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塔拉寢殿那能容納一支小型管弦樂隊的奢華空間里，此刻卻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窒息感。葉蓁蓁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保鏢老陳那條冰冷的信息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她眼里。

“丟人現眼…葉家的臉…滾回來…賬戶凍結…”每一個字都帶著她父親葉正宏慣有的、不容置疑的雷霆之怒，隔著千山萬水重重砸在她心口。

帕塔拉敏銳地捕捉到她瞬間煞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指尖。他迅速接過手機，目光掃過屏幕，那雙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奶狗眼瞬間沉了下來，覆上一層冰冷的薄霜。“他敢凍結你的錢？”低沉的聲音里壓抑著怒火，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寒意。

葉蓁蓁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回柔軟的貴妃榻。昂貴的絲緞睡袍此刻只讓她覺得冰冷刺骨。“他有什么不敢的？”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干澀，“在他眼里，我先是葉家的‘臉面’，然后才是他的女兒。今天這一摔…呵，估計已經登上全球各大娛樂版頭條了吧？‘千億千金皇宮獻丑’，‘王妃夢碎第一步’？標題我都替他們想好了。”巨大的委屈和一種更深沉的、被至親徹底否定的孤寂感洶涌襲來，幾乎將她淹沒。手腕上御醫涂抹的藥油散發著清苦的味道，卻絲毫緩解不了心口的悶痛。經濟封鎖？這招真是又狠又準，直接掐住了她試圖獨立的咽喉。她寫網文那點微薄收入，在曼谷這種地方，連帕塔拉寢殿里隨便一個花瓶都買不起。

帕塔拉在她身邊坐下，溫暖的、帶著薄繭的大手覆上她冰涼的手背，傳遞著無聲的力量和安撫。他眼底的冰霜在觸碰到她脆弱眼神時迅速消融，只剩下心疼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聽著，葉蓁蓁，”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能撫平驚濤的力量，“這里不是江城，這里是我的地盤。你是我帕塔拉·育坤認定的人。你的臉，就是我的臉。葉家的錢，我們不稀罕。”他另一只手抬起，指腹極其輕柔地撫過她額角那塊小小的膏藥邊緣，“他凍你的卡？沒關系。從今天起，整個曼谷皇宮，你想刷什么就刷什么，想買什么就買什么，記我的賬。我的副卡權限，無限額。”

這霸道總裁式的宣言，放在平時絕對能換來葉蓁蓁一記白眼外加“凡爾賽警告”。但此刻，在這異國他鄉、剛剛經歷完社死又被親爹精準背刺的時刻，帕塔拉這份毫不講理的袒護和兜底，卻像一道暖流，蠻橫地沖開了她心頭的冰封，帶來一種近乎鼻酸的踏實感。她反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可是…”她還是有些擔憂，“宮宴…我這樣子…”額角的膏藥，手腕的淤青，還有那顆被摔得七葷八素的心。

“宮宴照常。”帕塔拉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喙的安撫，“不僅要去，還要漂漂亮亮地去。琳達已經在重新給你挑禮服了，保證輕便，摔不壞那種。”他眼底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而且，相信我，經過上午那一摔，爺爺現在對你的‘期待值’，可能比對我還低。放松點，就當去…嗯，體驗生活素材？你的讀者肯定愛看。”

***

夜幕低垂，為白日里金光璀璨的曼谷皇宮披上了一層神秘而柔和的薄紗。宮宴設在另一處更加宏大的殿堂——詩麗吉王后廳。與覲見大殿的莊嚴肅穆不同，這里的氣氛顯然輕松了許多，但也并非隨意。巨大的空間被巧妙分隔，主賓區域呈優雅的U形排列，中央留出空間，隱約可見樂師的身影。空氣中漂浮著清雅的蓮香和悠揚的古典絲竹樂聲，取代了沉水香的厚重。

葉蓁蓁果然換上了一身輕便許多的改良泰式禮服。依舊是華貴的絲綢質地，但剪裁更為簡潔利落，裙擺長度只到腳踝，摒棄了所有繁復的拖尾和層疊襯里，淡淡的藕荷色襯得她肌膚勝雪。琳達郡主親自操刀，用精巧的鉆石發簪將她微卷的栗色長發松松挽起，額角那塊小小的膏藥被巧妙地用碎發和一點點遮瑕修飾過，不細看幾乎察覺不到。手腕上的淤青則被一對設計簡約的寬版鉑金手鐲完美遮蓋。

