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文是故事演繹，非正史！）

第五章：曲阜城頭那把滴血的劍

陽關(guān)大捷的凱歌還在曲阜（今山東曲阜）城上空飄著呢，吳起就穿著嶄新挺括的中大夫官服，頂著“火神將軍”的響亮名頭，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來了。魯穆公的賞賜是真金白銀地往他府上抬，食邑三百戶的地契也熱乎地揣進(jìn)了懷里。走在街上，那待遇，比曲阜城里的名角兒登臺還熱鬧，百姓們夾道歡呼，小販們恨不得把攤子上的好東西都塞給他。那架勢，就差給他腦門上刻個(gè)“魯國救星”了。

吳起臉上端著謙遜的笑，拱手還禮，心里頭那叫一個(gè)五味雜陳。高興嗎？當(dāng)然！中大夫！離他夢寐以求的“卿相”之位，又近了一大步！可這高興勁兒，就像摻了沙子的蜜糖，甜是甜，但硌得慌。為啥？因?yàn)樗请p眼睛，毒著呢！早把朝堂上那些彎彎繞繞看了個(gè)底兒掉。

慶功宴上，魯穆公拍著他的肩膀，夸得天花亂墜，可那眼神，飄忽不定，像蒙了一層薄霧，笑意根本不達(dá)眼底。吳起心里門兒清：大王這心里頭，那根“齊國女婿”的刺，壓根兒沒拔出來！反而因?yàn)樗谠絹碓酱螅@根刺扎得更深了！

再看看以相國公儀休為首的那幫老貴族，那臉色，嘖嘖，比曲阜城墻上掛了十年的咸魚還難看。敬酒時(shí)皮笑肉不笑，嘴里說著“恭喜吳大夫”，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幾百個(gè)窟窿。尤其是公儀休，那老狐貍捻著胡須，慢悠悠一句：“吳大夫用兵如神，鬼神莫測，連田和都栽在你手里兩次，真是……后生可畏啊！”這話聽著是夸，可那“鬼神莫測”幾個(gè)字，咬得格外重，再配上他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分明是在提醒所有人：這小子路子野，手段邪乎，不可控！

吳起心里冷笑：老匹夫，眼紅病犯了吧？面上卻還得擠出感激涕零的模樣：“相國謬贊，全賴大王洪福，將士用命，吳起不敢居功。”

他知道，陽關(guān)這把火，燒掉了田和的攻城器械，可也把他自己架到了更旺的爐火上烤！功高震主，加上身份疑云，這曲阜城，看著花團(tuán)錦簇，實(shí)則步步殺機(jī)。他必須更謹(jǐn)慎，更低調(diào)，把尾巴夾得更緊。他謝絕了大部分無謂的應(yīng)酬，除了必要的朝會，就窩在自己那中大夫府邸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關(guān)起門來干啥？繼續(xù)刻他那寶貝竹簡！把陽關(guān)之戰(zhàn)的經(jīng)驗(yàn)教訓(xùn)，還有對魯國軍隊(duì)積弊的觀察，一條條刻下來。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也是他通向更高處的階梯。

然而，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吳起想低調(diào)，有人偏偏不讓他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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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一股比曲阜柳絮飄得還快、還密的陰風(fēng)，就在都城的大街小巷、茶館酒肆里刮了起來。這次的流言，比之前“齊國女婿”那茬更狠、更毒，直戳吳起那不愿示人的軟肋——衛(wèi)國左氏城的舊案！

“聽說了嗎？咱們那位‘火神將軍’，在衛(wèi)國老家，可是背著幾十條人命呢！”

“啊？真的假的？不是說衛(wèi)國商人嗎？咋還成殺人犯了？”

“千真萬確！就因?yàn)樗⒈M家財(cái)求官不成，被同鄉(xiāng)笑話了幾句，這小子就發(fā)了狂，當(dāng)街拔劍，一口氣殺了三十多個(gè)！血流成河啊！那場面……嘖嘖！”

“我的老天爺！三十多條人命？！那……那他是逃犯？！”

“可不是嘛！衛(wèi)國那邊通緝令現(xiàn)在還掛著呢！聽說畫影圖形都有！咱魯國收留這么個(gè)殺人魔王，還封他當(dāng)官？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哎呀！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怪不得他打仗那么狠！馬陵道燒糧，陽關(guān)夜襲，那手段，嘖嘖，眼都不眨一下！原來骨子里就是個(gè)嗜血的狂徒！”

