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陳燃坐在長桌一端，面前擺著一疊厚厚的技術資料。

對面，蘇晚冷峻的臉上帶著審視的表情，黑色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后，顯得干練而專業。她身旁坐著兩名國營電子廠的技術員，正在翻看著桌上的架構圖紙。

“陳總，”蘇晚開門見山，聲音清冷，“我需要你解釋這些不規范的設計。”

她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技術圖紙，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干凈。這是一雙搞技術的手。

陳燃靠在椅背上，神情淡然。

“蘇工程師，您說的不規范，具體指哪些方面？”

“這里。”蘇晚指著龍騰學習機的內存架構圖，眉頭微皺，“你這里完全打破了傳統的內存分區界限。程序區、數據區、堆棧區混在一起，這樣做，難道不會因為內存管理變得復雜，從而影響系統的運行效率嗎？”

“效率？”陳燃笑了，“你知道什么叫垃圾回收嗎？”

蘇晚一愣。這個詞她從未聽過。

陳燃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記號筆畫了起來。

“傳統的內存管理，就像是分好格子的抽屜，每個格子只能放固定的東西。”他邊畫邊說，“但這樣會造成很大的浪費。有些格子空著，有些格子卻不夠用。”

“那又怎樣？”蘇晚不以為然，“這是為了保證系統穩定性。”

“穩定？”陳燃在白板上畫起示意圖，“看這個設計。我讓系統自動追蹤每一塊內存的使用情況，當某塊內存不再被需要時，系統會自動回收，然后重新分配給需要的程序。”

他轉過身，眼中閃著光芒：“這樣的話，同樣的內存空間，可以承載更多的程序，運行效率提升至少50%。”

陳燃心中暗想，這套垃圾回收機制，要等到1995年Java語言出現，才會被廣泛認知。現在提前拿出來，確實有些超前了。

蘇晚盯著白板上的圖解，腦海中快速運算著這種設計的可行性。

“理論上是可行的，”她緩緩開口，眉頭皺得更深，“但是這種野路子的做法，在實際工程中會遇到很多問題。內存碎片化、指針懸空、循環引用……這些你都考慮過嗎？”

“當然考慮過。”陳燃淡然一笑。

“那你是怎么解決的？”蘇晚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質疑，“別告訴我，你有什么神奇的算法能完美解決這些問題。”

陳燃走回座位，拿起桌上的龍騰樣機。

“那咱們來驗證一下。”

他打開機器，在鍵盤上敲擊了幾個命令。屏幕上開始滾動顯示各種數據。

“看到了嗎？”陳燃指著屏幕上不斷變化的數字，“我在系統里加了內存監控模塊，這些數字顯示當前內存的分配狀況。現在系統運行了四個程序，可用內存剩余22%。”

他關掉其中一個程序，屏幕上的數字立刻發生了變化。

“這里，”他指著屏幕下方新出現的一行信息，“垃圾回收器自動釋放了不用的空間，可用內存增加到35%，并且自動整理了碎片。”

蘇晚瞪大了眼睛。這確實是在實時運行的。

“這……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

“你擔心這種設計不安全，不穩定，對吧？”陳燃沒有給她緩沖的時間，繼續操作著機器，“那咱們來看看它的多任務處理能力。一個系統，只有在高效運行多個任務時，才能真正體現出它的優勢。”

屏幕切換到另一個界面，顯示著多個進程的運行狀態。

“一個主控制線程，四個工作線程，同時處理不同任務。”陳燃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學習機可以同時運行英語練習、數學計算、打字訓練和游戲程序，互不干擾。”

“8位機做多任務？”蘇晚眉毛微挑，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質疑，“這違反了基本的硬件限制。你確定這不是紙上談兵？”

“關鍵在于時間片輪轉算法。”陳燃依然很淡定，“每個進程分配固定的CPU時間，時間到了就切換到下一個進程。切換速度夠快的話，用戶感覺就是同時運行的。”

他在白板上畫出了一個時間軸，標出了不同進程的時間分配。

“我把它叫做‘搶占式多任務調度’，”陳燃邊畫邊解釋，“比現在主流的協作式多任務，要先進得多。”

蘇晚死死盯著白板上的圖解，大腦在飛速運轉。她從斯坦福回來，見過最先進的計算機系統，但眼前這個設計，確實超出了她的認知。

“你……”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到底是什么人？”

陳燃轉過身，看著她驚愕的表情，心中有些得意。前世二十年的技術積累，不是白來的。

“我就是個搞技術的。”他聳聳肩，“蘇工程師，還有什么要質疑的嗎？”

蘇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重新坐下，翻開面前的資料。

“這個網絡接口設計，”她指著圖紙上的一個模塊，語氣重新變得犀利，“你的學習機為什么要預留網絡功能？這個接口的意義是什么？”