“記住，”琳達在步入宴會廳前最后叮囑，這次語氣少了些刻板，多了點同仇敵愾的意味，“少說話，多微笑。酒水點心只碰離你最近的。那些老狐貍，一個眼神都可能在給你下套。尤其是財政大臣頌猜，那老家伙，最是古板挑剔，看誰都像看賬本上的赤字。”她撇撇嘴，隨即又拍拍葉蓁蓁的肩，“不過別怕，有我和帕塔拉在。”

葉蓁蓁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背脊。帕塔拉站在她身側，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紫色泰式宮廷禮服，左耳的鉆石耳釘在璀璨燈火下折射出細碎光芒。他向她伸出手臂，眼神沉穩而充滿鼓勵。葉蓁蓁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臂彎里，隔著細膩的衣料，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傳來的堅定力量。她點點頭，給自己打氣：葉蓁蓁，穩住！不能慫！就當是…一場超高難度的角色扮演副本！

宴會廳內燈火通明，恍如白晝。巨大的水晶吊燈將無數棱面切割的光線傾瀉而下，照亮了滿室衣香鬢影。受邀的王室成員、內閣重臣、各國使節及其夫人均已盛裝入席。男士們身著考究的深色禮服或傳統泰裝，女士們則爭奇斗艷，珠寶華服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空氣里除了花香樂聲，還交織著低語、淺笑以及刀叉輕碰骨瓷的細微聲響，形成一種優雅而克制的背景音浪。

葉蓁蓁跟在帕塔拉身側，努力維持著琳達教導的“標準儀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紕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好奇的、審視的、善意的、當然也少不了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玩味——顯然，上午那驚天一摔的“英姿”早已傳遍了整個宮廷圈。

國王陛下尚未駕臨，主位空懸。帕塔拉作為備受寵愛的王子，位置被安排在U形主桌靠近頂端的一側。葉蓁蓁在他身側落座，柔軟的座椅扶手冰涼。她眼觀鼻鼻觀心，視線只敢落在面前那套精美絕倫、鑲嵌著金邊的白瓷餐具上。餐具旁擺放著一個小小的金蕉葉折成的裝飾物，里面盛著幾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蕾，散發著清幽的香氣。侍者們如同無聲的游魚，悄無聲息地穿梭，奉上開胃的冰鎮椰汁和精致的開胃小點。

帕塔拉在桌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輕輕撓了一下，帶著點安撫的調皮。葉蓁蓁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也偷偷回握了一下。這種隱秘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小動作”，竟讓她生出一絲奇異的安心感。

悠揚的樂聲陡然拔高一個調門，如同水波蕩漾開一道漣漪。滿廳的私語瞬間低伏下去，直至完全消失。所有賓客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地站起身，動作整齊劃一，躬身行禮。老國王瑪哈·扎克里·育坤陛下在幾位近侍的簇擁下，緩步踏入宴會廳。他換了一身相對不那么正式但仍不失華貴的暗金色長袍，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的威嚴。

“都坐吧。”國王陛下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大廳。他目光掃過全場，在葉蓁蓁身上似乎多停留了半秒，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宮宴正式開始。一道道精美的泰式宮廷料理被流水般呈上：冬陰功湯裝在金碗里，香氣霸道地彌漫開來；裹著金箔的烤河蝦如同藝術品；色彩斑斕的芒果糯米飯散發著甜蜜的誘惑。葉蓁蓁謹記琳達的教誨，只品嘗帕塔拉或琳達示意她可以嘗試的菜肴，動作盡可能優雅緩慢。每一次拿起刀叉，她都覺得像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