“對啊！這種為了當(dāng)官連殺幾十人的狠角色，哪天要是覺得魯國擋了他的路，會不會……”

流言如同毒藤，瘋狂滋長，蔓延。版本不斷升級，細(xì)節(jié)越發(fā)“生動”。吳起被描繪成一個(gè)心理扭曲、殘暴嗜殺的魔鬼。他火燒齊軍糧草器械的赫赫戰(zhàn)功，此刻也成了他“殘忍本性”的鐵證！甚至有人開始把魯國邊境最近幾起小規(guī)模的沖突失利，也歸咎于“吳起這個(gè)災(zāi)星帶來的晦氣”！

這股邪風(fēng)，毫無疑問是公儀休那幫老貴族在背后煽起來的。他們不敢明著否定吳起的軍功（畢竟打了勝仗，國君高興著呢），就玩陰的，翻舊賬，潑臟水，從根子上搞臭他！目的很簡單：讓國君和百姓都厭惡、恐懼吳起，最終把他趕出魯國權(quán)力中心！

流言很快刮進(jìn)了宮墻。魯穆公坐在御案后，聽著心腹內(nèi)侍小心翼翼地匯報(bào)著宮外的“輿情”，臉色越來越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衛(wèi)國殺人逃犯？幾十條人命？這……這可比“齊國女婿”的嫌疑嚴(yán)重多了！簡直是道德污點(diǎn)！這樣的人，真的能忠于魯國嗎？他之前立下的功勞，會不會是別有所圖？

猜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有了“肥料”，立刻瘋長成參天毒樹。魯穆公再看那些關(guān)于吳起戰(zhàn)功的捷報(bào)，感覺都變了味。他開始頻繁地召見公儀休等老臣，密談的內(nèi)容，外人不得而知，但每次密談后，國君看吳起的眼神，就更多一分冰冷的審視和疏離。

吳起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切。他走在街上，能感覺到那些曾經(jīng)崇敬的目光，如今充滿了恐懼和鄙夷。同僚們見了他，遠(yuǎn)遠(yuǎn)地就繞道走，仿佛他身上帶著瘟疫。甚至連府里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帶著躲閃。他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看著那些記載著心血和智慧的竹簡，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淹沒。

“散財(cái)求官是錯(cuò)！逃亡是錯(cuò)！棄儒學(xué)兵是錯(cuò)！立功是錯(cuò)！連娶妻……都是錯(cuò)！”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竹簡嘩啦啦散落一地，“這魯國……這天下……還有我吳起的容身之處嗎？！”

就在這時(shí)，書房門被輕輕推開。妻子田氏端著一碗熱羹，靜靜地走了進(jìn)來。她看著滿地狼藉，看著丈夫痛苦扭曲的臉，眼中滿是心疼。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羹碗放在案上，然后蹲下身，小心地，一根一根，將散落的竹簡撿起，輕輕拂去灰塵，重新整理好。

她的動作輕柔而堅(jiān)定，帶著一種無聲的力量。吳起看著妻子沉靜的側(cè)臉，看著她整理竹簡時(shí)那專注的神情，胸中翻騰的戾氣，竟奇異地平復(fù)了一些。他走過去，握住田氏冰涼的手。

田氏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gè)溫婉卻帶著一絲蒼白的笑容：“夫君，清者自清。妾身……信你。”

一句“信你”，讓吳起眼眶發(fā)熱。這冰冷的曲阜，或許只有眼前這個(gè)人，還愿意給他一絲暖意。他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浮木。無論如何，他不能倒下！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個(gè)在流言蜚語中還堅(jiān)定站在他身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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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起咬緊牙關(guān)，在洶涌的惡意中苦苦支撐，試圖用沉默和低調(diào)熬過這場風(fēng)暴。他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不再立新功，不再惹人注目，等風(fēng)頭過去，或許還有轉(zhuǎn)圜余地。然而，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或者說，有人就是存心不讓他有喘息的機(jī)會。

