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薯片與鋼管

下課鈴像是解開了某種無形的鐐銬。教室里瞬間活了過來，桌椅板凳挪動的摩擦聲、興奮的交談聲、書本塞進書包的嘩啦聲混成一片。

秦夜慢吞吞地合上那本嶄新得能反光的《高等數(shù)學(xué)》，動作透著一股子沒睡醒的懶散。他壓根沒看地上疼得齜牙咧嘴、正被跟班攙扶起來的李威，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鬧劇不過是窗外飛過的一只麻雀，連點影子都沒在他心里留下。

他現(xiàn)在腦子里就一件事：薯片。

原味的咸香酥脆，黃瓜味的清爽解膩……嗯，絕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幾個硬幣，發(fā)出叮當?shù)妮p響，像是在回應(yīng)他肚子里的饞蟲。

他站起身，個子在男生里不算拔尖，但身姿有種奇特的松弛感，好像全身的骨頭都是軟綿綿的。他隨著人流，慢悠悠地晃出教室門，目標明確地朝著樓梯口走去——小賣部在一樓。

李威看著秦夜那副完全無視自己的背影，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尾椎骨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剛才那邪門又丟臉的一幕。幾個跟班圍著他，七嘴八舌：

“威哥，你沒事吧？剛才怎么回事？”

“就是，那小子邪門得很！”

“我看就是巧合，他運氣好！”

“巧合個屁！”李威低吼一聲，疼得又吸了口涼氣。他眼神陰鷙地盯著秦夜消失的樓梯口，“媽的，這事沒完！叫人！”他掏出手機，手指用力地戳著屏幕，飛快地發(fā)了條信息出去。他李威在學(xué)院路這一片混了這么久，什么時候吃過這種啞巴虧？還是當著全班的面！不找回場子，他以后還怎么混？

秦夜對此渾然不覺，或者說，就算知道了也懶得在意。他正站在小賣部琳瑯滿目的貨架前，認真地做著人生的重要抉擇：大包還是小包？原味和黃瓜味各一包小份？或者干脆來個大份原味？

最終，他摸出四個硬幣，換了一包中等份量的原味薯片和一小包黃瓜味。撕開原味包裝的瞬間，那熟悉的油炸土豆和鹽粒的香氣彌漫開來，讓他滿足地瞇了瞇眼。這才是生活啊。

他叼起一片薯片，咔嚓一聲脆響，一邊慢悠悠地嚼著，一邊朝教學(xué)樓側(cè)后方一個相對僻靜的小花壇走去。那里有幾張石凳，平時人不多，是個打盹或者消滅零食的好地方。

剛繞過教學(xué)樓的拐角，幾道不懷好意的身影就堵住了去路。

四個小青年，流里流氣，頭發(fā)染得花花綠綠，嘴里叼著煙，眼神像鉤子一樣剜著人。為首的那個，正是剛才在樓下摔了個“屁股墩”的綠毛。他這會兒一手扶著后腰，臉色因為疼痛和惱怒顯得有點猙獰，另一只手里赫然拎著那根掉了點銹的鋼管，在地上不耐煩地敲打著，發(fā)出“鐺…鐺…”的輕響。

李威就站在綠毛旁邊，臉上帶著一種大仇即將得報的快意和兇狠，指著秦夜：“鋼哥，就他！就是這小子！”

被稱作鋼哥的綠毛瞇縫著眼，上下打量著秦夜。眼前這小子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一件普通的灰色T恤，個子一般，身材看著也單薄，手里還捏著半包薯片，正咔嚓咔嚓吃得香，眼神懶洋洋的，完全不像個能打的樣子。鋼哥心里那點因為剛才摔跤而產(chǎn)生的邪火“噌”地就冒上來了。

“小子，就是你惹了我兄弟？”鋼哥往前一步，手里的鋼管虛指著秦夜，唾沫星子差點噴到秦夜手里的薯片上。

秦夜皺了皺眉，不是怕，是嫌臟。他下意識地把薯片袋子往旁邊挪了挪，避開口水攻擊范圍。他咽下嘴里的薯片，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路：“有事？”

這態(tài)度徹底激怒了鋼哥。“操！還挺拽？”他啐了一口，“聽說你挺能裝神弄鬼啊？把我兄弟弄摔了？今天不給老子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再賠個萬兒八千的醫(yī)藥費精神損失費，老子讓你躺著出校門信不信？”他身后的幾個混混也跟著往前壓了一步，形成半包圍，臉上帶著貓戲老鼠般的獰笑。

