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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雙喜寒

  • 雪落寧安
  • 小喵鬧海
  • 2877字
  • 2025-07-20 09:48:25

寧安三十六年的冬雪,是踩著三更的梆子聲落下來的。張懿航蜷縮在公主府暖閣的軟榻上,手里攥著支凍得發硬的狼毫,筆尖在宣紙上拖出歪歪扭扭的“壽”字——再過三日便是他十四歲生辰,馬嘉祺說要在府里擺宴,讓他提前練些吉利字。

“還沒睡?”馬嘉祺掀簾而入時,帶進來滿袖寒氣。他剛從宮里領旨回來,石青色常服的肩頭落著層薄雪,看見軟榻上的外甥,眼底漾開些暖意,“明日要封王,你倒比我還緊張。”

張懿航筆尖一頓,墨滴在紙上洇成個黑團:“二舅要當親王了?”

“嗯,父皇說叫‘裕王’?!瘪R嘉祺解下腰間的玉佩,放在暖爐邊烘著,“趕在娶親前冊封,也算雙喜臨門?!彼崞鹱郎系氖澈?,里面是蘇清沅親手做的杏仁酥,“嘗嘗,你二舅母的手藝?!?

張懿航捏起塊杏仁酥,甜香混著奶香漫開,忽然想起三日前丁程鑫送來的生辰禮——支通體翡翠的筆桿,被他隨手扔在廊下的雜物堆里?!岸四刚婧??!彼觳磺宓卣f,避開了馬嘉祺探究的目光。

馬嘉祺替他理了理散亂的書卷,指尖觸到本《騎射要訣》,是丁程鑫上月親筆謄抄的,書頁嶄新得沒半點折痕。“明日娶親,你可要去送親。”他聲音放得極輕,“你大舅……也會去。”

張懿航的下頜線繃緊了,把杏仁酥往嘴里一塞:“我要去給二舅母牽紅綢,沒空理旁人。”

馬嘉祺嘆了口氣,沒再說話。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壓得梅枝咯吱作響,像誰在暗處輕輕嘆息。

翌日卯時,坤寧宮的宮燈還亮著。馬靜姝坐在鏡前,由張曉彤替她綰發,銅鏡里映出主仆二人相似的眉眼?!凹戊鞯膬苑舛Y,你去觀禮嗎?”

張曉彤的梳子頓在發間,銀簪子在晨光里閃了閃:“孫女……要去給二舅母描眉?!?

馬靜姝從鏡中看她,眼底的紅血絲像未褪的朝霞:“丁程鑫昨日在御書房跪了三個時辰,求父皇收回成命?!彼D了頓,聲音輕得像雪落,“他說對不住你?!?

張曉彤的指尖一顫,銀簪子劃破了耳垂,血珠滴在月白襦裙上,像朵驟然綻開的紅梅。“皇外祖母,吉時快到了?!彼皖^屈膝,鬢角的碎發遮住了泛紅的眼眶。

冊封禮在太和殿舉行。張懿航站在觀禮臺最前排,手里攥著團紅綢,看見馬嘉祺穿著親王蟒袍走上丹陛,石青色的朝珠垂在胸前,與丁程鑫的太子蟒袍并排而立時,忽然別過臉去。

“懿航?!倍〕迢蔚穆曇魪纳砗髠鱽?,帶著晨起的沙啞,“昨日送你的筆……”

“扔了?!睆堒埠酱驍嗨曇衾涞孟竦罱堑谋?,“讓蘇庶人的舊奴的蘇培撿去燒火了。”

丁程鑫的呼吸猛地滯住,玄色蟒袍的袖口輕輕顫動。張真源趕緊打圓場:“小孩子家胡說,那筆我收著呢?!彼Я俗堒埠降母觳?,“快去給你二舅牽紅綢。”

張懿航甩開他的手,幾步沖到馬嘉祺身邊,踮腳替他理了理歪斜的玉帶:“二舅今天真好看?!?

蘇清沅穿著大紅嫁衣,從屏風后走出來時,鬢角的珍珠步搖晃得人眼花。她看見張懿航,笑著遞過個錦袋:“給你留的喜糖,蜜漬青梅的。”

張懿航接過來,忽然發現蘇清沅的目光落在馬嘉祺身上,溫柔得像化開的春水。他想起昨夜聽見的話——蘇清沅對陪嫁丫鬟說,“裕王待小公子如親子,將來我若有了孩子,定要教他像小公子這般機靈”。

禮官唱喏時,張懿航攥著紅綢的手沁出了汗。他看見丁程鑫站在殿下,玄色蟒袍在風雪里顯得格外單薄,腰間的玉帶還是去年張曉彤親手繡的荷包系著的,如今荷包的邊角已經磨破了。

婚宴設在裕王府,紅綢從朱漆大門一直鋪到正廳,雪落在上面,融成點點水漬,像沒擦干的淚。張懿航纏著蘇清沅要學做荷花酥,故意坐在離丁程鑫最遠的角落,連敖子逸遞來的酒杯都沒接。

“這孩子?!睆堈嬖垂嗔丝诰疲擦俗捕〕迢蔚母觳?,“還在生你氣?”