前409年，剛開春，齊國那邊，田和這個(gè)打不死的小強(qiáng)，又雙叒叕來了！而且這次，田和學(xué)“乖”了，不玩中路突破了，他把矛頭一轉(zhuǎn)，狠狠捅向了魯國北部邊境的軟肋——一個(gè)叫“上邽”（虛構(gòu)地名，泛指魯國北部靠近齊國邊境的薄弱地帶）的地方！

這“上邽”可不是亢父、陽關(guān)那樣的雄關(guān)重鎮(zhèn)，守備薄弱，城防也跟紙糊的差不多。齊軍主力一到，那真是秋風(fēng)掃落葉，守將象征性地抵抗了兩下，一看勢頭不對，跑得比兔子還快！上邽陷落的消息，像喪鐘一樣砸在曲阜朝堂上。

魯穆公的臉，黑得能滴出墨來。他環(huán)視階下群臣，聲音像結(jié)了冰：“上邽失陷！齊軍長驅(qū)直入！北境告急！誰？誰能替寡人分憂？誰愿領(lǐng)兵，收復(fù)失地，驅(qū)逐齊寇？！”

大殿里死寂一片。剛才還互相使眼色、琢磨著怎么給吳起再上點(diǎn)眼藥的老貴族們，此刻都成了鋸嘴葫蘆。武將隊(duì)列里，那些平日里嗓門最大的，這會兒也低著頭，研究自己靴子上的花紋，仿佛那上面刻著絕世兵法。

為啥？誰都不傻！田和憋著勁要報(bào)仇呢！這次打上邽，明顯是蓄謀已久，挑的就是軟柿子捏。現(xiàn)在齊軍士氣正旺，占了地利，誰去誰就是往槍口上撞！收復(fù)失地？說得輕巧！弄不好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

魯穆公看著這群裝聾作啞的臣子，氣得胸口發(fā)悶，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他猛地一拍御案：“廢物！一群廢物！平日里爭權(quán)奪利，個(gè)個(gè)能言善辯！到了國家危難之時(shí)，竟無一人敢挺身而出？！我魯國養(yǎng)士百年，養(yǎng)的就是你們這等貪生怕死之徒嗎？！”

這雷霆之怒，震得大殿嗡嗡作響。公儀休眼皮跳了跳，知道不能再裝死了。他眼珠子一轉(zhuǎn)，一個(gè)絕妙的、既能解國君之怒又能徹底解決“心腹大患”的毒計(jì)涌上心頭。他慢悠悠地出列，對著暴怒的國君，深深一揖，聲音平穩(wěn)得像在討論晚飯吃什么：

“大王息怒。值此危難之際，非臣等畏死，實(shí)乃……國中有一人，威震齊魯，令田和聞風(fēng)喪膽！若得此人掛帥，必能克復(fù)上邽，震懾齊寇！何須他人置喙？”

“哦？”魯穆公怒火稍歇，疑惑地看著公儀休，“相國所言何人？”

公儀休抬起頭，目光像淬了毒的針，精準(zhǔn)無比地射向站在武將隊(duì)列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吳起，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正是——中大夫，吳起，吳將軍！”

轟！

大殿里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吳起身上！有驚訝，有憐憫，有看好戲的幸災(zāi)樂禍，更有公儀休一黨毫不掩飾的惡毒！

這一招，太毒了！簡直是釜底抽薪，把吳起架在火上用猛火烤！

你不是能打嗎？你不是“火神將軍”嗎？你不是威望高嗎？行啊！現(xiàn)在國家有難了，該你頂上了！贏了？那是你應(yīng)該的！輸了？嘿嘿，新賬舊賬一起算！通敵、無能、甚至畏戰(zhàn)……弄死你的罪名多得是！更妙的是，你老婆是齊國人，讓你去打齊國，嘿嘿，你心里怎么想？敢不敢接？接不接得下？

魯穆公的目光也瞬間鎖定了吳起，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有期待，有疑慮，更有一種被逼到墻角、不得不依賴這個(gè)“危險(xiǎn)分子”的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他盯著吳起，聲音沉緩，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力：

“吳起！相國舉薦于你！寡人亦知你驍勇善戰(zhàn)，威震敵膽！值此社稷危難，北境糜爛，非你不足以挽狂瀾于既倒！寡人命你為帥，總領(lǐng)北境軍事！務(wù)必收復(fù)上邽，驅(qū)逐齊寇！你可……敢領(lǐng)命？！”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gè)人心頭。一道道目光，如同無形的枷鎖，死死套在吳起身上。