席間的氣氛逐漸活絡。國王陛下顯然心情不錯，偶爾會與靠近主位的幾位重臣交談幾句。話題也漸漸從天氣、國事轉向了更輕松的文化藝術領域。

“陛下，”坐在國王下首左側、一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戴著金絲邊眼鏡、面容嚴肅古板的老者開口了。他正是琳達提前預警過的財政大臣——頌猜。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刻意的抑揚頓挫，瞬間吸引了全場的注意。“今日宮宴，美酒佳肴，絲竹悅耳，實乃盛事。然我暹羅古國，文脈悠長，詩書傳世。值此良辰美景，何不效法古賢，行一場‘斗詩’雅事，以彰我邦文化之精深？”他說話時，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對面的帕塔拉，最終卻若有似無地落在了帕塔拉身邊的葉蓁蓁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頌猜話音一落，席間立刻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尤其是幾位年紀較長、看起來頗為推崇傳統的老臣。

“頌猜大人提議甚妙！”

“正是！以詩會友，方顯風雅！”

“不知在座哪位才俊淑女，愿拋磚引玉？”

國王陛下捋了捋修剪整齊的胡須，眼中也流露出幾分興趣，微微頷首：“頌猜所言，亦有幾分道理。今日歡聚，不拘一格，諸位但抒胸臆，博君一笑即可。”他目光掃過全場，帶著鼓勵。

“斗詩”開始了。起初是幾位文官模樣的中年男子起身，吟誦了幾首贊頌國王功績或描繪泰國風物的泰文古典詩歌。詩句華麗工整，引經據典，引來陣陣矜持的掌聲和恰到好處的贊美。接著，一位打扮得如同孔雀般艷麗的外國使節夫人，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泰語，磕磕絆絆地念了一首短小的情詩，雖然遣詞造句略顯生硬，但勇氣可嘉，也博得了善意的笑聲和鼓勵的掌聲。

氣氛看似輕松和諧，但葉蓁蓁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她注意到，頌猜和那幾個老臣的目光，越來越頻繁地、帶著某種不言而喻的期待，落在了她和帕塔拉這一桌。帕塔拉精通中文，泰文造詣自然也不差，但讓他此刻起身去和那些浸淫詩書多年的老家伙們斗泰文古詩？這無異于將靶子主動豎起來給人打！頌猜這老狐貍，表面上是附庸風雅，實則矛頭直指帕塔拉，更是在試探她這個“外來者”的深淺！上午那一摔，在他們看來，恐怕坐實了她“粗鄙無文”的印象。

果然，在又一輪掌聲落下后，頌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臉上堆起一個堪稱“慈祥”的笑容，目光精準地鎖定了帕塔拉：“七殿下天資聰穎，學貫東西，尤其精通博大精深的中文。聽聞殿下未來的王妃，亦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家？”他話鋒一轉，矛頭直指葉蓁蓁，“不知今日，王妃殿下是否愿意賞光，讓我等粗鄙之人，也領略一番中華詩詞的瑰麗風采？”他的語氣恭敬有禮，但那眼神里的探究和隱隱的、等著看好戲的意味，卻像針一樣刺人。

整個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在葉蓁蓁身上。好奇、審視、期待、幸災樂禍…種種情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牢牢罩住。空氣仿佛凝固了，連樂聲都識趣地低了下去。琳達在對面桌投來一個“穩住！”的焦急眼神。帕塔拉放在桌下的手瞬間握緊，他側過頭，嘴唇微動，似乎想替她解圍。

葉蓁蓁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臉頰滾燙。恐懼和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將她淹沒。父親“丟人現眼”的斥責聲仿佛又在耳邊炸響。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冰涼，后背瞬間滲出冷汗。在這種場合，用中文背詩？背什么？能背好嗎？會不會口吃？會不會忘詞？會不會…再次成為笑柄？

就在帕塔拉即將開口的瞬間，葉蓁蓁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又深又急，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行！不能慫！葉蓁蓁，你可是懟天懟地懟老爹的嘴炮王！你是靠碼字吃飯的網文作者！背詩？這簡直是你老本行的基礎技能！就算要丟人，也不能丟得這么窩囊！就算要滾回江城，也得先撕了這老狐貍假惺惺的面具再滾！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兒混雜著被逼到絕境的反彈力，猛地從心底竄起！去他的溫良恭儉讓！去他的王妃體面！

她霍然站起身！

動作有些猛，甚至帶倒了手邊一個盛著清水的玻璃杯。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大廳里格外刺耳。冰涼的清水瞬間洇濕了昂貴的桌布邊緣。侍從立刻無聲而迅捷地上前處理。