李威更是得意，抱著胳膊，等著看秦夜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

秦夜嘆了口氣。聲音不大，但在緊張的氣氛里顯得格外清晰。他看著鋼哥，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鋼管，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手里的薯片袋子上，里面還有大半包。

“嘖，”他咂了下嘴，語氣里帶著點真實的、被打擾了吃零食興致的遺憾，“剛買的薯片，還沒吃完呢。”他慢條斯理地把薯片袋的口子仔細折好，塞進自己有點松垮的褲兜里，動作像是在保護什么稀世珍寶。

然后，他才抬眼，看向鋼哥：“你們擋著我曬太陽了。”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我太陽你……”鋼哥的臟話還沒噴完，旁邊一個一直沒怎么說話、眼神卻比其他混混更陰沉幾分的小個子混混突然臉色大變，像是見了鬼一樣猛地拉住了鋼哥的胳膊！

“鋼…鋼哥！”小個子混混的聲音都在抖，眼睛死死盯著秦夜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又驚又懼，“他…他…他是那個…那個‘夜’！”

“夜個屁！什么夜……”鋼哥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話說到一半，自己也猛地頓住了。他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喉嚨，囂張的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眼睛瞪得溜圓，死死地盯著秦夜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似乎想從上面找出什么特殊的標記。

“夜…夜…”鋼哥的嘴唇哆嗦著，剛才還握得緊緊的鋼管，“哐當”一聲，脫手掉在了水泥地上，滾了兩圈。那聲音在死寂的空氣里格外刺耳。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干干凈凈，比李威摔跤那會兒還要白上幾分。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眼神里的兇狠和囂張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見了天敵般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對…對不起！打擾了！您…您曬太陽！您慢慢曬！我們…我們這就滾！這就滾！”鋼哥語無倫次，聲音尖利得變調(diào)，一邊點頭哈腰，一邊驚恐地后退，仿佛眼前站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隨時會擇人而噬的洪荒巨獸。

他甚至顧不上撿地上的鋼管，也顧不上旁邊一臉懵逼、完全搞不清狀況的李威，猛地轉(zhuǎn)身，像被火燒了屁股的兔子，連滾帶爬地就往校門口方向沖去！速度之快，和他剛才扶著腰喊疼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帶來的那幾個混混，雖然不明所以，但看到老大都嚇成這樣，哪里還敢停留？尤其是那個認出秦夜的小個子，跑得比鋼哥還快，眨眼就沒了影。

現(xiàn)場只剩下李威一個人，像根傻掉的木樁子杵在原地，臉上的得意和兇狠還沒來得及褪去，就徹底被極度的茫然和一絲絲悄然爬升的恐懼覆蓋。他看看秦夜，又看看鋼哥他們絕塵而去的背影，再看看地上那根孤零零躺著的、還沾著點綠毛手汗的鋼管，大腦徹底宕機了。

鋼哥…那個平時在學(xué)院路一帶橫著走，號稱打斷過別人腿的鋼哥…被眼前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只關(guān)心薯片的家伙…一個照面…一句話都沒說全…就嚇跑了？還嚇掉了武器？還道歉？

這他媽什么情況？！

秦夜看著空出來的路，滿意地點點頭。陽光重新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慢悠悠地走到那根掉在地上的鋼管旁邊，彎腰，撿了起來。

鋼管入手微沉，冰涼，帶著點鐵銹的腥氣。

李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以為秦夜要拿鋼管揍他，嚇得腿一軟，差點當場跪下。

然而秦夜只是隨意地掂量了一下那根鋼管，像是在掂量一塊磚頭。他皺了皺眉，似乎對這玩意的重量和手感都不太滿意。然后，他像是丟垃圾一樣，隨手就把那根讓李威心驚膽戰(zhàn)的兇器，“哐啷”一聲，精準地扔進了幾步開外一個藍色的大號垃圾桶里。

金屬撞擊塑料桶壁的聲音，沉悶又響亮。

秦夜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仿佛剛才只是扔了個空薯片袋。他看都沒看旁邊石化了的李威，從褲兜里重新掏出那包寶貴的原味薯片，撕開封口，捏出一片，咔嚓一聲，咬得脆響。

陽光正好，薯片很香。他踱著步子，朝著小花壇的石凳走去。

身后，只留下李威一個人，在垃圾桶旁邊，風(fēng)中凌亂，世界觀碎了一地。他看著垃圾桶口露出的那半截銹跡斑斑的鋼管，又看看秦夜悠閑吃薯片的背影，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秦夜…他媽的到底是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