吳起站在大殿中央，感覺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公儀休那老狐貍的毒計(jì)，魯穆公那隱含脅迫的任命，同僚們那些或同情或惡意的目光……像無數(shù)把冰冷的刀子，在他身上凌遲。他攥緊了袖中的拳頭，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卻壓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冰冷和悲憤！

去？九死一生！田和憋著勁要他的命！齊軍以逸待勞，占盡地利！魯國軍隊(duì)什么德性他太清楚了，積弊深重，派系林立，真打起來，別說收復(fù)上邽，能不全軍覆沒就是奇跡！一旦敗了，等待他的，絕對是萬劫不復(fù)！公儀休他們會像鬣狗一樣撲上來，把他撕得粉碎！連衛(wèi)國舊案的債，都得一起算！

不去？那就是畏戰(zhàn)！就是辜負(fù)君恩！就是坐實(shí)了所有流言——你吳起就是個(gè)心懷叵測、貪生怕死的懦夫！魯穆公正好有理由收拾他！輕則罷官奪爵，重則下獄論罪！他辛苦搏來的一切，頃刻間化為烏有！

進(jìn)是刀山，退是火海！他被逼到了懸崖邊上，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巨大的壓力讓吳起幾乎窒息，額角青筋暴起，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掃過公儀休那張道貌岸然、卻寫滿算計(jì)的老臉，掃過魯穆公那隱含逼迫的眼神，掃過滿朝文武那或冷漠或幸災(zāi)樂禍的嘴臉……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宮墻，落在了自己府邸的方向，落在了那個(gè)溫婉沉靜、默默支持他的妻子身上……

一股冰冷的、絕望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決絕，如同毒蛇的芯子，瞬間舔舐過他的心臟！為了功名，為了活命，為了在這吃人的世道殺出一條血路，他吳起，還有什么不能舍棄？！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shí)，眼中所有的掙扎、痛苦、猶豫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巖石般的冰冷和漠然。他上前一步，對著魯穆公，用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說道：

“臣，吳起，領(lǐ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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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帥印的吳起，沒有立刻奔赴北境戰(zhàn)場。他把自己關(guān)在府邸的書房里，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進(jìn)。沉重的帥印就放在案頭，旁邊是他視若珍寶、刻滿了兵法的竹簡。書房里沒有點(diǎn)燈，一片死寂的黑暗。

田氏端著一碗?yún)跁客馀腔擦撕芫茫罱K還是輕輕推開了門。借著門縫透進(jìn)來的微光，她看見丈夫像一尊石像般坐在黑暗中，背影僵硬而孤獨(dú)。

“夫君……”田氏的聲音帶著擔(dān)憂和心疼，將參湯輕輕放在案上，“喝點(diǎn)湯吧，身子要緊。”

吳起沒有回頭，也沒有動。過了許久，久到田氏以為他不會開口時(shí)，一個(gè)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

“……夫人，你說，這世上……可有萬全之法？”

田氏心中一痛，柔聲道：“夫君智謀超群，定能……”

“智謀？”吳起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悲憤和自嘲，“智謀頂個(gè)屁用！抵不過人心險(xiǎn)惡！抵不過流言如刀！抵不過……抵不過一個(gè)‘疑’字！”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在昏暗中，田氏看到丈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面燃燒著痛苦、絕望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

“他們要我死！”吳起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公儀休要我死！朝中那些嫉恨我的人要我死！田和要我死！連……連大王，他也不信我！他也在逼我！逼我去死！我吳起……我吳起只是想憑本事，博一個(gè)功名！博一個(gè)出人頭地！我錯(cuò)了嗎？！我錯(cuò)在哪里了？！”

他情緒激動，胸膛劇烈起伏。田氏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如刀絞，上前一步，想要握住他的手：“夫君……”

吳起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了她的手！這個(gè)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黑暗中，只有吳起粗重的喘息聲。

“……夫人，”吳起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緩慢，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你……是齊國人。”

這句話，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田氏心中最后一絲僥幸！她臉色瞬間煞白，踉蹌著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黑暗中丈夫模糊的輪廓。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丈夫此刻承受的巨大壓力，那“齊國女婿”的身份，正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公儀休等人攻擊他最鋒利的武器！也是魯穆公心中最深的芥蒂！

