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西市的清晨裹挾著渾濁的血腥氣，昨夜“烈焰燒“酒坊的殘骸仍在冒著縷縷青煙。焦黑的木梁斜插在瓦礫堆里，如同折斷的獸骨，被晨光鍍上一層陰慘慘的金邊。二十余名崔府豢養的惡奴踩著滿地碎瓷，包鐵木棍刮擦青石板的聲響像是野獸磨牙。為首的刀疤臉一腳踹開僅剩的半扇焦黑門板，木屑紛飛中露出獰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火藥配方！那瘸腿鐵匠臨死前肯定把東西交給了姓林的！“

隔著半條街的茶樓二層，林風蹲在褪色的竹簾后，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袖中火折子。晨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切出明暗分界，左眼被昨夜爆炸燎出的血痂尚未結痂，隨著呼吸微微顫動。他身旁的李昭陽正將生石灰灌入麻布包，素白手指翻飛如蝶——這曾是隴右陌刀隊對付吐蕃重騎兵的殺招，此刻卻被她改良成市井械斗的利器。

“石灰遇水則沸，沾眼即盲。“李昭陽用牙咬緊布包封口，指尖殘留的石灰粉在晨光中簌簌飄落，“當年在石堡城，我們用戰馬膀胱裝石灰粉，專破鐵鷂子的重甲陣?！八蝗惶ы晟桌镩W過刀鋒般的冷光：“但你要記住，這招只能用一次?！?

樓下暗巷里，趙小七正帶著五個流浪兒展開特制漁網。浸過桐油的麻繩編織成六角網眼，每個結點都綴著三寸鐵鉤——這是左威衛軍械庫里塵封的“擒馬網“，鉤尖泛著幽藍的光，昨夜被李昭陽親手涂上了箭毒木汁液。孩子們赤腳踩在露水未干的石板上，像一群無聲的夜梟。

“放！“

隨著李昭陽的輕叱，三包石灰從茶樓、肉鋪屋檐、餛飩攤頂棚同時擲出。布包在半空劃出白色弧線，被刀疤臉揮棍擊碎的剎那，漫天白霧轟然炸開！

“啊——！我的眼睛！““水！快拿水......“凄厲的慘叫中，惡奴們成了無頭蒼蠅。刀疤臉胡亂揮舞短刀，刀刃劈中同伙的肩膀，鮮血噴濺在石灰霧里凝成粉紅的泥漿。突然頭頂陰風掠過，浸透桐油的漁網帶著鐵鉤的寒光罩下！三十斤重的鐵鉤借著下墜之勢，瞬間穿透棉袍扎進皮肉。

“收網！“趙小七稚嫩的嗓音帶著不符合年齡的狠厲。五個流浪兒分扯五角，鐵鉤在肌肉中犁出血溝。刀疤臉越是掙扎，毒鉤便扎得越深，箭毒木的麻痹感順著血管蔓延，讓他像上岸的魚般抽搐。

“第二陣！“林風吹響胡楊木哨。尖銳的哨音刺破晨霧，阿依莎紅裙翻飛如烈焰，帶著十二個手持釘棍的流浪兒從巷口殺出。孩子們專攻下三路，釘棍裹著破風聲敲碎膝蓋的脆響此起彼伏。有個惡奴強忍石灰灼痛拔刀，卻被茶樓躍下的李昭陽凌空踏碎腕骨——她靴底的鐵片鑲著陌刀紋，這是隴右軍匠特制的殺人鐵！

當最后一個惡奴噴著鼻血倒下時，西市牌坊下突然響起整齊的踏步聲。三十張軍弩在晨光中連成寒森森的陣列，金吾衛的玄甲映著朝陽，將眾人逼入死角。

“聚眾械斗，私用軍械，罪同謀反！“金吾衛校尉的冷笑像毒蛇吐信，目光掃過李昭陽戰靴的陌刀紋，“左威衛的人參與民間私斗？李娘子這是要帶著隴右軍造反？“

林風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瞥見趙小七正悄悄將染血的釘棍踢進陰溝，阿依莎的紅裙下擺還沾著毒鉤上的藍血——這些全都是致命的罪證。李昭陽的手緩緩移向腰間，那里藏著能調遣三百陌刀隊的虎符，但此刻亮出便是坐實謀逆！

