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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京城暗流

“萬鈞”那微弱的噗噗聲,如同初生嬰兒的第一聲啼哭,穿透了天工坊簡陋的棚頂,也穿透了黑水城上空尚未散盡的硝煙。這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力,點燃了匠營里每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疲憊被亢奮取代,絕望被希望燒融。

“成了!真的成了!”

“是神力!不,是沈大人的神機妙算!”

“快!加水!再加點力!”

工匠們圍著那緩緩轉動的水車模型和笨拙鼓動的皮囊,如同朝圣。老王頭粗糙的手指顫抖著撫過冰冷的飛輪鋼架,渾濁的老淚再也止不住:“祖宗顯靈…不,是沈大人…咱們…咱們真的造出了‘永力’??!”

趙鐵柱不懂那些精巧的連桿和齒輪,但他看著那自動鼓起的皮囊,感受著腳下傳來的、前所未有的微弱震動,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天靈蓋,猛地一揮拳頭:“他娘的!以后鼓風不用人死命壓了!省下力氣,多打刀!多造雷公怒!讓蠻子嘗嘗厲害!”

沈墨站在核心處,臉上那抹難得的笑意早已隱去,恢復了慣常的冰冷。他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個連接點、每一處咬合的齒輪,沉聲道:“別高興太早!這只是個雛形,弱得像剛破殼的雞仔!老王頭!”

“在!”老王頭一個激靈,抹了把臉。

“帶人,立刻測繪!所有部件尺寸、連接方式,一絲一毫都不能錯!記錄下來!”沈墨語速飛快,“趙鐵柱!”

“末將在!”

“調兩隊人,日夜不停,按照這個比例,給我在城西磨坊溝那里,建一個真正的大家伙!水車要夠大!飛輪要夠沉!地基要挖到凍土層以下,用碎石混石灰夯死!我要它帶動的不止是鼓風,我要它能舉起千斤鐵錘!能拉動石磨碾碎礦石!能驅動紡車日夜織布!”

他手指用力點著模型,每一個字都砸在眾人心上:“這個模型,叫‘萬鈞初號’。外面那個,要叫‘萬鈞壹型’!它,才是我們黑水城真正的脊梁骨!”

“諾!”趙鐵柱和老王頭齊聲應喝,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整個天工坊如同上緊了發條,剛剛見證奇跡的狂喜瞬間轉化為更加瘋狂的實干動力。圖紙被飛快地復制,測量工具被爭搶,精干人手被抽調,目標直指城西那條水流湍急的磨坊溝!

就在天工坊的爐火因“萬鈞”的誕生而燃燒得更加熾烈時,千里之外的京城,卻是另一番景象。

皇城深處,文淵閣。

紫檀木的書案光可鑒人,沉淀著權力的厚重與幽暗。一只保養得宜、骨節分明的手,正捏著一份來自北疆的、措辭極其嚴厲的密報。指尖在“私造神雷”、“聚集工匠”、“圖謀不軌”、“妖言惑眾”、“其心可誅”等字眼上緩緩劃過,最終停留在落款處一個不起眼的“嵩”字暗記上。

手的主人,正是當朝首輔,權傾朝野的宰相——秦嵩。

他年約五旬,面容清癯,三縷長須打理得一絲不茍,穿著尋常的藏青色直裰,唯有腰間懸著的一枚羊脂玉佩,溫潤內斂,顯出不凡。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只在掃過“沈墨”二字時,掠過一絲極淡、卻足以凍結血液的寒意。

“黑水城…沈墨…”秦嵩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卻讓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的兵部侍郎崔煥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守城小卒,先是引來‘天雷’退敵,如今又聚攏工匠,私造器物,更以鐵腕肅清地方…短短數月,竟將一座死城經營得有聲有色,儼然成了國中之國。崔侍郎,你怎么看?”

崔煥是秦嵩一手提拔的心腹,聞言立刻躬身,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憤慨和憂慮:“恩相明鑒!此子行事實在太過蹊蹺!那‘天雷’之說,本就荒誕不經,定是此人不知從何處習得妖術邪法!如今他廣聚工匠,私造利器,更擅殺地方士紳(指劉員外),收攏民心,其心叵測!北疆乃國之屏障,若任由此等妖人坐大,恐非朝廷之福,更是恩相心腹之患??!”他刻意強調了“恩相心腹之患”。

秦嵩端起手邊的青玉茶盞,用蓋子輕輕撇去浮沫,動作優雅從容,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心腹之患?呵…”他輕笑一聲,放下茶盞,目光卻銳利如刀,“一個邊城莽夫,縱有些許奇技淫巧,也翻不起大浪。陛下年輕,易被這些聳人聽聞的‘神跡’所惑,前番那象征性的封賞,已是敲打。”

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卻透出刺骨的冷意:“只是,這沈墨,太不懂規矩了。北疆的盤子,不是他一個無名小卒能碰的。他碰了不該碰的東西,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秦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宮闕,落在了那份被格日勒圖副將不慎暴露的密信上。

崔煥心中一凜,頭垂得更低:“恩相的意思是…他可能…看到了?”