書房里死一般的寂靜。絕望的氣息彌漫開來，濃得化不開。

不知過了多久，田氏的身體停止了顫抖。她緩緩地、異常平靜地站直了身體。黑暗中，她看不清丈夫的表情，但仿佛能感受到他那顆在絕境中掙扎、即將被黑暗吞噬的心。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訣別的溫柔和……解脫：

“妾身……明白了。”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gè)字，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吳起最后一眼（盡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然后轉(zhuǎn)身，默默地退出了書房。房門在她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兩個(gè)世界。

書房里，再次只剩下吳起一人，和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他像一尊真正失去了靈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案幾上，那碗?yún)缫驯鶝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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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魯國朝堂。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吳起一身戎裝，腰佩寶劍，手捧帥印，站在大殿中央，準(zhǔn)備正式領(lǐng)命出征。魯穆公高坐御座，公儀休等大臣分列兩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吳起身上，帶著各種復(fù)雜的情緒。

魯穆公例行公事般地問：“吳卿，大軍整備如何？何時(shí)可以開拔？”

吳起躬身，聲音沉穩(wěn)：“回大王，糧草已齊，士卒整裝，只待王命，即可揮師北上！”

“好！”魯穆公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卻帶著審視，“吳卿忠勇，寡人深知。然……”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意味深長，“兵兇戰(zhàn)危，此去北境，關(guān)乎社稷安危。寡人……只望吳卿能心無旁騖，一心為國。”

這“心無旁騖”四個(gè)字，像針一樣刺在吳起心上。他知道，國君這是在敲打他，提醒他那個(gè)“齊國妻子”的存在！

就在這時(shí)，一直冷眼旁觀的公儀休，像一條等待已久的毒蛇，終于露出了獠牙。他出列一步，對著魯穆公躬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傳遍大殿的每個(gè)角落：

“大王！老臣有一言，不吐不快！吳將軍忠勇可嘉，掛帥出征，實(shí)乃國家之幸！然……”他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吳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古語云，忠孝難兩全。吳將軍此去，乃是為國盡忠！然其家中……尚有齊女田氏。齊乃我死敵！田和更是吳將軍不共戴天之仇寇！吳將軍領(lǐng)兵在外，浴血奮戰(zhàn)，家中卻有齊女……咳咳，此情此景，恐令將士心生疑慮，亦恐……令吳將軍臨陣之際，有所……牽掛啊！為將者，若不能心志如一，破釜沉舟，何以克敵制勝？老臣斗膽，懇請大王為吳將軍計(jì)，為三軍將士計(jì)，為社稷安危計(jì)……當(dāng)有所決斷！”

這番話，比最鋒利的刀劍還要惡毒！字字誅心！直接把吳起的妻子田氏，釘在了“影響軍心”、“動搖主帥意志”、“甚至可能通敵”的恥辱柱上！逼著魯穆公，更逼著吳起，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一個(gè)殘酷的“表態(tài)”！

大殿里落針可聞！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氣仿佛被抽干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魯穆公的臉色變了又變，目光復(fù)雜地看向吳起，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又難以啟齒。

公儀休一黨的大臣們，嘴角已經(jīng)抑制不住地勾起陰冷的弧度，等著看吳起如何被逼入絕境！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吳起緩緩抬起了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只有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翻涌著無人能懂的黑暗風(fēng)暴。他沒有看公儀休，也沒有看魯穆公，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宮墻，看到了某個(gè)遙遠(yuǎn)的地方。

然后，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注視下，吳起做了一件讓整個(gè)朝堂瞬間冰封的事情。

他猛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鏘——！”

清越而冰冷的劍鳴，如同龍吟，響徹死寂的大殿！寒光乍現(xiàn)，映照著吳起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吳起！你要作甚？！”魯穆公驚得從御座上站了起來！侍衛(wèi)們更是“唰”地拔出了佩刀，緊張地圍攏過來！

公儀休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吳起！朝堂之上，御前拔劍，你想造反不成？！”

吳起對周圍的刀劍和呵斥置若罔聞。他雙手捧劍，劍尖斜斜指向地面，對著魯穆公的方向，用一種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道：

