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島的黎明裹挾著咸澀的海風，天色未明，溫墨衡的身影已在嶙峋礁石間騰挪翻滾。
空氣沉悶如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肺腑，沉重無比。無形的魂力威壓像一只冰冷大手，死死攥緊他的心臟。
汗水浸透單薄的練功服，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
他不敢有絲毫變形，稍有遲滯，一道銳利指風便破空而至，精準落在他酸痛的肩胛或大腿外側，留下刺痛的淤青。
“太慢了！”礁石頂端，龍夜月的聲音比海風更冷。
溫墨衡咬緊牙關，咽下喉頭腥甜，強行催動玄天功，溫潤魂力艱難流轉于滯澀經脈，對抗無處不在的龐大壓力。
汗水沿著緊繃的下頜線滴落，砸在粗糙礁石上，洇開深色濕痕。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全身的酸痛，那是日復一日對身體壓榨的累積。
……
半月后的休息日清晨，聽濤小筑內彌漫著永恒的高溫與金屬灼燒的氣味。
沉重的烏鐵錘一次次砸落，沉悶巨響在狹小空間回蕩，火星如憤怒的蜂群四濺。
溫墨衡赤裸上身，汗水在爐火映照下油亮閃光，雙臂肌肉賁張如鐵，青筋暴起。錘點精準落在暗啞的深海沉銀上，試圖擠壓、剝離那些頑固的雜質。
五百錘？六百錘？七百錘……數字早已模糊。汗水刺痛眼睛使視線模糊，但頭腦卻因極致的疲憊和挫敗異常清晰。
眼前的深海沉銀體積縮小了一圈，暗沉表面在爐火下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銀灰光澤，仿佛深淵透出的一線天光。
然而這微光便是他半月以來幾乎所有的收獲。還有就是他的魂力又提升了一級。
雜質剔除度死死卡在兩成關口，任憑他如何瘋狂捶打、都無法再精進半分。
每一次重錘落下，沉銀內部頑固的雜質都像在無聲嘲笑他的徒勞。
“呼……呼……”他拄著錘柄劇烈喘息，手臂不受控制地顫抖，眼神疲憊而焦躁。《金屬百解》中的知識與技巧的要領，在沉銀的頑固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一個輕快的聲音打破鍛造室的沉悶：“墨衡哥哥！”
娜兒穿著銀白色短裙走了進來。銀發在爐火微光中跳躍，她好奇地打量著汗流浹背的溫墨衡和那塊頑固的沉銀：“哇，你在跟這塊大石頭打架嗎？”
溫墨衡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抹了把汗：“嗯，它不太聽話。”
娜兒湊近，紫眸認真地盯著沉銀說道：“要打多少下才聽話？”
“《金屬百解》上說了很多，”溫墨衡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絲迷茫，“我都按著做了，可它就是卡住了。”他指了指沉銀，眼神黯淡，“好像無論怎么努力，都差了那么一點。”
娜兒歪著頭，長長的睫毛眨了眨，純凈的紫眸映著跳動的爐火。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碰了碰溫墨衡緊握錘柄、布滿汗水和輕微灼傷的手背，又點了點自己的心口。
“書上說的，是別人看到的石頭呀。”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墨衡哥哥，你有沒有試著聽聽它的聲音？問問它想要什么？”
她頓了頓，眼神清澈又道：“別管書上怎么說啦，把那些都忘掉，就當它是個第一次見面的朋友。用心去‘聽’，也許它自己會告訴你，怎么敲它才開心呢？”
溫墨衡猛地一震。娜兒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圈圈漣漪。用心去聽？忘掉書本知識？這與他接受的理性訓練、與楓無羽咆哮式的教導、甚至與龍夜月冷酷的錘煉都截然不同。
他看著眼前頑固的沉銀，又看看娜兒純凈的眼眸，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涌上心頭。也許值得一試？
“謝謝你，娜兒。”他低聲道，眼中疲憊未消，卻多了一絲嘗試的決然。
娜兒開心地笑了，留下幾顆糖果：“那我先走啦，墨衡哥哥加油！成功了告訴我哦！”銀鈴般的笑聲隨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
夜已深沉，海神島萬籟俱寂。聽濤小筑鍛造室內，爐火早已熄滅，只余灼熱過后的硫磺氣息和冰冷的鐵砧。
溫墨衡沒有點燈，盤膝坐在冰冷地板，窗外微弱星光勾勒出他疲憊的輪廓。娜兒的話語在腦海中反復回蕩：“用心去聽……忘掉書本……問問它想要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工作臺前。那塊沉重的深海沉銀靜靜躺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礁石。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金屬冰冷的表面，沉重的質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這一次，他沒有立刻拿起錘子。