秦嵩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格日勒圖那個蠢貨,差點壞了大事。烏維也是個莽夫,損兵折將,竟連一座小小的黑水城都拿不下?!彼种冈诿軋笊陷p輕敲了敲,“不過,這倒給了我們一個機會。”

他抬眼看向崔煥:“沈墨不是要‘匠營’嗎?不是要‘萬鈞’嗎?讓他做。做得越大越好?!?

崔煥一愣:“恩相?這…”

“捧殺,懂嗎?”秦嵩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不是‘雷神’嗎?那就讓這‘神’的名頭,再響亮些。你安排下去,讓北疆行營那些和我們走得近的將領,多給沈墨寫幾封‘求援’信,言辭越懇切越好,把他的‘神威’吹得天花亂墜!再讓幾個御史上書,就說北疆出了個不世出的‘神將’,當重賞重用,最好能調入京中,委以重任。”

崔煥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秦嵩的毒計:“妙??!恩相!此子根基全在北疆匠營,一旦被捧得過高,要么被調入京中失去根基,成為無根浮萍任我們拿捏;要么…便是功高震主!他那點妖術,在京城這潭深水里,翻不起浪!陛下再年輕,也容不下一個‘活神仙’在臥榻之旁酣睡!”

“不僅如此?!鼻蒯匝凵裼纳睿八蹟n的那些工匠,那些所謂的‘秘術’,才是真正的好東西。蠻子拿不下黑水城,是廢物。但那些能造出‘天雷’、能讓廢鐵變精鋼、能驅使‘永力’的法子…必須掌握在我們手里?!?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陰冷:“讓你安插在黑水城的人,動起來。那個叫李顯的員外郎,不是已經‘勞軍’去了嗎?告訴他,不必急著回來。讓他好好‘看看’,好好‘學學’。沈墨不是要建大號的‘萬鈞’嗎?讓他想辦法,把圖紙,把關鍵匠人的名單,給本相一份不落地弄回來!”

“至于沈墨本人…”秦嵩重新靠回椅背,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指尖輕輕點著桌面,“先讓他蹦跶。等他匠營的‘萬鈞’轉起來,等他‘神將’的名頭響徹北疆…本相自有厚禮相贈。這煌煌大胤,容不下第二個太陽?!?

“屬下明白!立刻去辦!”崔煥躬身領命,眼中閃爍著興奮而殘忍的光芒。

秦嵩揮了揮手,崔煥恭敬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文淵閣內,只剩下秦嵩一人。他重新拿起那份密報,目光再次落在“沈墨”二字上,久久凝視。窗外,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清癯的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一半沐浴著權力的光輝,一半沉浸在深不見底的幽暗之中。

“沈墨…匠營…萬鈞…”他低聲咀嚼著這幾個詞,眼神深處,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一種掌控一切的冰冷自信,“奇技淫巧,終是末流。翻手為云覆手雨,這京城的風向,該變一變了。”

他輕輕拉開書案最下方一個隱秘的抽屜,取出一枚小巧玲瓏、非金非玉的令牌。令牌正面是古樸的云紋,背面,赫然刻著一個古篆的“嵩”字。與李顯手中的那枚,一模一樣。

他將令牌在指尖把玩片刻,然后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提起御賜的紫毫筆,蘸飽了墨,筆走龍蛇。奏折的抬頭是標準的館閣體:

“臣秦嵩,誠惶誠恐,冒死進言:今北疆黑水城守沈墨,借妖術之名,聚流民,蓄私兵,擅殺朝廷命官(指劉員外之死被歪曲),更私設工坊,廣造兇器,其行跡詭秘,其志非小。長此以往,恐成尾大不掉之勢,禍亂北疆,動搖國本!臣懇請陛下圣裁,或調其入京詳查,或遣重臣節制,以安邊陲,以正視聽!臣不勝惶恐待命之至!”

筆鋒落下最后一個字,秦嵩看著墨跡淋漓的奏折,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愈發清晰。這封奏折,將是投向黑水城的第一塊巨石。明捧暗殺,借刀殺人,釜底抽薪…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從這權力中樞悄然張開,帶著森冷的殺機,無聲無息地罩向那座剛剛響起機械搏動之聲的北疆邊城。

京城的風,帶著早春的微寒和權力場特有的腐朽氣息,悄然轉向。而黑水城西磨坊溝畔,巨大的基坑已經開挖,粗壯的木料和沉重的石料正被源源不斷地運來。天工坊的爐火映照著工匠們專注而狂熱的臉龐,“萬鈞壹型”那龐大而笨拙的骨架,正在無數雙手的敲打和汗水澆灌下,一點點拼湊成型。

一邊是深潭微瀾,暗流洶涌。

一邊是錘聲鏗鏘,星火燎原。

風暴,已在無聲處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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