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霧退去的第三天,陳默在一片蘆葦蕩里看到了第一只白鷺。
那鳥展開翅膀掠過水面時,翅尖帶起的漣漪里,映出他布滿疤痕的臉。后背被電擊槍灼傷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但已經能挺直脊背——凌玥用抗體血清調制的藥膏效果驚人,焦黑的皮膚脫落處,新長出的組織泛著健康的淡粉色,像初春解凍的土地。
“還有兩公里到河口?!绷璜h的聲音從蘆葦叢外傳來,她手里拿著一根細長的樹枝,正撥開半人高的葦葉。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微微發亮,經過新方舟一役,她對紅霧的感知變得愈發敏銳,甚至能提前半小時預判霧氣的流動方向。
陳默跟上她的腳步,靴底踩在潮濕的泥地上,發出“咕嘰”的聲響。身后,阿木正指揮著幾個年輕的地行者搭建臨時瞭望塔——那是用蘆葦桿和藤蔓捆扎的簡易架子,頂端綁著一面褪色的紅布,作為部落的標識。少年的動作已經有了幾分石叔的沉穩,只是偶爾撫摸箭囊時,指尖還會下意識地摩挲那支用抗體浸泡過的箭頭(阿木堅持要留著,說這是“石叔和鐵牛哥的眼睛”)。
“水紋不對勁?!绷璜h突然停下,樹枝指向河面。
陳默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原本平靜的河面突然泛起細密的漣漪,像有什么東西在水下快速游動。他握緊消防斧,指尖觸到斧柄上的防滑紋——那是阿木昨晚用刻刀重新修過的,深淺剛好貼合他的指腹。
“是‘鐵脊魚’?!币粋€年長的地行者湊過來,他是青峰部落的幸存者,左臂空蕩蕩的袖子在風里飄動,“紅霧沒擴散到這里時,這魚溫順得很,現在背上長了骨刺,能把木船戳穿?!?
陳默想起終端里的記載:東境河口的淡水魚在病毒孢子影響下,脊椎異化呈鋸齒狀,攻擊性極強,但魚肉富含蛋白質,是難得的生存資源。他看向凌玥,女孩的銀色瞳孔正微微收縮,顯然也在感知水下生物的能量波動。
“可以試試。”凌玥彎腰撿起一塊扁平的石子,手腕輕抖,石子貼著水面滑行,在河面上激起三圈漣漪,“它們的鰓部有抗體敏感區,用稀釋的血清能暫時麻痹神經?!?
阿木立刻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小陶罐,里面裝著凌玥提前調制的稀釋血清——這是用最后一份抗體樣本兌了河水制成的,總量不足半升,每一滴都得省著用。少年將血清倒在蘆葦桿削成的箭簇上,拉弓時,肩胛骨處的舊傷(被新方舟親衛隊的電擊槍擦傷的地方)微微牽動,卻沒讓他皺一下眉。
“我去下游引它們過來?!标惸钙鹣栏涌诘臏\灘走。那里的蘆葦稀疏,水流較緩,適合設伏。走了兩步,他回頭看了眼凌玥,女孩正用樹枝在泥地上畫著伏擊的陣型,銀色的發絲被風卷著貼在臉頰上,像極了他休眠前見過的一幅水墨畫。
淺灘的淤泥沒到膝蓋,陳默每走一步都要費很大力氣。終端屏幕上,紅霧濃度穩定在0.2g/m3,處于安全范圍,但水下的能量信號卻越來越密集——至少有十幾條鐵脊魚正在靠近,最大的那條能量值接近嘶吼者的三分之一。
他深吸一口氣,將消防斧橫在胸前,突然用斧柄猛砸水面?!斑恕钡囊宦晲烅?,水下的漣漪瞬間變得狂暴,十幾道銀光從水里竄起,最長的那條足有兩米,背鰭上的骨刺閃著寒光,直撲陳默的面門。
“就是現在!”