“軍爺容稟?！傲诛L突然換上諂媚笑臉，從袖中抖出卷起皺的公文，“下官奉河西節度使之命，正在清剿安祿山細作?！吧w著朱紅大印的公文在晨風中嘩啦作響，“這些崔府惡奴昨夜劫持軍器監重器，魚公公特意囑咐要秘密處置......“

校尉的瞳孔猛地收縮。公文末尾赫然蓋著觀軍容使的銀章，這是魚朝恩直屬的密令印信！趁對方愣神的剎那，林風突然踢了踢腳邊昏迷的刀疤臉：“此人身上帶著范陽節度使府的密信，軍爺要不要親自查驗？“

空氣突然凝固。街尾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魚朝恩的紫袍身影在龍武軍護衛中疾馳而來?；鹿偕n白的臉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顯然是被爆炸聲驚動。他尖細的嗓音刺破晨霧：“林風！你竟敢偽造......“

“偽造魚公公的手令？“林風突然提高聲調，從懷中掏出封信箋抖開，“下官怎敢！昨夜截獲崔氏與安祿山的密信時，還想著要第一時間呈送公公呢！“羊皮紙在晨光中泛起油光，末尾的“范陽節度使安“五個朱砂字刺得魚朝恩眼角抽搐——這分明是他藏在袖中的那封真信！

圍觀人群突然騷動。賣炊餅的老漢突然高喊：“崔家綢緞莊昨夜運進二十口鐵箱！“賣針線的婆子應和：“難怪最近西市總丟硫磺！“這些早被林風安排好的“目擊者“，將民憤的火星瞬間引燃成滔天烈焰。

魚朝恩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他看到龍武軍的弩箭在悄悄下垂，金吾衛的陣列出現了松動——這些武人最恨叛國者。林風恭敬捧上密信的姿勢，在他眼中成了最惡毒的嘲諷。

當所有人的目光被對峙吸引時，趙小七正像泥鰍般鉆過崔氏綢緞莊的狗洞。他的鼻尖擦著守衛靴底掠過，懷里的賬簿還帶著暗格的霉味。這三本賬冊分別用波斯密碼、突厥符文和漢字書寫，是崔氏二十年經營的黑金帝國命脈。

“第三根梁柱，左轉三圈......“趙小七默念林風教的口訣，暗格彈開的瞬間，門外突然傳來崔管事的尖叫：“賬簿！暗格被打開了！“

追兵的腳步如催命鼓點。趙小七抓起柜臺上的胡麻油燈砸向布匹堆，飛濺的火星瞬間點燃蘇杭綢緞，火舌順著浸過硝水的幔帳沖天而起！當崔管事哭喊著救火時，少年已抱著賬簿鉆出狗洞，卻被熱浪掀翻在巷口。

接應的阿依莎瞳孔驟縮。她看到少年后背的粗布衣正在燃燒，而追兵已至三步之內！粟特姑娘突然旋身甩出彎刀，刀光掠過時斬斷燃燒的衣料，另一只手將整瓶“烈焰燒“原漿擲向火場。酒液遇火即爆，氣浪將追兵掀翻的同時，也把賬簿的殘頁送上高空。

“不——！“魚朝恩的尖叫淹沒在爆炸聲中。他瘋狂揮舞雙手試圖抓住飄落的紙片，卻只接到幾片焦黑的殘角——那上面“龍武軍中郎將王元楷“的名字正在化作灰燼。

李昭陽長劍歸鞘的錚鳴驚醒眾人。她展開從賬簿上撕下的最后半頁紙，夕陽將名單染成血色：“河西兵馬使郭英義、甘州別駕杜冕......“每個名字都代表著一處被安祿山腐蝕的軍防漏洞。林風撿起地上一片未燃盡的賬頁，火光映出他嘴角冰冷的弧度——那上面畫著副精巧的機括圖，與昨夜鐵箱中的“神威大將軍炮“部件嚴絲合縫。

“該收網了?！袄钫殃柖堵鋭λ肷系难?，望向北方狼煙升起的天空。那里是范陽的方向，而他們手中的名單，將成為插向安祿山心臟的第一把匕首。西市的火光漸漸熄滅，但真正的烈火，正在這個帝國的陰影里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