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節 桂香里的啟程
- 寒門長女長楹的成長記
- 楹滿
- 2217字
- 2025-07-27 11:23:00
跨進書院門檻時,桂花香忽然濃得化不開,長楹看見廊下站著位白須夫子,青布長衫洗得發白,袖口卻漿得筆挺,手里握著卷書,指腹沾著淡淡的墨痕。
“可是長硯?”夫子聲音像浸過山泉,清潤又沉穩。長硯連忙放下背簍,規規矩矩作了個揖:“學生顧長硯,見過先生。”
夫子點點頭,目光掃過一旁的秦素素和長楹,目光落在長楹的身上,這是一個又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以他當夫子的這些年,什么樣的孩子他一眼就能看出,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隨我來吧,先看看住處,再講講規矩。”
穿過天井時,晨讀聲更響了,十幾個學生坐在枇杷樹下,手里的書卷被風掀起邊角,個個脊背挺得筆直。長楹數著廊柱上的刻痕,看它們深淺不一地記錄著年月,像誰用指甲在木頭上寫的日記。
到了西廂房,四個土炕沿墻排開,靠里的位置空著,想必是給長硯留的。夫子指著墻上貼的黃紙:“規矩都在這上面——卯時三刻點名,遲到者罰抄《論語》一篇;辰時到午時是正課,先生講學不可喧嘩;未時是習字,墨要自己磨,紙也要自己備用;申時后可自行安排,或溫書或幫廚,晚課時要把當日功課背給先生聽。”
他頓了頓,看向長硯:“書院不管飯,若想在書院吃也是可以,可去后山砍柴換錢,或是幫廚房洗菜來低飯錢,到了冬日可以每月上交一兩銀,很多學子都是這樣的。”
秦素素聽得仔細,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先生,這孩子夜里愛讀書,會不會擾了同窗?”
“無妨,”夫子指了指窗臺上的油燈,“亥時前允許點燈,過了亥時就得滅,養足精神才好念書。”他又看了眼長硯磨得锃亮的硯臺,“你那日程表我聽說了,有心是好,但也別太苛責自己,讀書如登山,一步一步來才穩當。”
長硯應著,指尖在書箱上輕輕敲了敲,里面的《春秋》像是也在跟著應和。長楹忽然發現,哥哥站在夫子身邊,腰桿挺得和那些晨讀的學生一樣直,連竹背簍投在地上的影子,都透著股認真勁兒。
廊外的銅鈴又響了,這次是召集上課的信號,學生們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混著書頁翻動的輕響,把整個書院都填得滿滿當當。夫子朝他們拱了拱手:“時辰到了,我先去授課。長硯,安頓好就來前院找我。”
看著夫子的背影消失在桂花樹后,秦素素拉過長硯手:“有什么事就往家里捎信,離家也不遠我們很快就能到,讀書緊但身體也很重要”。
長硯點點頭,喉結動了動沒說出話,只伸手幫母親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長楹蹲下身,把剛才摘的野菊塞進哥哥書箱的縫隙里——花瓣上的露水早就干了,卻還留著點清苦的香,像她沒說出口的話:“哥,桑椹葉泡水要趁熱喝,涼了會澀。”
秦素素又摸出個布包,塞到長硯手里:“這是剛買的芝麻餅,餓了就墊墊。跟同窗處得和氣些,要是有人欺負你……”話沒說完,就被長硯打斷:“娘放心,先生說同窗都是來念書的,不會的。”他笑的時候,眼角的紋路像極了母親,只是比她多了點少年人的清亮。
長楹忽然瞥見西廂房的窗臺上,擺著個豁口的粗瓷碗,里面插著幾支干枯的蘆葦,想來是哪位學子撿的。風從窗欞鉆進來,吹得蘆葦桿輕輕晃,像在催他們該走了。
“那我們先回了?”秦素素往后退了半步,目光卻還粘在長硯身上,“記著按時吃飯,別總啃干糧。”長硯應著,看著母親和妹妹轉身往石階走,長楹走幾步就回頭望一眼,發間那朵野菊早蔫得打了卷,卻還固執地別在那兒。
走到天井時,晨讀聲又起,這次讀的是《春秋》里的句子,“多行不義必自斃”,字音朗朗,撞在廊柱上又彈回來,混著桂花香漫了滿院。秦素素拉了長楹一把,腳下的桂花被踩得細碎,香氣反而更濃了,像要把這離別的滋味,都腌進骨子里去。
走出書院大門時,日頭已爬到了樹梢,把石階曬得暖烘烘的。長楹數著來時的腳印,卻發現那些淺褐色的泥印早已被曬干,只剩下風刮過的痕跡,像誰用布擦過的石板。
秦素素走得慢,手里還攥著給長硯收拾東西時落下的半塊皂角,邊緣被摩挲得光滑。“你哥第一次離家,不知道夜里會不會踢被子。”她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點發顫,“那稻草褥子看著薄,但愿山里別太潮。”
長楹接話道娘親放心吧:“哥哥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的”。
說完看著路邊一叢蒲公英,白色的絨球被風吹得散了,小傘似的飛起來,有的落在石階上,有的往書院的方向飄去。她忽然想起昨夜幫哥哥縫布袋時,針腳歪歪扭扭的,不如母親縫得整齊,不知道哥哥會不會笑話。
轉過那道陡峭的彎,松針落在肩頭,這次卻不覺得涼了。秦素素扶著老松樹歇腳,望著山下的曲溪鎮——青瓦屋頂在陽光下泛著白,像撒了把鹽。“等秋收了,咱們送袋新米去書院,糙米飯拌著你釀的醬,總比啃餅子強。”她摸了摸長楹的頭。
風從山頂吹下來,帶著書院方向飄來的讀書聲,斷斷續續的,辨不清讀的是《春秋》還是《論語》,卻像根線,一頭拴著書院的檐角,一頭系在她們走下的石階上。
快到走到下面時,聽見王伯的牛車在路邊哼哧,車轅上還掛著早上沒卸的草繩。“等久了吧?”秦素素笑著打招呼,聲音里的顫音已經散了。王伯趕著牛往回走,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響里,長楹忽然聽見自己的心跳,和來時一樣快,只是這次,心里像被塞了把曬干的艾草,沉甸甸的,卻又透著股清勁。
路過曲溪鎮口的雜貨鋪時,秦素素停下腳,買了包最便宜的燈油。“下次送菌子來,給你哥捎去,他那油燈看著快見底了。”長楹看著母親把油包塞進竹籃,忽然覺得,這山路再長,也長不過這些藏在針腳里、油包中的牽掛,像山間的藤蔓,悄無聲息地,就爬滿了往后的日子。
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一直鋪到村口的老槐樹下。豬圈里的小豬仔還在哼哼,灶臺上的鐵鍋亮閃閃的。此時的風已吹到青城書院長硯的書本上,混著《春秋》的墨香,在書院的窗臺上,等著下一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