葉蓁蓁卻完全顧不上了。她甚至沒有去看那碎裂的杯子，也沒有去看國王陛下微蹙的眉頭，更沒有去看頌猜眼中那抹得逞般的精光。她只是挺直了背脊，仿佛要將上午摔倒時丟失的尊嚴都在這一個動作里掙回來。栗色的長卷發因為她的動作微微晃動，額角那塊小小的膏藥在璀璨的燈光下似乎也成了某種勇氣的勛章。

她抬起下巴，那雙平日里總帶著點慵懶困意的桃花眼，此刻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琉璃，直直迎向頌猜那充滿算計的目光。她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環視了一圈滿廳神色各異、屏息凝神的賓客，目光最后落在主位上那位神情莫測的老國王臉上。

整個詩麗吉王后廳，落針可聞。只有侍從清理玻璃碎片的細微聲響，和她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

下一秒，一個清亮、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微顫，卻又異常清晰、字正腔圓的女聲，驟然劃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她用的是中文，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擲地有聲：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第一句出口，如同驚雷炸響！

滿廳賓客，包括那些精通中文的使節和官員，臉上都瞬間掠過一絲茫然和極度的錯愕！中文？如此氣勢磅礴、聞所未聞的中文詩句？

葉蓁蓁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節奏里，恐懼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激昂所取代。她根本不需要思考，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學生時代為了裝X背得滾瓜爛熟的詩句，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越來越激越，帶著一種近乎宣泄的酣暢淋漓：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她一邊背誦，一邊下意識地做出了動作。當念到“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時，她豪氣干云地一揮手，仿佛手中真有一個巨大的酒杯；念到“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時，目光灼灼地掃過滿場驚呆的賓客，最后竟鬼使神差地、帶著幾分挑釁地落在了財政大臣頌猜那張已然僵硬的臉上！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她的聲音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讓那些聽不懂中文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被這奔涌而出的情感洪流所震撼。她仿佛不再是那個在皇宮里戰戰兢兢的異國女子，而化身成了千年前那位狂放不羈的詩仙！

帕塔拉完全愣住了。他看著身邊這個仿佛燃燒起來的女子，看著她眼中那璀璨奪目的光芒，心臟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狠狠撞擊著。他幾乎是立刻掏出了手機，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劃動——他需要知道她在念什么！這力量太驚人了！

琳達張著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完全忘記了“淑女儀態”這回事。阿勇在稍遠一點的次席，激動得差點把面前的湯碗打翻，低聲用泰語狂吼：“我靠！靠靠靠！蓁蓁姐燃爆了！”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后一句，葉蓁蓁幾乎是傾盡全力喊出來的。那“萬古愁”三個字，余音在空曠華麗的大廳里回蕩、盤旋，久久不息。

背完了。

時間再次凝固。

葉蓁蓁胸膛劇烈起伏，臉頰因為激動和用力而泛起潮紅。她站在那里，像一柄剛剛出鞘、鋒芒畢露的利劍，等待著最終的審判——是滿堂哄笑？是更深的鄙夷？還是……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徹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頌猜臉上的笑容徹底僵死，金絲眼鏡滑到了鼻梁中間都忘了推。幾位老臣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茫然。他們聽不懂，但那排山倒海般的氣勢、那激越澎湃的情感、那抑揚頓挫如金石交擊的韻律，讓他們本能地感到了某種來自古老文明的、磅礴厚重的力量碾壓。

國王陛下端坐在主位上，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見的動容。他微微前傾了身體，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此刻銳利如鷹隼，緊緊地、一瞬不瞬地鎖定在葉蓁蓁身上。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敲擊著。

帕塔拉終于找到了他想要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將進酒》的全文和泰文翻譯。他飛快地掃過那些文字，心臟如同被重錘擊中！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這…這哪里是在背詩？這分明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的不屈和驕傲！是在回應葉正宏的凍結！是在打頌猜的臉！是在告訴他帕塔拉，她葉蓁蓁，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就在這時——

“好！！”