他閉上眼，深深吸氣，努力摒棄腦中紛雜的信息。精神極度疲憊后的空白，反而讓感官變得異常敏銳。
他嘗試著，不是用眼睛看，不是用光暗之力去分析，而是用純粹的感知去“觸摸”這塊金屬。玄天功緩緩運轉，一絲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最輕柔的觸須，小心翼翼地探向冰冷的沉銀。
冰冷、沉重、內里似乎有無數的“結”……一種模糊的、難以言喻的阻塞感反饋回來。沒有聲音，沒有圖像，只有一種沉甸甸的“拒絕”和深藏的“脆弱”。
他睜開眼，拿起沉重的烏鐵錘。這一次，不是為了發泄，不是為了完成指標。他擺開架勢，目光沉靜地落在沉銀上，仿佛它真的成了一個需要溝通的“朋友”。
咚！
錘頭砸在冰冷的沉銀上，聲音沉悶壓抑。巨大的反震力震得虎口發麻，手臂肌肉纖維隱隱作痛。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單調的撞擊聲在黑暗中回蕩。汗水再次滲出，沿著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鐵砧上消失不見。每一次揮錘，手臂都沉重一分。淤青在震動下泛起尖銳的疼痛。
為什么不行？力量不夠？技巧不對？還是……自己真的沒有這個天賦？
楓無羽藐視的目光、龍夜月冰冷的目光……這些畫面在疲憊和疼痛交織的腦海里翻騰沖撞。
一股難以言喻的暴躁猛地竄起，瞬間沖垮了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
“給我開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喉嚨深處擠出，帶著血絲的味道！溫墨衡眼中血絲密布，手臂肌肉驟然膨脹到極限，青筋如怒龍虬結！
他榨干身體最后一絲力氣，雙手死攥錘柄，腰身猛然扭轉，將全身的力量、連日來的憋屈、靈魂深處被壓抑的狂躁，盡數灌注進這傾盡所有的一錘！
嗚——！
烏鐵錘撕裂空氣，發出凄厲呼嘯，帶著慘烈氣勢，狠狠砸向沉銀！
就在錘頭即將碰撞的剎那，異變陡生！
連日極限疲憊、精神高度緊繃后的失控、靈魂深處因極度不甘而劇烈翻騰的混沌本源……數種因素在身體內疊加。
丹田深處，那縷緩緩旋轉、調和光暗的混沌星塵，被這傾注了所有意志與暴戾的最后一錘所牽引！
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至高無上、仿佛能碾碎萬古時空的混沌氣息，驟然從星塵核心迸發！
順著他狂暴輸出的力量洪流，沖過手臂經脈，直接灌注進烏鐵錘！
錘頭表面，一層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稀薄灰色光暈一閃而逝！
鐺——————！！！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捶打都要洪亮、悠長、震撼的巨響，猛然炸開！如同古寺塵封千年的巨鐘被驟然撞響，帶著蒼茫原始的回音，穿透聽濤小筑的墻壁，向著寂靜的海神島夜色擴散開去！
沛然莫御、冰冷沉重的反震力量狂涌而回！溫墨衡雙臂骨頭仿佛呻吟，劇痛讓他眼前一黑，烏鐵錘脫手飛出，“哐當”砸在遠處地面，火星四濺！
他連退數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墻壁才穩住身形，胸口氣血翻騰，腥咸涌入口中又強行咽下。
雙臂軟垂，失去知覺，只剩下麻木和深入骨髓的酸痛。粗重喘息和心臟狂跳是死寂中唯一的聲響。
他喘息著，帶著驚悸茫然，看向鐵砧。
那塊沉重的深海沉銀，依舊靜靜躺在那里。
然而，錘頭落點的中心，一個清晰無比、邊緣光滑得不可思議的圓形錘印，如同精密模具烙印，深深凹陷！
更令人震驚的是，以錘印為中心，數道細微卻無比清晰的銀灰色紋路，如同冰層下驟然裂開的縫隙，向著沉銀內部無聲蔓延！
紋路所過之處，金屬內部頑固盤踞的雜質，仿佛被無形偉力瞬間碾碎湮滅，消失無蹤，只留下純凈金屬內斂深邃的銀灰光澤！
雜質剔除的程度，在這一錘之下，硬生生突破了一大截！遠超死死卡住的兩成！
溫墨衡靠著冰冷墻壁，胸膛劇烈起伏，瞪大的雙眼中充滿難以置信的震撼與駭然。他低頭看向麻木顫抖的雙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轉瞬即逝的冰冷沉重感。
那是什么力量？混沌星塵？
他感覺眼前發黑，急忙抓起桌上的“黑饅頭”塞入口中，才勉強沒有暈倒。一股強烈的虛弱感襲來，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氣血之力在那一擊后猛然下降，用以補充混沌星塵流失的那一絲本源氣息。
本想嘗試引導這混沌氣息用于鍛造的念頭瞬間熄滅。但若每次鍛造都需付出如此代價，所得根本無法彌補氣血消耗，這無異于飲鴆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