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潮汐漫過礁石時,陳默正在打磨一支新的箭頭。
箭頭是用鐵脊魚的脊椎骨削成的,邊緣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他把箭頭放在一塊磨石上,手腕輕轉,石屑簌簌落下,在潮濕的沙地上積成一小堆。身后,凌玥正對著終端屏幕比對地圖,指尖在“東境實驗室”的標記上反復摩挲——那是她根據父親日志里的經緯度換算出的位置,位于河口外三公里的一處水下溶洞。
“漲潮前能趕到。”凌玥抬起頭,銀色的瞳孔在晨光中映著海面的波光,“但入口可能被珊瑚覆蓋了,需要工具清理。”她晃了晃手里的工兵鏟,那是從凈化區獨臂隊長遺落的裝備里找到的,鏟刃還沾著暗紅的鐵銹。
陳默放下磨石,將箭頭插進箭囊——里面已經有三支成品,都是用鐵脊魚的脊椎骨做的,硬度堪比合金。“阿木那邊安排好了?”
“他帶著三個年輕人守瞭望塔,用望遠鏡盯著海面。”凌玥的聲音頓了頓,看向營地的方向,裊裊炊煙正從木屋的煙囪里升起,“老首領說,要是正午前我們沒回來,就讓他們沿著海岸線往南搜,那里有退潮時會露出的礁石群。”
陳默點點頭,彎腰背起裝滿裝備的背包。里面有潛水鏡(用兩塊碎鏡片和膠帶拼的)、繩索、壓縮餅干,還有凌玥特意裝的一小瓶高濃度抗體血清——她說溶洞里可能殘留著未消散的病毒孢子,這東西能當應急解毒劑。
兩人踩著退潮后的灘涂往河口走,靴底陷進軟泥里,留下兩行深淺不一的腳印。遠處的海面上,幾只灰色的海鳥盤旋著,發出沙啞的叫聲,像是在警示著什么。凌玥突然停下腳步,指尖指向西北方的海平面:“那里的水流不對勁。”
陳默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片海水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旋轉,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漩渦中心泛著詭異的暗綠色。“是紅霧沉淀。”他低聲說,終端屏幕上的紅霧濃度雖然顯示正常,但“異常能量場”的提示一直在閃爍,頻率和新方舟休眠艙的信號極其相似。
“加快速度。”凌玥握緊工兵鏟,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凝重,“那不是自然現象,是人為的能量屏障。”
他們在漩渦擴大前穿過了河口。淺海區的海水清澈見底,能看到鋪著鵝卵石的海底,偶爾有幾尾銀色的小魚掠過,尾鰭劃開的水紋里,隱約能看到更深處的黑影——那是鐵脊魚的族群,正隨著潮汐往深海移動。
水下溶洞的入口比想象中更隱蔽,藏在一塊巨大的珊瑚礁后面。珊瑚蟲在能量場的影響下長得異常繁茂,暗紅色的觸手像無數只小手,死死扒住礁石,將洞口堵得只剩一道縫隙。
“讓開。”陳默舉起工兵鏟,對著珊瑚最密集的地方狠狠劈下去。“咔嚓”一聲脆響,珊瑚枝椏斷裂處滲出淡綠色的汁液,落在海水中泛起細密的泡沫。凌玥立刻往縫隙里塞進幾塊浸過抗體血清的布條,綠色汁液瞬間凝固成灰白色的晶體。
“這是‘活珊瑚’,創世會用病毒孢子培育的守衛。”凌玥的指尖在珊瑚礁上輕輕劃過,那里的觸手立刻像觸電般縮回,“我父親的日志里提過,它們對抗體極度敏感,但繁殖速度驚人,必須一次性清出通道。”
陳默點點頭,掄起工兵鏟繼續清理。珊瑚斷裂的聲響在溶洞里回蕩,像敲碎玻璃的脆響。半個時辰后,洞口終于被清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里面黑漆漆的,隱約能聽到水滴落在水面的“叮咚”聲,混著某種機械運轉的低鳴。
“我先進去。”陳默戴上潛水鏡,將消防斧別在腰后,“你在外面接應,要是五分鐘沒動靜就...”
