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館的后門開在老街深處，青石板路上還留著昨夜的潮氣。陸星辭抱著裝著紅本本的布包，蘇曉棠懷里揣著那對貓爪戒指，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林阿姨在里面喊：“可算來了！縫紉機剛擺好，還熱乎著呢！”

展廳果然留了最靠里的角落，木架上擺著兩臺縫紉機。左邊那臺是蘇曉棠奶奶的，漆皮掉了幾塊，踏板上還沾著細碎的槐花瓣；右邊那臺是陸星辭母親的，機身锃亮，機頭掛著條藍布防塵罩，邊角繡著小小的五角星。

“你看這個。”陸星辭拿起父親的領結，遞到蘇曉棠眼前。深灰色的綢布上，“蘋安”兩個字歪歪扭扭，金線在陽光下閃著光，像藏著串沒說出口的笑話。

蘇曉棠忍不住笑了：“比我奶奶繡錯的蓮蓬可愛多了。”她轉身從包里翻出那片花瓣書簽，輕輕放在縫紉機的臺板上，“這個也該擺進來，算是我們的‘證物’。”

陸星辭看著書簽上半融的糖霜痕跡，忽然想起那天在布料店，她低頭撿花瓣時，發尾掃過他手背的癢。他伸手去拿相機，鏡頭里，書簽挨著領結，兩臺縫紉機的影子在墻上交疊，像對沉默的老伙計。

“曉棠姐，星辭哥！”小林舉著串氣球跑進來，紅的黃的，上面印著歪歪扭扭的“囍”字，“孩子們把救助站的照片洗出來了，你看這張！”

照片里，蘇曉棠蹲在油菜花田里，正給那對新人的婚紗撣草屑，陸星辭站在她身后，手里舉著件備用的棉布裙，風把兩人的衣角吹得貼在一起。背景里，小黑狗槐米正叼著陸星辭的鞋帶撒歡。

“貼這兒吧。”陸星辭指著縫紉機旁邊的空白墻面，“旁邊剛好能放婚紗展的說明卡。”

蘇曉棠展開寫好的卡片，墨跡還帶著淡淡的槐花香——“婚紗會舊，日子會新，就像這些被縫補過的時光，總藏著溫柔的補丁。”

林阿姨端著茶進來時，正看見陸星辭幫蘇曉棠扶著膠帶，兩人的手在墻上碰了又碰，像兩只怯生生的蝴蝶。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故意咳嗽兩聲：“當年你奶奶跟我炫耀她的并蒂蓮，說針腳要松點，給日子留余地。現在看來，她早算準了你們倆會把線拉緊。”

蘇曉棠的耳尖又紅了，轉身去看剛掛好的棉麻婚紗。陽光透過高窗落在裙擺上，草屑的印子像片淡金色的花紋，比任何刺繡都生動。

“對了，”陸星辭忽然想起什么，“我媽說，她當年的婚紗其實是塊被面改的，上面繡著喜鵲登梅，等下讓她送過來。”

“那可太好了！”蘇曉棠眼睛發亮，“我記得倉庫里還有我奶奶的繡花繃子，上面繃著沒繡完的并蒂蓮，正好湊成‘半朵’的故事。”

正說著，門口傳來鈴鐺聲，是那對新人牽著槐米進來了。新娘手里捧著個木盒，打開一看，是件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領口繡著顆小小的紅星。

“這是我爺爺的，”新郎撓撓頭，“他說當年娶我奶奶，就穿的這個，配著軍綠色的褲子，比現在的西裝精神。”

蘇曉棠接過襯衫，指尖觸到磨毛的布料，忽然想起奶奶說過，最好的針線活，是能讓穿的人忘了針腳的存在。她把襯衫掛在婚紗旁邊，紅星在陽光下閃了閃，像粒沒化的糖。

傍晚收工時，展廳已經有了模樣。縫紉機的臺板上擺著書簽和領結，墻上貼滿救助站的照片，婚紗和襯衫在風中輕輕晃，氣球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串跳動的光斑。

陸星辭鎖門時，發現蘇曉棠站在展廳中央，正對著那對并蒂蓮枕套出神。夕陽從窗欞漏進來，給她周身鍍了層金邊，貓爪戒指在她指間閃著微光。

“在想什么？”他走過去，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

“在想，”她轉頭看他，眼里盛著晚霞，“等槐花開盡了，我們就把救助站的院墻刷成米白色，種滿薔薇。冬天的時候，就讓槐米趴在暖氣片上，橘貓蜷在縫紉機旁邊……”

“還要留個角落放孩子們編的槐枝籃子。”陸星辭接話，指尖不經意間勾住她的手指，這次兩人都沒躲。

晚風穿過老街，帶著遠處人家做飯的香氣。他們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槐米跟在腳邊，時不時用腦袋蹭蹭他們的褲腿。

蘇曉棠忽然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那對戒指，往陸星辭手上套了一個。銀戒上的貓爪印硌著皮膚，有點癢，又有點暖。

“林阿姨說，日子是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她抬頭看他，睫毛上沾著最后一點天光，“那我們慢慢縫，好不好？”

陸星辭低頭，吻落在她發頂，帶著槐花瓣的甜。遠處的救助站亮著燈，孩子們的笑聲混著貓狗的叫聲飄過來，像段沒譜的歌謠。

他握緊她的手，戒指在掌心硌出小小的印子，像個要記一輩子的約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