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號”脫離地月軌道的第三周，凌晨三點的指揮艙突然被刺耳的警報聲劈開。列娜的手指在數據板上飛快滑動，瞳孔因震驚而放大：“循環系統的氮氧配比器出現裂痕，艙內氧氣濃度正以每分鐘0.3%的速度下降?！彼{出三維模型，紅色警示線像條毒蛇般纏繞在管道接口處，“備用零件在上次隕石撞擊中損毀了，現在只能靠應急供氧維持48小時。”

詹姆斯猛地踹開儲物艙的門，金屬柜碰撞的聲響在失重環境里蕩出漣漪。他翻出四套艙外航天服的維生裝置，透明面罩上還沾著上次太空行走時的星塵：“把這些拆了，氧氣管直徑剛好匹配配比器接口?！弊籼僖呀浢龉ぞ呦?，扳手叩擊金屬的脆響里，他忽然按住詹姆斯的手：“但維生裝置的過濾器設計壽命只有12小時，撐不過小行星帶。”

我盯著培養皿里靜靜舒展的藍色菌絲，突然想起王丹臨行前的叮囑：“這些共生菌在缺氧環境下會進入休眠，但只要溫度合適，就能釋放微量氧氣。”列娜立刻調出溫控面板：“調整至37度，這是真菌活性最高的區間。”當詹姆斯將拆下來的氧氣管接入循環系統時，我小心翼翼地把培養皿貼在過濾器表面——藍色菌絲像嗅到獵物的藤蔓，順著管道縫隙迅速蔓延，監控屏上氧氣濃度的下降曲線果然在兩小時后趨于平緩，艙內的空氣里漸漸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草木清香。

穿越小行星帶的那天，粉色的比鄰星光透過舷窗，在艙壁的國旗貼紙上投下斑駁的光斑。詹姆斯正給金屬花盆拋光，突然一聲脆響，懸浮車的能源板被碎石擊穿了三個洞。佐藤撲過去檢查時，備用能源板的包裝盒還躺在角落——那是上周維修通訊天線時拆開的，早就成了堆廢鐵。

“隔熱層里的超導材料能吸收恒星輻射?！闭材匪雇蝗怀堕_艙壁的隔熱棉，銀白色的材料在星光下泛著冷光。佐藤卻皺起眉：“但超導材料需要零下270度的環境，艙內溫度根本不行?！蔽移骋娝麘牙锏臋鸦竞?，那是用櫻樹的老根雕成的，紋理里還留著地球的濕度：“用這個，櫻花木的隔熱性剛好能維持低溫?！?

列娜拆來指揮艙的應急燈線路，佐藤把木盒底板削成支架，詹姆斯則用瑞士軍刀在超導材料上刻出導流槽。當第一縷恒星輻射通過改裝的能源板轉化成電流時，指示燈亮起的瞬間，我們四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在艙壁的國旗貼紙上——俄羅斯的白藍紅條紋、日本的太陽旗、美國的星條旗和中國的五星紅旗，在微弱的光線下像是被電流串在了一起。能源板的輸出功率剛好夠維持基本運轉，卻讓我們在小行星帶最密集的區域里，踩著碎石撞擊艙體的鼓點，喝光了佐藤帶的最后一瓶清酒。

接近火星軌道時，太陽風暴突然來襲。通訊系統的顯示屏瞬間變成雪花，王丹的視頻信號像被揉碎的紙，各國指揮中心的指令也斷成了碎片。列娜抱著通訊器急得發抖：“信號頻率被磁場干擾了，常規波段根本穿不過去?！闭材匪拱寻羟驋佅蚩罩杏纸幼?，突然指著培養皿里的菌絲：“王丹說過，這些共生菌的基因標記不受磁場影響?！?