“大王勿驚。臣非為行兇，更非造反。”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殿中每一個(gè)人的臉，那眼神冰冷而空洞，仿佛在看一群沒有生命的木偶。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柄寒光閃閃的寶劍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相國大人所言極是！為將者，當(dāng)心志如一，破釜沉舟！豈容家室之累，成為三軍疑慮之端？更豈容……敵國血脈，亂我心神？！”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射出駭人的厲芒，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響徹整個(gè)大殿：

“臣吳起，今日在此，以血明志！為表對大王赤膽忠心！為絕三軍將士后顧之憂！為證我殺敵報(bào)國之志——！”

話音未落，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吳起手腕猛地一翻！

那柄寒光四射的寶劍，帶著決絕的厲嘯，并非刺向敵人，而是化作一道冰冷的弧光，朝著自己的手臂狠狠劃去！

“噗嗤——！”

利刃割開皮肉的悶響，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瞬間出現(xiàn)在吳起的小臂上！殷紅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水，噴涌而出！瞬間染紅了他半幅衣袖，滴滴答答，落在光潔如鏡的金殿地磚上，綻開一朵朵刺目驚心的血花！

劇痛讓吳起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但他硬是咬牙挺住，沒有倒下！他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眼神卻依舊死死地盯著御座上的魯穆公，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和……證明！

“臣，吳起！此去北境！必復(fù)上邽！必破田和！若違此誓，有如此臂！”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整個(gè)朝堂，仿佛被施了定身法！魯穆公張大了嘴，看著那汩汩涌出的鮮血，看著吳起那慘白卻執(zhí)拗的臉，震驚得說不出一個(gè)字！公儀休臉上的得意和惡毒徹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置信的驚駭！所有的大臣，無論派系，全都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世間最瘋狂、最不可理喻的一幕！

自殘明志？！在國君和滿朝文武面前？！只為證明……忠心？！

這吳起……是瘋了？！還是……狠到了極致？！

鮮血還在流淌，在寂靜的大殿里，那“滴答、滴答”的聲音，敲在每個(gè)人的心上，如同地獄的喪鐘。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恐懼、震驚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吳起強(qiáng)忍著劇痛和眩暈，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握住不斷淌血的傷臂，對著呆若木雞的魯穆公，再次嘶聲吼道：

“臣妻田氏！乃齊國之女！其心……臣不敢妄測！然為絕后患！為安軍心！臣出征之前——必除此患！以安大王之心！以定三軍之志！”

“必除此患”四個(gè)字，如同驚雷，再次炸響在死寂的大殿！這一次，所有人都聽明白了！吳起不僅自殘，他還要……殺妻！

“嘶——！”

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公儀休徹底傻了，他只想逼吳起表態(tài)，逼他難堪，甚至逼他放棄兵權(quán)！可他萬萬沒想到，吳起竟然會用如此極端、如此慘烈、如此……令人發(fā)指的方式，來回應(yīng)他的逼迫！這已經(jīng)不是狠，而是徹頭徹尾的……瘋魔！

魯穆公也被這血腥的場面和吳起那瘋狂的宣言震得魂飛魄散！他看著吳起手臂上那猙獰的傷口和不斷滴落的鮮血，看著他那雙燃燒著毀滅火焰的眼睛，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哪里還是個(gè)人？分明是個(gè)被逼到絕境、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兇獸！

“你……你……”魯穆公指著吳起，手指都在顫抖，語無倫次，“快！快傳御醫(yī)！給吳卿止血！快！”

侍衛(wèi)和內(nèi)侍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沖上來，想要攙扶吳起，為他包扎。

吳起卻猛地一揮手，用染血的手臂擋開了靠近的人！他踉蹌著后退一步，任由鮮血染紅腳下更大一片地磚，對著魯穆公，露出一個(gè)慘烈而決絕的笑容：

“些許皮肉之傷，何足掛齒！大王！臣心意已決！請大王靜候佳音！臣……告退！”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顧血流如注的手臂，猛地轉(zhuǎn)身，像一尊浴血的修羅，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在滿朝文武驚駭、恐懼、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注視下，在身后留下一串刺目的血腳印，決然地走出了大殿。

陽光刺眼地照在他染血的背影上，顯得格外孤獨(dú)和……可怖。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