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內，空氣仿佛凝固成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龍椅上的昭文帝面沉如水，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階下百官。

今日的朝會，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詭譎氣息。

御階之下，百官之中，一道身影尤為顯眼。

顧宴清身著一品大員的朝服，本該屬于他父親顧相的位置，此刻由他代為列席。

他那張素來溫潤如玉的臉上，此刻只剩下揮之不去的凝重與憂慮。

父親昨夜突發急病，連夜請了太醫，卻依舊無法上朝，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又拉緊了幾分。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殿外，那里，身披銀甲的林景川如一尊鐵塔，手按佩刀，沉默地守衛著皇城的威嚴。

林景川的目光偶爾會投向殿門，那份專注與戒備，讓顧宴清的不安愈發強烈。

他們都在等，等那個即將引爆一切的人。

就在這時，殿外太監尖細的唱喏聲劃破了死寂：“宣，宋氏知夏覲見——”

沉重的殿門被緩緩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逆著光走了進來。

滿朝文武的目光瞬間被她吸引。

來人正是宋知夏，她褪去了一身錦繡華服，只著一件素白長裙，未施粉黛的臉龐清冷如雪，唯有一雙眼眸，亮得驚人，仿佛淬著寒冰與烈火。

她手中，穩穩地托著兩份卷宗。

她無視了周圍或驚詫、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徑直走到大殿中央，屈膝跪倒，聲音清越而堅定，響徹整個金鑾殿：“陛下，臣女宋知夏，有要事稟報！關乎國本，關乎民生！”

昭文帝雙眼微瞇，沉聲道：“呈上來。”

內侍官連忙小跑著上前，接過卷宗，恭敬地呈到御案之上。

宋知夏挺直了背脊，朗聲道：“第一份罪證，指證顧家二房，以次充好，私吞克扣南境賑災糧款三百萬兩！致使數萬災民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此言一出，猶如平地驚雷，整個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官員們交頭接耳，滿臉的不可置信。

賑災糧款乃是國之命脈，私吞賑災糧，形同謀逆！

顧宴清的身子猛地一顫，臉色煞白，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宋知夏，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等眾人從震驚中回過神，宋知夏的聲音再次響起，比方才更加凜冽：“第二份罪證，指證顧家二房，與西疆馬匪商隊暗中勾結，走私朝廷嚴禁出口的鐵器與藥材，牟取暴利，資敵通寇！”

“轟！”

如果說第一條罪狀是貪婪，那這第二條，便是赤裸裸的叛國！

滿朝嘩然，連一直穩坐的太子楚慕華都變了臉色，握著座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泛白。

他看向宋知夏的眼神，充滿了驚疑與審視。

“一派胡言！”一個尖利的聲音從顧氏族人中爆發出來，正是顧家二房的當家人，顧二爺。

他沖出隊列，指著宋知夏怒罵道，“你這無知婦人，血口噴人！我顧家世代忠良，豈容你這般污蔑！”

宋知夏冷冷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顧二爺，不必急著否認。人證物證，我皆已備齊。陛下，臣女懇請傳召南境永安縣縣令張德全！”

昭文帝眼中精光一閃，威嚴道：“準！”

很快，早已在殿外等候的張縣令被帶了上來。

他一見到顧二爺，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陛下！臣有罪！臣受顧家二房威逼利誘，不得不為他們掩蓋罪行！宋姑娘所言句句屬實，那些賑災糧，確確實實被他們換成了發霉的陳米，真正的糧款，早已不知去向！這是臣偷偷留下的賬本，請陛下降罪！”

顧二爺瞬間面如死灰，渾身顫抖如篩糠。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

宋知夏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陛下，臣女還有證人。”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殿外，一個身形精悍的中年男人在一隊禁軍的“護送”下走了進來。

正是李三爺。

他對著御座一抱拳，沉聲道：“草民李三，見過陛下。草民手下的人，曾親眼目睹顧家二房的管事，在西疆邊境與馬匪頭子‘沙蝎子’交接貨物。這位，便是當初負責押送貨物的趟子手，他愿意當庭作證！”

李三爺身后，一個面帶刀疤的漢子被推了出來，他將顧家二房與西疆商隊勾結的時間、地點、交易內容，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清楚楚，與卷宗上的記錄分毫不差。

鐵證如山！

顧二爺雙腿一軟，徹底癱倒在地，口中只剩下無意義的“不……不是……”的喃喃自語。

整個過程中，顧宴清始終沉默不語。

他緊緊攥著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絲血跡順著指縫滲出。

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眸中，翻涌著痛苦、羞恥與掙扎。

家族的榮耀，父親一生的心血，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看向宋知夏，目光復雜到了極點。

他知道，她是為了復仇，可這代價，卻是整個顧家的傾覆。

“混賬！逆賊！”龍椅上的昭文帝終于爆發了雷霆之怒，他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指著癱軟的顧二爺，聲震大殿，“好一個世代忠良！竟敢做出此等通敵叛國、草菅人命的禽獸行徑！來人！”

“在！”林景川在殿外沉聲應道。

“給朕將顧家二房一干人等，悉數打入天牢！徹查！凡涉案者，一律嚴懲不貸！即刻查封顧家二房所有產業，收繳其全部家產，充入國庫，用以彌補南境災民！”

皇帝的諭令如冰刀霜劍，一條條地宣判了顧家二房的死刑。

朝會在一片混亂與驚懼中散場。

宋知夏走出金鑾殿，午后的陽光刺得她微微瞇起了眼。

勝利的喜悅還未涌上心頭，一股凌厲的殺氣便從側面襲來！

數名藏在廊柱陰影下的刺客暴起發難，他們身手矯健，目標明確，直撲宋知夏而來！

顯然是顧家不甘心束手就擒，派出的死士，欲在宮中行刺，制造更大的混亂！

“保護宋姑娘！”

千鈞一發之際，林景川的身影如鬼魅般擋在了宋知夏身前。

他甚至沒有拔刀，只是一聲冷喝，早已埋伏在四周的禁軍甲士便如潮水般涌出，瞬間將幾名刺客包圍。

刀光劍影只在瞬息之間，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所有刺客便已伏誅在地。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宋知夏的臉色有些發白，但眼神依舊鎮定。

林景川轉身，看向她，那雙總是冷硬的眸子里，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他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別怕。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會站在你身后。”

簡單的一句話，卻重如千鈞，瞬間驅散了她心頭最后的一絲寒意。

她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混亂平息，人群散去。

一道修長的身影從宮殿的另一側悄然出現，正是楚慕遠。

他走到宋知夏面前，遞給她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顧家二房倒了，但顧家的根基未動。顧相稱病，太子緘默，這潭水，比你看到的更深。”楚慕遠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這是下一步的棋，你想不想下？”

宋知夏接過那封尚有余溫的密令，信封很薄，卻仿佛有千斤重。

她沒有立刻打開，只是緊緊地握在手里。

她的目光越過楚慕遠的肩膀，望向遠處皇宮深處那一片巍峨的宮殿群，那里，曾是她祖母含冤受辱的地方。

可她，無路可退。

宋知夏緩緩收回目光，眼底的堅定化為一抹深不見底的幽光。

她轉身，同樣望向皇宮的方向，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聲道：“奶奶，我快做到了。”

風乍起，吹動她素白的裙角，也吹動了京城上空那看不見的、風云變幻的棋局。

這一場由她親手掀起的風暴，已經將無數人卷入其中。

接下來，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觀棋者們，也該紛紛下場了。

這盤棋，遠比她想象的更要波詭云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