陳默側身躲開,同時將提前藏在蘆葦叢里的網兜猛地拽起。網兜是用藤蔓和漁線(從青峰部落的倉庫里找到的)編的,邊緣纏著浸過血清的布條。鐵脊魚撞進網兜的瞬間,動作明顯遲滯,背鰭上的骨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軟。
“放箭!”阿木的聲音從岸邊傳來。
三支沾著血清的箭簇破空而來,精準地扎進最大那條鐵脊魚的鰓部。那魚猛地抽搐了一下,龐大的身體在網兜里翻滾,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陳默的外套,帶著淡淡的腥味。
半個時辰后,地行者們在河口搭起了臨時灶臺。篝火上架著的鐵脊魚被烤得金黃,油脂滴在火里,發出“滋滋”的聲響,香氣在蘆葦蕩里彌漫,引得幾個孩子圍著灶臺打轉。
陳默坐在一塊青石上,看著凌玥給阿木處理手指上的傷口——少年在收網時被魚刺劃傷,血珠正從指縫里滲出。凌玥用蘆葦桿蘸著清水清洗傷口,銀色的指尖輕輕拂過皮膚,那里的血瞬間止住了,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
“你的能力又變強了?!标惸f過去一塊烤好的魚肉,撒了點從廢墟里找到的鹽粒。
凌玥接過魚肉,卻沒吃,只是盯著火堆里跳動的火苗:“但消耗也在變大。昨晚檢測到,抗體在血液里的濃度下降了0.3%?!彼D了頓,銀色的瞳孔轉向河口的方向,“而且我總覺得,這附近有和我同源的能量場,很微弱,像...另一個抗體載體?!?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博士說的“新人類胚胎”,編號002——難道凈化區還有幸存者,帶著胚胎逃到了東境?
“別多想?!彼阳~肉往凌玥手里塞了塞,“先填飽肚子。就算有,我們現在有整個部落的人,不怕?!?
話音剛落,瞭望塔上突然傳來警報聲——是地行者部落的信號,三短一長,代表“發現不明勢力”。
陳默立刻站起來,抓起消防斧。阿木也瞬間搭箭上弦,箭頭指向河口上游的密林。凌玥的銀色瞳孔快速閃爍,指尖的銀光越來越亮:“是機械裝置的聲音,不止一個,速度很快?!?
密林里的蘆葦叢突然晃動起來,十幾個穿著破損白制服的人沖了出來,手里的槍大多纏著繃帶,顯然是新方舟墜落時的幸存者。為首的那人少了條胳膊,空蕩蕩的袖管在風里飄著,正是之前被陳默劈中肩膀的博士親衛隊長。
“把那個女的交出來!”獨臂隊長嘶吼著,槍口抖得厲害,“博士說了,只要交出抗體載體,就給你們留一條活路!”
地行者們立刻舉起武器,青峰部落的老首領將孩子們護在身后,手里的長矛直指獨臂隊長:“凈化區的雜碎,還敢來撒野!”
“別沖動。”陳默按住老首領的肩膀,目光落在獨臂隊長身后——那幾個人里,有個年輕的白大褂正偷偷往蘆葦叢退,懷里抱著一個銀色的箱子,箱子上的紅霧警示燈正在閃爍。
“那箱子里是什么?”陳默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獨臂隊長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擋在白大褂身前:“不關你的事!”
凌玥突然笑了,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了然:“是胚胎,對不對?編號002的新人類胚胎。”她往前走了兩步,周身的空氣似乎都冷了幾分,“博士死了,你們想帶著胚胎另起爐灶,用東境的水源培育新的‘優等品’?”
白大褂的臉瞬間白了,懷里的箱子差點掉在地上。獨臂隊長見狀,突然舉槍射擊:“找死!”
子彈擦著凌玥的耳邊飛過,卻在距離她半米處突然停住——無數銀色的絲線從她指尖涌出,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子彈牢牢困住。絲線收緊的瞬間,子彈“咔嚓”一聲碎成了粉末。
“看來博士沒告訴你,抗體不僅能抵抗病毒?!绷璜h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回響,銀色絲線突然暴漲,像有生命的蛇,纏住了獨臂隊長的手腕。那人慘叫一聲,槍掉在地上,手腕處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銀光——那是抗體在侵蝕他的機械義肢。
“快跑!”白大褂突然尖叫著,抱著箱子沖進蘆葦叢。
阿木想追,卻被陳默拉?。骸皠e追。”他指了指白大褂消失的方向,那里的蘆葦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枯萎,“鐵脊魚的領地在那邊,他跑不遠?!?
