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那道冰冷的征調令，如同一塊巨大的、浸透了寒意的玄冰，沉甸甸地壓在臥牛村每一個人的心頭。

短短幾日，原本縈繞村落的炊煙飯香似乎都淡了，連溪水流淌的聲音聽起來都帶著嗚咽。

死亡的陰影不再是遙遠傳說，它具象成“斷脊關”三個字，像無形的鬼魅，盤旋在低矮的屋檐下，纏繞在每一個青壯年的眉宇間。

愁云慘霧，籠罩了這座小小的山村。

躲是躲不過的，仙門有令，違者舉村皆亡。萬般無奈之下，村長趙老伯那張本就溝壑縱橫的臉，仿佛又蒼老了十歲。他佝僂著背，挨家挨戶通知，聲音沙啞而沉重：“各家……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明日……祠堂前……抽簽吧。”

生死簽。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扎在每個人的神經上。用最原始的、聽天由命的方式，決定誰去那九死一生的絕地。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祠堂前的空地上，早已黑壓壓地站滿了人。

沒有往日的喧鬧，連孩童都感受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凝重，被母親緊緊摟在懷里，睜著懵懂的大眼睛。

女人們臉色蒼白，眼神在人群中慌亂地搜尋著自己丈夫、兒子或兄弟的身影，雙手緊緊絞著衣角，指節發白。

男人們則沉默地站著，大多低著頭，盯著自己沾滿泥土的草鞋，或是粗糙開裂的手掌。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氣。

村長趙老伯站在祠堂前的石階上，身形顯得格外單薄。他面前擺著一張破舊的供桌，桌上放著一個半舊的竹筒，里面插著二十根削得長短一致的竹簽——其中十根，在尾部涂著刺目的、仿佛用鮮血染就的朱紅。

那抹紅色，像地獄的入口，灼燒著所有人的眼睛。

“鄉親們……”村長開口，聲音干澀沙啞，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仙令如山……我們……避無可避。”他深吸一口氣，渾濁的老眼里強忍著淚光，“二十人……斷脊關……兇險萬分，十死九生……我知道，這對誰家，都是剜心割肉的痛！可……可為了全村老小的命，為了不連累婦孺……我們……我們只能如此！”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而此刻寫滿痛苦的臉龐：“抽簽……憑天意！抽到紅簽者……便是此次應征之人。抽簽之前，我趙老漢……先給諸位……給即將遠行的后生……磕個頭！”話音未落，這位為村子操勞了一輩子的老人，竟真的顫巍巍地屈膝，朝著人群深深地跪拜下去！

“村長！”“使不得啊！”人群發出一陣壓抑的低呼，不少人眼眶瞬間紅了。

郇小天站在人群邊緣，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他看到老村長花白的頭顱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那沉悶的聲響像鼓槌敲在他的心上。

他看到人群中那些熟悉的面孔——教過他辨識草藥的李叔，幫他家修補過屋頂的柱子哥，還有前幾日還一起在溪邊摸過魚的半大小子鐵蛋……他們的臉上有恐懼，有不甘，有對未知命運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悲壯的認命和……覺悟。

抽簽開始了。

村長親自捧著竹箱，步履蹣跚地走到第一個青年面前。

青年是村東頭的石匠阿強，膀大腰圓，是村里有名的好勞力。他嘴唇緊抿著，腮幫子繃得死緊，盯著那竹箱，眼神復雜。最終，他猛地伸出手，沒有猶豫，迅速抽出一根——是原色！他身旁的妻子瞬間癱軟下去，捂住嘴發出壓抑的嗚咽，既是慶幸，又是對他人命運的悲憫。

阿強沒有笑，他只是重重地喘了口氣，然后默默退到一邊，目光沉重地看向下一個人。

抽簽的過程緩慢而窒息。每一次竹簽抽出，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抽到原色的，家人會短暫地松一口氣，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愧疚和悲傷，因為他們知道，這份“幸運”是建立在他人犧牲之上的。

抽到紅簽的……

當那個平日里有些木訥、但干活最是勤懇的獵戶張二抽出那根刺目的紅簽時，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他愣愣地看著簽尾的紅色，手指微微顫抖，黝黑的臉上血色褪盡。他年邁的老母親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撲過來緊緊抱住兒子，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兒啊！我的兒子啊！老天爺不開眼啊！”

張二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母親抱著，過了許久，他才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背，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娘……別哭……抽到了，就是命。我……我去。”

他抬起頭，環視了一圈沉默的鄉親，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總……總得有人去。我力氣大……興許……興許能回來。”

沒有怨懟，沒有爭吵。抽到紅簽的漢子們，臉上最初的驚恐過后，竟都慢慢歸于一種沉重的平靜。他們默默地站到了一起，像前世那一群為了理想信念即將走向刑場的前輩。

有人拍了拍張二的肩膀，無聲地傳遞著力量；有人默默幫哭得昏厥過去的老人掐人中；還有人低聲囑咐著自家的婆娘，要照顧好老人孩子……

這種在絕境中展現的克制、理解與擔當，比任何哭天搶地都更令人心碎。他們知道此去兇多吉少，但為了村子能活下去，為了身后的父母妻兒不被仙門遷怒，他們選擇了認命，選擇了用自己可能消逝的生命，去換取親人生的機會。

這份覺悟，源于對鄉土和親人最深沉的愛，也源于對仙門強權最絕望的認知。

郇小天看著那二十道沉默佇立的、被紅簽標記的身影，看著他們身邊悲痛欲絕卻又強行壓抑的親人，看著整個村莊彌漫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悲傷與絕望，胸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悶得他喘不過氣。

仙門高高在上，視凡人為螻蟻草芥。而這群螻蟻，卻在生死抉擇面前，用最樸素的犧牲，維系著最后一絲人性的微光。

祠堂前的空地上，只剩下壓抑的啜泣聲和令人窒息的沉默。死亡的陰影，終于落定，沉甸甸地壓在十戶人家，也壓在整個臥牛村的上空，再也揮之不去。

穿越而來的郇小天已經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這個世界，但是現實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

從那一紙調令就能看出，仙門的高高在上，冷漠無情展現的淋漓盡致。

生死簽那抹刺目的紅，烙印在他的眼底，也深深烙印進他的靈魂。

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冰冷的寒意，在他心底瘋狂滋生、蔓延。

這該死的世道！

這吃人的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