一聲洪亮、充滿激賞、甚至帶著一絲顫抖的喝彩，如同驚雷般炸響！不是來自國王，而是來自國王身側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白發蒼蒼的首席宮廷學者！他激動得滿臉通紅，胡須都在顫抖，猛地站起身，竟然不顧禮儀地用力鼓掌！他精通中文，顯然完全聽懂了這千古絕唱的磅礴氣魄！

這一聲“好”，如同點燃了引信！

“Bravo！”

“太棒了！”

“不可思議！”

“這是何等的氣魄！”

掌聲如同海嘯般轟然爆發！席卷了整個殿堂！無論是聽懂的還是沒聽懂的，所有人都被這純粹而強大的情感所感染，被這從未領略過的東方詩歌的極致浪漫與豪邁所震撼！他們紛紛起立，用力地鼓掌，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驚嘆和敬佩！

頌猜和他那幾個同伴，在如潮的掌聲和贊嘆聲中，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如同吞了蒼蠅。他們僵硬地跟著鼓掌，動作遲緩而尷尬。

帕塔拉猛地站起身，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驕傲和激動！他一把將還在微微喘息的葉蓁蓁緊緊摟入懷中！在她耳邊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低吼：“蓁蓁！你太棒了！你是我的驕傲！”

葉蓁蓁被他抱得幾乎喘不過氣，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巨大的喜悅和一種如釋重負的虛脫感同時襲來，讓她眼眶發熱。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就在這沸騰的頂點，國王陛下緩緩抬起了手。

掌聲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迅速平息下去。所有人都恭敬地望向主位。

老國王瑪哈·扎克里·育坤陛下，臉上帶著一種極其復雜的表情——有震撼，有欣賞，有笑意，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他深深地看了葉蓁蓁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然后，他轉向侍立在旁的首席女官，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賞。”

首席女官躬身領命，隨即優雅地一揮手。

早已侍立在側的宮廷侍從們立刻行動起來。他們手捧精致的鎏金托盤，上面鋪著深紅色的天鵝絨。天鵝絨上，并非尋常的金銀珠寶，而是一片片薄如蟬翼、在輝煌燈火下流轉著醉人金色光暈的——金葉子！

侍從們魚貫而行，將托盤恭敬地呈到葉蓁蓁面前。那璀璨奪目的金色光芒幾乎晃花了人眼！每一片金葉子都經過精心捶打，邊緣呈現出自然優美的弧度，上面似乎還隱約可見極細微的葉脈紋路，如同真正的、來自神樹的黃金之葉！數量之多，幾乎堆滿了整個托盤！

滿場再次響起抑制不住的驚嘆抽氣聲！金葉子！這可不是普通的黃金賞賜！這是暹羅王室最古老、最尊貴的賞賜方式之一，象征著無上的榮耀與認可！非重大功勛或極其得寵者，不可得！更遑論如此驚人的數量！

葉蓁蓁完全懵了。她看著眼前這堆金光閃閃、價值連城的葉子，大腦一片空白。這…這算什么？稿費打賞？皇宮版？

首席女官微笑著，用清晰而恭敬的聲音宣布：“奉國王陛下諭旨，感佩王妃殿下才情絕世，氣魄無雙，賜金葉百枚，以彰其華！”

百枚金葉！滿場嘩然！連帕塔拉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份賞賜，太重了！

葉蓁蓁在帕塔拉輕輕推了她一下的提醒下，才猛地回過神來。她趕緊學著琳達之前教的樣子，笨拙卻無比鄭重地行了一個合十禮（這次角度終于勉強及格了），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謝…謝陛下隆恩！”

侍從將沉甸甸的托盤交到葉蓁蓁手中。那重量，不僅僅是黃金的物理重量，更是一種沉甸甸的認可和…底氣！她下意識地看向帕塔拉，帕塔拉也正看著她，眼中笑意璀璨如星，無聲地傳遞著：看，我說過，你是最棒的！

就在這榮耀加身、滿堂華彩的時刻，一個身著低調深色宮廷服飾的侍從，悄無聲息地穿過人群，快步走到帕塔拉身邊。他微微傾身，用極低、只有帕塔拉和近在咫尺的葉蓁蓁能聽到的聲音，急促地說了一句：

“殿下，郡主琳達請您與王妃殿下稍后務必移步她的書房，有急事相商，關于…今晨收到的某些國際電訊社的…特殊影像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