陳燃知道，在1993年的中國，還沒有民用網絡。只有一些科研機構和高校，可以通過租用的專線，連上國際互聯網。在當時，人們對于遠程通信的想象，僅僅停留在電話線和傳真機，對于即將到來的互聯網浪潮一無所知。

但是很快，再過一兩年，中國就會接入國際互聯網，并開始邁向民用普及。

他裝作沉思的樣子，然后緩緩開口：

“我有一個預感。”

“預感？”蘇晚挑眉。

“未來會有一個全球性的網絡，”陳燃的聲音很認真，眼神中透著一種奇特的光芒，“叫做互聯網。”

“互聯網？”蘇晚挑眉，“我在美國時聽說過，不過那主要是一些研究機構在用，并沒有普及到民用領域。”

陳燃感到一絲驚喜，沒想到蘇晚居然知道這個概念。

“對。就是互聯網。”陳燃站起身，在會議室里踱步，聲音變得興奮起來，“我相信它很快就會民用化。到那時，每臺設備都有唯一的地址，可以互相通信。人們可以發送的，不僅是文字，還有圖片，甚至是視頻。”

他停下腳步，看著蘇晚：“人們可以在家里購物，可以遠程工作，可以和世界另一端的人聊天。這個學習機的網絡模塊，就是為那個時代準備的。”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連吊扇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

蘇晚盯著陳燃，眼中的表情復雜。震驚、懷疑、還有一絲……敬畏？

“你說的這些，”她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像是科幻小說。”

“十年前，有人敢相信，能把計算機做成手提箱大小嗎？”陳燃反問，“二十年前，有人敢相信，普通人家里會有電視機嗎？”

蘇晚無法反駁。她想起自己在美國見過的那些先進設備，想起硅谷那些瘋狂的工程師們的奇思妙想。

“即使你說的是對的，”她努力保持理性，“這種超前的設計是不是太冒險了？萬一你的預測錯了呢？”

“那就錯了唄。”陳燃笑得很輕松，“大不了這個模塊用不上。但如果我對了呢？那我們就領先了整個時代。”

他回到座位上，看著蘇晚：“蘇工程師，技術的進步，從來都不來自于保守，都是那些敢于打破常規的人推動的。”

蘇晚沉默了。她低頭看著桌上的技術資料，腦海中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那些演示。

“你的這些技術……”她抬起頭，眼中有了不同的光芒，“真的都能穩定運行？”

“當然。”陳燃很自信，“不信的話，你可以帶回去慢慢測試。”

蘇晚點點頭，然后開始收拾桌上的資料。

“我需要時間，來驗證這些技術的可行性，”她站起身，聲音恢復了專業的冷靜，“我會給出正式的評估報告。”

她走到門口，突然回過頭：

“陳燃。”

“嗯？”

“如果你說的那些真的實現了，”蘇晚的聲音有些復雜，“你就是個天才。”

陳燃笑了：“如果沒實現呢？”

“那你就是個瘋子。”

門關上了，會議室里只剩下陳燃一個人。

他看著白板上密密麻麻的技術圖解，心中涌起一陣成就感。

這個蘇晚，果然不簡單。

陳燃心中暗嘆，這些來自2025年的技術理念，她竟然能這么快理解核心思路，還能抓住關鍵問題。

她的技術水平確實過硬，難怪從斯坦福回來，就能當上技術骨干。而且她問的那些問題，都是要害所在，一般人根本想不到這個層面。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經涼透的茶水。

未來的路還很長，但至少現在，他已經開始撼動這個時代的技術認知了。

**********************

深夜十一點，國營電子廠技術部實驗室燈火通明。

蘇晚獨自一人坐在計算機前，面前擺著從龍騰科技帶回來的技術資料。她已經在這里坐了四個小時。

“內存自動管理……”她敲擊著鍵盤，試圖用現有的編程語言，模擬陳燃的設計思路。

一行行代碼在屏幕上出現，然后被刪除，再出現，再刪除。

“該死的，”她揉了揉太陽穴，“這個算法的復雜度遠超我的想象。”

她站起身，在實驗室里踱步。

墻上貼著各種技術規范和流程圖，都是她從美國帶回來的先進理念。但現在看來，這些似乎都過時了。

“如果他的設計是對的，”她自言自語，“那我們現在的技術架構，就是在浪費資源。”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走到檔案柜前翻找起來。很快，她找到了陳燃的個人資料檔案——這是審查團準備的基礎材料。

蘇晚仔細翻看著陳燃的履歷：21歲，高中肄業，在街機廳混跡……技術經歷幾乎空白。

“奇怪，”她皺眉，“這樣的背景，怎么可能掌握如此復雜的系統架構？”

她繼續翻看，發現陳燃的技術發展軌跡，有明顯的斷層。去年還在做簡單的游戲破解，今年就能設計出超前的內存管理系統？

“這不像是循序漸進的學習過程，”蘇晚喃喃自語，“更像是……”

她停頓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

“更像是‘記得’一種已經成熟的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