棉衣。”
三日后,長安城里張燈結彩。百姓們提著剛領到的米袋,在街頭互相道賀,有人在墻上貼出紅紙,寫著“黃王萬歲”。尚讓帶著人在朱雀大街上搭起高臺,黃巢要在這里稱帝,國號“大齊”。
登基那天,黃巢卻遲遲不肯穿上龍袍。他站在高臺上,望著臺下歡呼的百姓,突然想起了蘆葦蕩里的棚子,想起了林言胸口的箭,想起了那些倒在潼關的弟兄。
“尚讓,”他低聲道,“龍袍燒了吧。”
尚讓一愣:“大哥,這是……”
“我起兵,不是為了換身龍袍坐在那破椅子上。”黃巢的聲音傳遍大街,“我要讓天下的百姓有飯吃,有衣穿,不必再怕官差的鞭子,不必再為了半個窩頭送命!”他舉起環首刀,刀尖指向天空,“今日起,大齊不設皇帝,只設‘沖天大將軍’——這將軍,是天下百姓的,誰害百姓,我就斬誰!”
臺下先是寂靜,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有人哭著跪下,有人把手里的饅頭往空中拋,白霧般的熱氣里,無數張臉仰著,眼里閃著從未有過的光。
就在這時,一個親兵匆匆擠到臺前,手里攥著封信:“大哥,鳳翔節度使鄭畋起兵了!他聯合了逃到成都的皇帝,說是要‘清君側’,已經殺到咸陽了!”
黃巢把信捏成一團,扔在地上:“來得正好。”他轉身看向尚讓,“傳令下去,開倉發武器,愿意跟咱們殺賊的百姓,都算我大齊的兵!”
百姓們沸騰了。扛鋤頭的農夫,挑擔子的貨郎,甚至還有扎著圍裙的廚子,都涌到兵器庫前。尚讓的鐵尺又磨亮了,林言的弟弟背著哥哥留下的藥箱,眼里燃著和他哥哥一樣的火。
黃巢翻身上馬,環首刀指向咸陽的方向。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道劈開黑暗的光。
“弟兄們,百姓們!”他的吼聲在長安城里回蕩,“他們說咱們是反賊,說咱們是草寇——今日就讓他們看看,什么叫‘沖天’!”
馬蹄聲再次響起,這一次,身后跟著的不僅是士兵,還有成千上萬握著鋤頭、菜刀、扁擔的百姓。他們的吶喊聲震得城墻發抖,像要把這吃人的世道,徹底掀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