丁程鑫的酒杯懸在半空,酒液晃出些濺在案上:“是我活該。”

劉耀文抱著壇酒走過來,往張懿航面前一放:“小兔崽子,給你二舅面子,喝一口?!?

張懿航把頭扭向蘇清沅:“二舅母,你看小舅又欺負我?!?

蘇清沅笑著打圓場:“小孩子家喝什么酒,我燉了冰糖雪梨,給你盛一碗?!彼珪r,指尖不經意觸到小腹,眼底掠過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宴席過半,嚴浩翔忽然拉著太醫走進來,附在馬嘉祺耳邊說了幾句。馬嘉祺的眼睛瞬間亮了,猛地抓住蘇清沅的手:“清沅,你……”

蘇清沅的臉頰泛起紅暈,輕輕點了點頭。滿座嘩然,皇帝笑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好!裕王妃有孕,賞!”

張懿航的冰糖雪梨差點灑在衣襟上,忽然想起三日后是自己的生辰?!岸四?,”他湊過去,聲音里帶著孩童的雀躍,“等小表弟出生,我教他爬樹掏鳥窩!”

蘇清沅笑著揉他的頭發:“好啊,還要教他像你二舅那樣溫厚才是。”她看著張懿航的目光越發柔和,仿佛已經看見將來抱著孩子的模樣,連給馬嘉祺布菜時,都多夾了塊補氣的羊肉。

三日后的生辰宴,公主府的紅梅開得正盛。張懿航穿著件寶藍錦袍,是蘇清沅連夜趕制的,領口繡著只威風凜凜的小老虎。馬嘉祺提著個錦盒走進來,里面是柄小巧的弓箭:“試試,比你小舅那柄輕些?!?

張懿航剛要接,就見丁程鑫站在梅樹下,手里捧著個描金漆盒,雪落在他的貂裘上,鬢角沾著白霜?!败埠?,生辰吉樂。

張懿航的笑容瞬間僵了,轉身對守在角門的老太監說:“蘇培扔去喂狗?!?

丁程鑫的漆盒“啪”地掉在地上,里面滾出顆鴿血紅的珠子,是他前年在南疆打仗時繳獲的,本想做個項圈給張懿航。“懿航……”

“大舅還是走吧?!睆堒埠降穆曇衾涞孟癖?,“這里不歡迎你?!?

楊紫從正廳走出來,看見地上的珠子,又看看丁程鑫發白的臉,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姐姐,我只是想……”

“他心里的坎過不去?!睆埲絷腊褟堒埠嚼M懷里,聲音沉得像壓了雪,“你強迫自己娶不愛的人,傷了曉彤,也傷了這孩子。”

丁程鑫望著緊閉的角門,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融成水痕滑下來,分不清是雪水還是別的。

生辰宴的熱鬧持續到暮色四合。馬靜姝坐在暖閣里,看著張曉彤給張懿航縫香囊,忽然開口:“丁程鑫今日在宮門外站了兩個時辰?!?

張曉彤的針線頓了頓,香囊上的并蒂蓮歪了歪:“他該當的。”

“你真的不怨他?”

“怨有什么用?!睆垥酝严隳蚁翟趶堒埠窖g,聲音輕得像煙,“只是覺得……他不該那樣作踐自己?!?

張真源和敖子逸從外面進來,帶著身酒氣?!盎屎竽锬?,”張真源把暖爐往張曉彤面前推了推,“丁程鑫那小子,算是徹底把懿航的心傷透了?!?

賀峻霖跟著點頭:“今日送親,懿航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生辰禮還讓蘇庶人的老奴才扔了,這是多大的氣?!?

皇帝捻著胡須走進來,聽見眾人的話,重重嘆了口氣:“是朕糊涂,不該逼他?!?

馬靜姝看著窗外的雪,忽然想起馬嘉祺小時候說的話——“娘,大哥說當太子好辛苦,我才不要當太子”。她摸了摸張懿航的頭,這孩子的眉眼像極了年輕時的丁程鑫,只是多了份不肯妥協的執拗。

“罷了。”她輕聲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張懿航靠在張曉彤懷里,聽著大人們的議論,手里攥著蘇清沅送的平安鎖。鎖身上刻著“雙喜”二字,他忽然想起馬嘉祺說的話——“裕王”的“裕”,是“寬?!钡摹霸!?,父皇希望他活得比誰都自在。

雪還在下,落在裕王府的紅綢上,像給這樁喜事蓋了層厚厚的糖霜。而東宮的琉璃瓦上,積雪已經壓彎了檐角,像誰在無聲地哭泣。

十四歲的張懿航還不懂,有些傷口需要時間來愈合,有些錯過就是一輩子。他只知道,那個曾經教他寫“忍”字的大舅,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這夜,寧安的雪下得很大,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遺憾,都埋進這片白茫茫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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