“我跟你一起。”凌玥抓住他的手腕,銀色的瞳孔在幽暗的洞口閃著光,“能量場是沖我來的,你一個人應付不了。”
陳默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松開了手。他知道,凌玥體內的抗體與這個實驗室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系,就像指南針總會指向磁極,她的感知是此刻最可靠的導航。
溶洞內部比想象中更廣闊,像一個倒扣的漏斗。頂部懸掛著無數石鐘乳,水滴順著尖端落下,在底部的水潭里激起一圈圈漣漪。陳默打開終端的探照燈,光柱掃過巖壁,照亮了上面布滿的金屬管道,管道上的閥門還在緩慢轉動,發出“吱呀”的聲響,像是沉睡的巨獸在呼吸。
“在那邊。”凌玥指向溶洞深處,那里的巖壁上有一個方形的金屬門,門楣上刻著模糊的字跡,依稀能辨認出“東境實驗室”的字樣。門把手上纏著幾縷水草,水草下的電子鎖屏幕已經黑屏,但邊緣的指示燈還在微弱地閃爍著紅光。
陳默走上前,用工兵鏟撬動門鎖。“哐當”一聲,鎖芯斷裂,金屬門緩緩向內打開,一股混合著海水腥氣和消毒水味的冷風撲面而來,吹得探照燈光柱都微微晃動。
實驗室內部積著齊膝深的海水,原本整齊的操作臺歪倒在水中,玻璃器皿的碎片在探照燈下閃著寒光。最顯眼的是房間中央的休眠艙——那是一個圓柱形的透明容器,一半浸在水里,另一半露在空氣中,艙體上布滿了裂紋,里面漂浮著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身上穿著白色的實驗服,胸口別著的銘牌在水中輕輕晃動,上面寫著“周明遠”。
“是我父親的助手。”凌玥的聲音帶著顫抖,她走到休眠艙前,指尖輕輕貼在布滿裂紋的玻璃上,“日志里說,他負責抗體穩定化實驗的最后階段...沒想到他也休眠了。”
陳默注意到休眠艙的控制面板上,一個紅色的按鈕正在緩慢閃爍,下面標注著“緊急喚醒”。按鈕旁邊的屏幕上,跳動著一行綠色的字符:“抗體信號匹配度98%,喚醒程序待機中”。
“需要你的血液。”陳默指著屏幕下方的一個針管接口,“這是基因鎖,只有你的抗體能激活。”
凌玥沒有猶豫,從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刀,在指尖劃開一道小口,將血滴在接口上。血液滲入的瞬間,休眠艙突然發出“嗡”的低鳴,艙體內部的淡綠色液體開始翻滾,人形輪廓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警告...能量不足...啟動備用電源...”機械的提示音在實驗室里回蕩,帶著電流的雜音。
陳默突然想起終端上的異常能量場——那不是紅霧沉淀,是實驗室的備用反應堆在啟動!他環顧四周,果然在墻角發現了一個圓柱形的金屬罐,罐身上的壓力表正在快速上升,指針已經逼近紅色警戒區。
“快走!反應堆要炸了!”陳默抓住凌玥的手,就往門口跑。
但已經晚了。休眠艙的艙門突然“咔嚓”一聲彈開,淡綠色的液體噴涌而出,周明遠的身體順著水流滑落在地。他看起來六十多歲,頭發和胡須都已花白,但皮膚卻像嬰兒般光滑,顯然是長期休眠的效果。老人緩緩睜開眼睛,瞳孔是渾濁的灰白色,卻在看到凌玥的瞬間突然收縮,發出沙啞的聲音:“小玥...是你?”
“周叔叔?”凌玥愣住了,掙脫陳默的手跑過去,“我父親呢?他還活著嗎?”
周明遠沒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著凌玥脖頸上的銀色紋路,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海水里混著淡紅色的血絲:“抗體...你成功了...但他們也來了...”
“誰來了?”陳默警惕地環顧四周,終端的探照燈突然開始閃爍,電量正在快速下降——備用電源的能量波動干擾了設備運轉。
“創世會的清理隊...”周明遠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顫抖著指向休眠艙后面的墻壁,“那里...有父親留下的‘火種’...能清除紅霧的配方...快...”
話音未落,實驗室的金屬門突然被猛地撞開,十幾個穿著白色制服的人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那個獨臂隊長,他手里的槍對準了凌玥,臉上帶著瘋狂的獰笑:“果然在這里!博士的預言沒錯,抗體載體能激活最后的休眠艙!”
陳默立刻將凌玥護在身后,同時將消防斧橫在胸前。地面積水的反光中,他看到白制服們的腳下都綁著防水袋,顯然是有備而來,甚至可能提前就知道實驗室的位置。
“周叔叔,快走!”凌玥試圖扶起老人,卻被他一把推開。
“我活不了了...”周明遠的嘴角溢出綠色的泡沫,那是病毒孢子在體內爆發的癥狀,“記住...配方在...培養皿編號73...”
他的手突然指向獨臂隊長,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喊道:“是他們...篡改了病毒序列...真正的清除配方...”