佐藤小心翼翼地拆開培養皿，用鑷子夾起一縷菌絲纏在天線接口處。我調整通訊器的接收波段，讓頻率和真菌釋放的生物電保持同步。當王丹的聲音終于穿透雜音時，她身后的月球基地正飄著橘紅色的晚霞——那是人工模擬的火星黃昏，為了讓我們提前適應這顆紅色星球的光線?！澳銈兊奈恢梦沂盏搅?，”她舉著熒光培養皿，綠色的菌落在屏幕上像條跳動的河，“菌絲會跟著你們的心跳調整頻率，就像系了根看不見的線。”

著陸前兩小時，土壤探測器傳回的數據像盆冷水澆在頭頂?；鹦潜韺油寥赖柠}分含量高達3.7%，是地球戈壁的五倍，列娜的真菌孢子會在接觸土壤的瞬間脫水死亡。佐藤把櫻花種子攥在手心，指腹摩挲著木盒內側女兒的照片：“我女兒說，櫻花的根能鉆到地下十米找水?！闭材匪雇蝗欢⒅ㄅ璧椎膱A孔笑出聲：“列娜之前說的對，水分要流通，根也得往下鉆?！?

他將刻著美國國徽的金屬花盆扔進熔爐，液態金屬在失重環境里凝成銀亮的球。佐藤用櫻花木的邊角料做了鉆頭，列娜則調配出高活性的真菌溶液——把共生菌和火星表層土按比例混合，能在鉆孔時形成保護膜。當改造后的探針帶著溶液鉆進地下三米時，傳回的土壤樣本讓指揮艙爆發出歡呼：那里的鹽分含量剛好0.8%，溫度穩定在18攝氏度，和文昌發射場的春天一模一樣。

“春泥號”著陸的震動傳來時，詹姆斯正把棒球塞進宇航服口袋。佐藤的櫻花種子用無菌棉裹著，貼在胸口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心跳的溫度。列娜的真菌培養皿被固定在手腕上，藍色菌絲隔著透明容器，已經開始朝著艙外的方向伸展。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苔蘚樣本，王丹特意選了文昌本地的品種，說這種苔蘚的根須會記得地球的引力方向。

艙門滑開的瞬間，紅色塵土在粉色陽光下揚起金霧。詹姆斯彎腰抓起一把土，指縫間漏下的顆粒像細碎的火星。他把土倒進列娜遞來的培養皿，藍色菌絲接觸土壤的剎那，突然舒展成細密的網，像在給紅色星球披上件透明的紗衣。佐藤蹲下身，將櫻花種子撒進剛鉆好的土坑，有顆種子順著氣流飄到我手心里，帶著他胸口的溫度，像個固執的吻。

當我把苔蘚栽進改良后的土壤時，通訊器里突然炸響各國指揮中心的歡呼聲。列娜的便攜式顯微鏡下，三種共生菌正纏繞著菌絲向上生長，白色的菌核里隱約能看到基因標記的熒光；佐藤的種子已經冒出白芽，芽尖微微朝著地球的方向傾斜，仿佛能穿透星際塵埃感知到家園的位置；詹姆斯則把棒球埋在了苔蘚旁邊，說要讓阿波羅登月時留下的印記，在這顆紅色星球上有個新鄰居。

王丹的聲音突然穿透歡呼：“看你們頭頂！”

抬頭的剎那，我們都屏住了呼吸——全息投影里，地球正懸在火星的橘紅色天幕上，像顆被小心捧著的藍寶石。而更遠處，無數個“春泥計劃”的探測器正朝著不同的星系飛去，每個探測器里都裝著來自地球的種子，裝著不同語言的祝福，裝著人類把家園種向宇宙的決心。

詹姆斯掏出小本子記錄坐標時，紙頁的褶皺里掉出片櫻花花瓣——是佐藤女兒夾在木盒里的，已經在太空里保存了半年?！澳憧?，”他把花瓣放進土坑，“困難就像這火星的塵土，看著全是紅的，其實里面藏著能讓種子發芽的東西。”佐藤的白芽在風中輕輕搖晃，列娜的菌絲已經鉆進土壤深處，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苔蘚，根須正悄悄朝著地下三米的方向生長，那里有和地球春天一樣的溫度。

遠處的“春泥號”亮著燈，像座永遠敞開的燈塔。我突然明白，從離開地球的那天起，我們遇到的每個困難都是顆種子——循環系統的裂痕讓共生菌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能源板的破洞讓超導材料和櫻花木成了伙伴，就連太陽風暴的干擾，都讓菌絲長成了穿越星際的線。

詹姆斯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向火星的地平線。那里，第一縷陽光正掠過紅色的沙丘，把我們四個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四條朝著同一個方向生長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