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的蹄鐵敲擊在涇河北岸的碎石灘上，每走一步都濺起帶著冰碴的水花。林風趴在馬背上，雙手死死攥著鬃毛，大腿內側早已磨得血肉模糊。
“就你這騎術，安祿山的斥候一個噴嚏能震死仨！“陳鐵山牽著韁繩在岸邊走，陌刀扛在肩上，刀柄掛著的酒葫蘆晃來晃去。老兵突然掄起刀鞘狠狠拍在馬屁股上：“腰挺直！“
馬兒受驚猛躥，林風“嗷“的一聲滑向馬頸，慌亂中一把抱住馬脖子才沒栽進河里。冰涼的河水潑了他滿臉，嘴里頓時灌進泥沙和血腥味。
“咳咳...老陳你謀殺啊！“
“謀殺？“陳鐵山從懷里掏出本冊子嘩啦啦地翻，“王忠嗣大帥的《練兵紀要》第三十六條：'凡新卒操練，當以戰場為準。平日多流血，戰時少送命。'“他咧著嘴露出黃牙，“老子對你夠溫柔了。“
林風吐著口水，看向那本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兵書。空白處密密麻麻寫著“現代軍訓速成法“，還畫著滑稽的小人圖——正步走、隊列訓練、左右轉法，甚至還有“飯前一支歌“的標注。
“你管這叫溫柔？“林風指著自己潰爛的大腿內側，“從長安到涇陽，一百二十里路你讓我摔了四十六次！“
陳鐵山突然沉默。他解下酒葫蘆灌了一口，劣酒順著胡子往下滴。“知道怛羅斯最后活下來幾個陌刀手嗎？“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百精銳，就活下來三個。一個是我，一個是現在龜茲城要飯的老周...“老兵把酒葫蘆塞給林風，“最后一個，被大食人做成了人燭。“
林風胃里一陣翻騰。他聽說過這種酷刑——把俘虜裹上浸了油的麻布，點燃后插在營寨外當照明。
“喝！“陳鐵山突然暴喝，“喝了這口酒，老子教你保命的本事！“
烈酒入喉，像吞下一團火。林風嗆得眼淚直流，卻感到有股熱氣從丹田竄上來，凍僵的手指漸漸恢復知覺。
“好！“陳鐵山奪回酒葫蘆，“現在聽好了——“
陌刀突然出鞘，刀尖在沙地上劃出三道線：“戰場活命三要素：眼毒、手黑、腳底抹油！“
接下來的七天，林風經歷了比高考還殘酷的特訓。
晨課：天沒亮就被陳鐵山踹醒，綁著沙袋跑十里地。老兵邊追邊用石子打他腳踝，美其名曰“模擬箭雨“。
午課：在齊腰深的涇河里練劈砍。陳鐵山在上游放原木，林風要在湍流中同時躲避滾木和練習陌刀九式。
夜課：最要命的是夜間潛伏。陳鐵山會在他蹲守時突然從背后撲來，用刀鞘猛抽他屁股：“死人才能一動不動！“
第七天傍晚，林風癱在河灘上，渾身沒有一塊好肉。陳鐵山蹲在旁邊，正用燒紅的匕首給他挑腳底的水泡。
“嘶...老陳，你當年也這么訓練新兵？“
“放屁！“老兵手上力道加重，“陌刀隊選拔，先考舉石鎖三百次，能堅持的才有資格挨老子的揍。“
林風疼得直抽氣，卻注意到陳鐵山右肩的舊傷疤——那是道貫穿傷，疤痕形狀竟與阿依莎給的火器殘片邊緣完全吻合！
“老陳，怛羅斯那晚...“
“閉嘴！“匕首猛地插進沙地，“明天開始教你火器。“陳鐵山起身走向篝火，背影在暮色中顯得異常佝僂，“有些事...等你活著從范陽回來再說。“
遠處傳來狼嚎，林風摸向懷中李昭陽的短劍。劍柄上纏著的紅線已經褪色，卻依然緊緊裹著那個“李“字徽記。
第八天清晨，林風被一陣打斗聲驚醒。他抓起短劍沖出帳篷，只見陳鐵山正與一個黑衣人纏斗。那人身形瘦小，招式卻刁鉆狠辣，幾次險些奪下老兵的陌刀。
“看鏢！“林風抓起河灘卵石擲出。
黑衣人靈巧地后翻避開，面巾卻被樹枝勾落——竟是阿依莎！粟特姑娘左臂還纏著帶血的布條，碧綠的眼睛里滿是疲憊。
“你怎么...“
“史思明縱兵劫掠范陽，安祿山'震怒'上表自劾！“阿依莎甩來個染血的竹筒，“范陽昨夜屠城，死者逾萬！“
林風手忙腳亂地拆開竹筒。里面是張皺巴巴的檄文，蓋著安祿山的狼頭印，標題觸目驚心：《清君側討逆檄》。而最可怕的是一行朱批：“凡不從者，以毒煙熏之。“
“砒霜火器...“林風渾身發冷，“他真的用了！“
陳鐵山一把搶過檄文，獨眼掃過內容后突然暴怒：“畜生！“陌刀將身旁的小樹攔腰斬斷，“連婦孺都不放過！“