話音未落,獨臂隊長已經扣動了扳機。藍色的電流像毒蛇般竄出,擊中了周明遠的胸口。老人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倒在水中,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凌玥,仿佛要將未盡的話語刻進她的記憶里。
“抓住她!”獨臂隊長嘶吼著,白制服們紛紛撲上來。
陳默揮舞著消防斧劈開電流,拉著凌玥沖向周明遠指的墻壁。那是一塊不起眼的巖壁,上面布滿了水漬,但在探照燈的照射下,能看到一塊松動的石頭——那是暗門的開關。
他用斧柄猛砸石頭,暗門應聲而開,露出里面的一個小型儲藏室。儲藏室里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培養皿,編號從01一直到99,其中73號培養皿放在最顯眼的位置,里面裝著淡金色的液體,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就是這個!”凌玥抓起培養皿,塞進懷里。
身后傳來密集的槍聲,子彈打在儲藏室的巖壁上,濺起一片碎石。陳默拉著凌玥沖出儲藏室,卻發現實驗室的出口已經被白制服堵住,獨臂隊長正舉著槍,一步步逼近,臉上的獰笑越來越清晰。
“別做無謂的抵抗了。”獨臂隊長的聲音帶著勝券在握的傲慢,“反應堆還有三分鐘爆炸,這里會變成海底墳墓,誰也跑不掉!”
陳默的目光掃過實驗室的操作臺,突然落在一個標著“高壓氣泵”的裝置上。他想起周明遠咳出的綠色泡沫,想起活珊瑚對抗體的敏感——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
“凌玥,把血清給我!”他大喊著,同時沖向氣泵。
凌玥立刻明白他的意圖,將剩下的半瓶抗體血清扔了過去。陳默接住血清,擰開瓶蓋,將液體全部倒進高壓氣泵的進水口,然后按下了啟動按鈕。
“嗡——”
氣泵發出劇烈的轟鳴,淡藍色的抗體血清被壓縮成細密的霧氣,從氣泵的出風口噴涌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實驗室。白制服們接觸到霧氣的瞬間,突然發出凄厲的慘叫——他們身上的傷口處冒出綠色的濃煙,那些被病毒孢子感染的組織正在快速壞死。
“這不可能!”獨臂隊長驚恐地后退,他的機械義肢接觸到霧氣后,金屬表面開始融化,露出里面跳動的紅色線路。
“這是你自己選的。”陳默拉著凌玥,趁亂沖向實驗室出口,“用病毒培養的守衛,終究會被抗體反噬。”
身后傳來反應堆爆炸的巨響,灼熱的氣浪掀得他們幾乎站立不穩。陳默回頭看了一眼,實驗室的頂部正在坍塌,獨臂隊長和白制服們被埋在墜落的石塊下,只有高壓氣泵還在瘋狂地噴射著抗體霧氣,在彌漫的煙塵中形成一道淡藍色的光墻。
兩人沖出溶洞時,正值漲潮。海水像巨大的舌頭,舔舐著礁石的邊緣,將溶洞的入口徹底淹沒。陳默抱著凌玥,在海浪中奮力游向岸邊,懷里的培養皿硌著胸口,像揣著一顆跳動的心臟。
當他們終于爬上岸,癱倒在沙灘上時,天邊正泛起魚肚白。阿木帶著地行者們沖過來,手里的弓箭還保持著待發的姿勢,看到他們安全歸來,少年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臉哭了起來——那是連日來緊繃神經的釋放,也是劫后余生的慶幸。
凌玥打開培養皿,將淡金色的液體倒在終端的檢測槽里。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綠色的字符:“紅霧清除劑,有效成分100%,擴散范圍:100平方公里/毫升”。
陳默看著那行字符,突然笑了。他想起石叔的篝火,想起鐵牛焦黑的胳膊,想起周明遠臨終的眼神——那些逝去的人,終究沒有白死。
海風吹過沙灘,帶著淡淡的咸味。凌玥的銀色瞳孔在晨光中亮得像兩顆星,她看向陳默,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你說的炒粉,什么時候兌現?”
陳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堅定而溫暖:“等清除了最后一片紅霧,我們就找個有夜市的地方,吃三大碗。”
遠處的海面上,朝陽正緩緩升起,金色的光芒灑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鋪滿了碎金。沒人注意到,在深海的某個角落,一個破損的衛星信號發射器突然閃爍了一下,將“紅霧清除劑”的配方,發送向了世界各地幸存的地行者部落。
潮汐退去時,陳默在沙灘上撿起一塊被海浪沖上岸的玻璃碎片。碎片里映出他和凌玥的倒影,背景是正在忙碌的地行者們,他們正用石塊搭建著新的灶臺,炊煙在晨風中裊裊升起,像一根連接天地的紐帶。
他知道,清除紅霧的路還很長,創世會的殘余勢力或許還在暗處窺伺。但此刻,握著手里的培養皿,看著身邊的人,陳默突然覺得,所謂的未來,從來不是某個遙遠的終點,而是腳下這一步步的前行——帶著逝者的希望,帶著生者的勇氣,在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上,重新種下屬于人類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