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身著儒袍，打扮得一絲不茍的淳于越，嬴政神色漠然，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厭惡。

不久前，他收到謁者來報。

說是已經(jīng)被免除官職，并發(fā)還原籍的淳于越，突然擅闖宮闈，并且嚷嚷著要面見自己。

眼前的這個人，盡管在學(xué)識、人品上無可指摘，但他卻將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教育成了一名“崇古”的腐儒，在國事上處處和自己唱反調(diào)。

對于當初讓扶蘇拜淳于越為師的這個決定，嬴政莫名有些后悔。

要是當初讓扶蘇拜李斯為師的話，會是什么光景，會比現(xiàn)在更好嗎？

失神片刻后，嬴政回過神來，看向淳于越所在的方向，出言詢問道：“說吧，所為何事？”

若不是念在淳于越是扶蘇的老師的份上，嬴政是不會給他見面的機會的。

面對嬴政的問詢，淳于越毫不避諱地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陛下，臣這次過來，便是有一封奏疏，要當面呈奏給陛下！”

淳于越說罷，從袖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竹簡，低下頭，將其舉過頭頂。

旁邊的謁者見狀，上前從淳于越的手中接過竹簡，并將其遞交到嬴政的面前。

“陛下！”

“嗯?！?

嬴政從謁者的手中接過竹簡，并沒有急著打開。

對于里面的內(nèi)容，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大致的預(yù)料，無非是勸說自己收回焚書的命令。

而這，也是淳于越一直在嘗試的事。

嬴政擺了擺手，對眼前的淳于越下達了逐客令，語氣敷衍：“好了，奏疏朕已經(jīng)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誰知，淳于越卻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反而俯下身體，一臉決絕地說道：

“煩請陛下看完里面的內(nèi)容，再做決定！”

在來之前，淳于越便已經(jīng)做好了豁出性命的打算，甚至于他還提前命人為自己備好了一口棺材。

見淳于越態(tài)度決絕，大有一副你不看里面的內(nèi)容，我就不走的架勢。

嬴政只得打開竹簡，瀏覽起了上面的內(nèi)容，只見上面寫著：“長公子近來玄修日勤、萬幾寢弛，接連數(shù)日不往章臺宮觀政，恐生倦怠之心，究其原因，則皆在于陛下矣。”

“陛下對長公子動輒叱罵，故而每次召見，長公子無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陛下偶一顧視，則汗透重衣，惶惶不能自已?！?

“父子之情，竟成君臣之隔，形影相吊，天倫如霜結(jié)，臣伏祈陛下念父子之情……”

待到嬴政將竹簡上面的內(nèi)容瀏覽完畢后，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在這篇奏疏中，淳于越將所有的責任都歸結(jié)到了他的身上。

正是由于他長期以來的忽視以及打壓，摧毀了扶蘇的信心、澆滅了扶蘇的熱情，使他變成如今這副樣子。

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簡，揉了揉太陽穴，看向淳于越所在的方向，語氣冰冷：

“照你的意思，這都是朕的過錯，朕是不教而誅、無道昏君？”

“陛下，臣并未這么說。”

面對處在暴怒邊緣的嬴政，淳于越顯得十分謙遜，不緊不慢地給出了回答。

嬴政將淳于越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在深吸一口氣平復(fù)好心情后，出言反問道：

“既然如此，那你作為他的老師，又該當何罪呢？”

面對嬴政投來的視線，淳于越絲毫沒有逃避的意思，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答：“回陛下，臣自知罪孽深重，罪無可恕！”

淳于越在說到這里的時候，頓了頓，又繼續(xù)道：“臣已命人提前備好一口棺材，只等跟陛下您說完這番話后，就以死謝罪！”

待到淳于越的話音落下，此時的嬴政只感覺腦瓜子嗡嗡的。

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淳于越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

最為關(guān)鍵的是，淳于越所列舉的事例確有其事，他還沒辦法反駁。

旋即，只見嬴政冷笑一聲，看向淳于越所在的方向，語氣中滿是嘲弄：

“呵，獨你一人是忠臣、良臣、賢臣？”

“陛下，臣只是直臣！”

淳于越聞言，沒有絲毫猶豫，當即給出了回答。

……

看著眼前身著儒袍，打扮得一絲不茍的淳于越，嬴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是再嚴峻的秦法，也奈何不了一個不畏懼死亡的人。

身居高位多年，嬴政見過形形色色的的人，但還是頭一次見到淳于越這樣的人。

他迂腐、守舊，卻在很多地方莫名有著自己的堅持，甚至不惜為此付出生命。

嬴政將目光從淳于越的身上收回，瞇了瞇眼，語氣中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你真的不怕朕殺了你？”

“陛下若是能夠聽進去臣的勸誡，對長公子多一些耐心，那臣也算得上死而無憾了！”

得到這樣的回答，嬴政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許久沒有說話。

現(xiàn)在看來，自己當初的決定貌似沒錯，淳于越的確是個不錯的老師。

時間就這么緩緩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見嬴政回過神來，語氣低沉：“方才你說的這些，朕會好好考慮的！”

淳于越聞言，神色激動，俯下身體，向嬴政深深作了一揖：“陛下！”

就在這時，只聽嬴政那不含一絲情緒的聲音響起：“盡管如此，朕還是要罰你?！?

淳于越聽聞此話，下意識抬起頭，正好與嬴政對上視線：“無論陛下給予臣什么懲罰，臣都甘愿接受！”

嬴政將淳于越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在沉吟片刻后，給出了回答：“正好，朝廷接下來要遷民三萬戶用以墾邊，到時候你就和他們一起過去吧！”

淳于越聽聞此話，瞳孔驟縮，一臉的不可思議，要知道，在如今的大秦，擅闖宮闈可是重罪。

可以用大不敬、以及謀大逆的罪名來論處，最高可被處以車裂的刑罰。

相較之下，淳于越僅僅只是被處以徙邊流放的懲罰，已經(jīng)算是十分仁慈了。

淳于越回過神來，臉上浮現(xiàn)出感激之色，俯下身體，向嬴政作了一揖：“多謝陛下恩典！”

嬴政沒有去看淳于越臉上的表情，只是嘆了口氣，語氣中多了一絲疲憊：

“下去吧！”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