果然,沒過多久,蘆葦叢里傳來凄厲的慘叫,伴隨著水花四濺的聲音。陳默知道,那是鐵脊魚被驚動了——紅霧退去后,這些變異魚對陌生氣息的攻擊性更強。
獨臂隊長癱在地上,看著自己正在融化的機械義肢,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離開東境?!标惸瑩炱鸬厣系臉專鄻尮?,“這里不是凈化區的試驗場,以后也不會是?!?
老首領走過來,吐了口唾沫在獨臂隊長腳邊:“告訴你們那些躲起來的同伙,地行者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再敢踏進來一步,就把你們喂魚!”
獨臂隊長連滾帶爬地跑了,連掉在地上的槍都沒敢撿。地行者們爆發出一陣歡呼,幾個年輕人大聲喊著“東境是我們的”,聲音在蘆葦蕩里蕩開,驚起一群白鷺。
夕陽西下時,陳默和凌玥坐在河口的礁石上,看著地行者們在岸邊搭建木屋。阿木正帶著孩子們加固柵欄,用的是鐵脊魚的骨刺和粗壯的蘆葦桿,柵欄上還掛著幾條曬干的魚,像一串串奇特的風鈴。
“你說的同源能量場,會不會是...”陳默猶豫著開口,沒說下去。
“可能是胚胎,也可能是別的?!绷璜h的聲音很輕,目光落在遠處的海平線——東境的河口連接著大海,此刻夕陽正沉入海面,將海水染成一片金紅,“我父親的日志里提到過,他當年在東境建過一個秘密實驗室,研究抗體的穩定化技術。也許...”
“也許有解藥?”
“也許有真相?!绷璜h轉過頭,銀色的瞳孔在暮色中亮得像兩顆星,“關于赤潮病毒的真正源頭,關于創世會最初的目的,甚至...關于如何徹底清除紅霧?!?
陳默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他想起石叔臨終前的眼神,想起鐵牛胸口那根銀色金屬管,想起阿木箭囊里那支永不離身的箭頭——這些逝去的和活著的人,都在推著他們往前走。
“明天去找實驗室?!标惸酒鹕?,往篝火的方向走,“讓阿木他們守住河口,我們倆去?!?
凌玥跟上他的腳步,突然笑著說:“你還記得你說過要去海邊吃三大碗炒粉嗎?”
陳默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那是他剛從休眠艙醒來時,在北境營地隨口說的話,沒想到她記了這么久?!暗惹宄思t霧,我請你吃?!?
“拉鉤。”凌玥伸出小指,銀色的指甲在火光下泛著微光。
陳默勾住她的手指,掌心傳來一陣溫熱。遠處的瞭望塔上,阿木正點起今晚的第一堆篝火,火光在夜色里跳動,像一顆倔強的心臟。河口的浪濤拍打著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響,像一首古老的歌謠,訴說著這片土地上的新生與希望。
沒人注意到,在距離河口三公里的海底,一個被海水浸泡的金屬艙正在緩緩啟動。艙體上的標識在幽暗的海水中若隱若現,上面刻著:“創世會東境實驗室,緊急休眠艙07號”。艙內的顯示屏突然亮起,跳動的綠色字符組成一行字:“檢測到抗體信號,喚醒程序啟動”。
潮水漲起時,陳默往篝火里添了塊木柴。他看著跳動的火苗,突然覺得,所謂的希望,或許從來不是徹底消滅黑暗,而是在黑暗里,總有人愿意為你點燃下一堆火。
就像此刻的東境,紅霧尚未散盡,威脅仍在潛伏,但只要這篝火不滅,只要身邊的人還在,他們就永遠有往前走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