阿依莎從懷中掏出個銅制小筒：“這是我偷出來的。“她旋開蓋子，倒出些黑色粉末，“改良過的配方，燃燒時會釋放綠煙，吸入者半刻鐘內斃命。“
林風接過細看，發現粉末里摻著亮晶晶的礦物顆粒。他突然想起大學時參觀化工廠的見聞——這分明是砷礦石的結晶！
“范陽的情況？“
“人間地獄。“阿依莎聲音發抖，“我哥哥負責在井水里投毒，西門校場堆滿了尸體...“她突然抓住林風的手，“李昭陽她們有危險！史思明派了死士去太原...“
林風如遭雷擊。太原！李昭陽父親辭官后舉家遷往的地方！
“走！“他轉身就去收拾行囊。
“站住！“陳鐵山厲喝，“你現在去太原就是送死！“老兵用陌刀在地上劃出三道線：“看清楚了——范陽、太原、長安，史思明三路并進。我們唯一的機會是...“
刀尖重重戳在某個點上。林風低頭看去，那是——朔方！
“郭子儀？“
“不錯。“陳鐵山咧嘴一笑，“那老小子手里有三萬精銳，就屯在靈州。“他突然從行囊里抽出面破舊的旌旗，“認識這個嗎？“
褪色的旗面上，依稀可見“陌刀“二字。
正午的陽光下，三個身影向著北方疾馳。林風的騎術已經嫻熟許多，但這次他顧不上為這點進步欣喜——每靠近朔方一步，懷中的檄文就仿佛更重一分。
“老陳，你確定郭子儀會信我們？“
陳鐵山沒回答，只是突然扯開衣襟。古銅色的胸膛上，除了那道火器留下的疤痕外，還有個烙鐵印的“忠“字。
“天寶元年，郭子儀和我同在王忠嗣帳下。“老兵的聲音混著風聲，“他見過我用陌刀連斬十七個吐蕃騎兵。“
阿依莎突然指著遠處：“煙塵！“
地平線上騰起滾滾黃沙，隱約可見旌旗招展。林風瞇起眼睛，終于辨認出旗上的“朔方節度使“字樣。
“準備見面禮。“陳鐵山從馬鞍袋里掏出個布包，“小子，把你那些火藥玩意兒拿出來。“
當朔方軍的斥候發現他們時，看到的是一副詭異景象：三個旅人站在曠野中，面前擺著個奇怪的鐵架，架上固定著三根銅管，正對著百步外的土丘。
“來者何人！“
陳鐵山上前一步，陌刀重重插進地面：“告訴郭子儀，怛羅斯的老陳給他送雷公來了！“
斥候還在遲疑，林風已經點燃引線。三聲震耳欲聾的爆響后，土丘被炸出個丈余寬的深坑，硝煙中閃爍著詭異的綠光——那是摻了砷礦的火藥殘渣。
“現在信了嗎？“林風舉起檄文，“史思明正在屠城，我們需要見郭將軍！“
斥候臉色煞白地離去。不到半刻鐘，軍陣中沖出一隊騎兵，為首者銀甲白袍，正是朔方節度使郭子儀！
“陳濤！“名將滾鞍下馬，一把抱住陳鐵山，“老子以為你早死在怛羅斯了！“
“差點。“陳鐵山捶了下郭子儀的肩甲，“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他拽過林風，“這小子能造克制毒煙火器的家伙，但他需要——“
“要什么直說！“郭子儀大手一揮，“只要朔方軍有的，任你取用！“
林風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那卷《火器分級管控疏》：“我要重建陌刀隊。“
郭子儀的表情凝固了。他緩緩展開絹帛，只見上面畫著全新的裝備設計：帶過濾面罩的兜鍪、防火棉制成的戰袍、可投擲的霹靂雷...最震撼的是圖紙中央——改良版陌刀，刀柄中空，內藏火藥管！
“你小子...“郭子儀的手微微發抖，“知道重建陌刀隊意味著什么嗎？“
林風看向陳鐵山。老兵獨眼中閃爍著久違的光芒，就像將熄的炭火被重新吹燃。
“意味著，“林風握緊李昭陽的短劍，“我們要用安祿山的火器，燒穿他的狼子野心！“
朔方軍陣中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喝彩。無數矛桿頓地，節奏如雷。郭子儀解下佩劍拍在林風手中：
“從今日起，你就是朔方軍火器營校尉。“他轉向全軍，聲如洪鐘，“傳令！擂鼓聚將，陌刀——重鑄！“
夕陽西下，林風望著如林的旌旗。懷中的半塊胡餅不知何時掉了出來，硬得像石頭。他掰下一小塊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這份從長安帶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