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壓低了山脊的輪廓,沈滄的腳步在石梁邊緣頓住。我伏在他背上,斷劍橫于臂前,劍脊裂痕深處那縷黑氣正緩緩上爬,如同活物循著血脈游走。左眼裂痕灼痛未退,每一次呼吸都牽動心脈封印,仿佛有細針在經絡間穿刺。沈滄肩頭微顫,不是疲憊,是警覺——他聽見了。
林間無風,卻有枯枝斷裂。
三道黑影自雪坡上方掠下,落地無聲,刀鋒已至咽喉。沈滄旋身,劍光劈開雪幕,將第一人逼退半步。第二人直撲我面門,短刃劃破空氣,我抬臂格擋,斷劍與刃口相撞,震得掌心裂痕崩開,血滲進劍紋。第三人的刀鋒直取沈滄后心,他回劍不及,只能側身硬扛,肩胛被劃出一道深口,血灑雪地。
“藏好。”他將我推入巖縫,背身迎敵。
我倚石而坐,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心鏡蒙塵,映照斷續,只能勉強捕捉殺手動作的殘影。他們袖口的鴉羽紋路在視線中忽明忽暗,竟與斷劍裂痕中的符文產生共鳴——不是巧合。他們在引動殘魂余息。
黑氣攀至劍柄,指尖發麻。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沖入識海,強行催動封印之力。心脈一緊,金光自掌心裂痕迸出,順著經脈逆流而上,將黑氣逼回劍脊。可這一震牽動全身經絡,玄晶之力亂竄,左臂青筋暴起,肌膚泛出霜色。我知道,這是功法反噬加劇的征兆,再撐不過三息,寒流便會沖破心脈,凍斃神識。
沈滄劍勢凌厲,卻已顯遲滯。左臂傷口滲血不止,劍鋒微顫,被一人覷準破綻,短刃切入肋下。他悶哼一聲,旋步退開,血染紅半幅衣袍。三人圍成半圓,步步逼近,刀鋒交錯,封死所有退路。
我握緊斷劍,試圖召喚鏡影,可心鏡只映出一道扭曲輪廓,未及成形便潰散。反噬之力炸開,識海劇痛,殘魂幻影再度浮現——它盤踞爐鼎之上,冷笑:“你連自保都做不到,還妄圖煉化我?”
“閉嘴。”我低喝,反手割開腕脈,精血順劍紋流入心脈,強行點燃封印之力。
一道寒幕自斷劍蕩開,玄晶之力凝成薄障,擋下一名殺手的突刺。刀鋒撞上寒幕,發出脆響,裂紋蔓延。我喉頭一甜,鮮血溢出嘴角。寒幕撐不過兩息,而沈滄已無力再戰。
就在此刻,雪空驟靜。
一道人影自高崖飄落,如葉墜地,未激起半點雪塵。他立于三人之間,黑袍覆體,袖口微揚,未見出招,僅以袍袖一卷。
三名殺手如遭重擊,齊齊倒飛,撞上古松,口吐黑血,昏死當場。那人緩步上前,靴底踏雪無聲。他蹲下,取出一枚玉瓶,倒出一粒丹藥,置于雪地。丹藥通體乳白,表面流轉著極淡的銀光,像是月照寒潭的波紋。
他未言語,起身欲走。
“閣下留步。”我強撐起身,斷劍拄地。
他腳步微頓,側首,面容隱于兜帽陰影之下,只露出一截玉色腕骨。其上刻著極細銀紋,逆筆勾勒,形似“鏡”字殘角。那紋路一閃即逝,隨即被袖袍遮掩。
他離去時,風雪未動。
沈滄踉蹌走近,盯著地上的丹藥:“你打算如何?”
我盯著玉瓶,心鏡殘余之力勉強探出,卻只映出一片白霧。這丹藥不在鏡心通靈訣的映照范疇內,如同虛無之物。可就在霧中,我捕捉到一絲波動——極微弱,卻熟悉。
蛟龍鱗光。
那日在幽谷,冰魄玄晶符文流轉時,曾有相似的靈韻蕩開。這藥,或許真與幽谷有關。
“你懷疑是陷阱?”沈滄問。
“不是懷疑。”我盯著丹藥,“是必然有因。誰會無緣無故救一個將死之人?”
“可你已撐不住。”他聲音低沉,“經脈龜裂,寒流亂竄,再不壓制,你會被自己的功法凍死。”
我沉默。他說得對。我不信無緣之助,但更不信無路可走。
我伸手,取藥。
丹藥入手溫潤,不似尋常靈藥那般冰涼。我仰頭吞下,藥丸入喉即化,一股暖流自胃腑擴散,順著經脈流淌。青筋漸退,肌膚回暖,左眼裂痕的灼痛也緩緩消減。心脈封印依舊沉重,但亂竄的玄晶之力開始歸流,如同潰堤之河重歸河道。
“有效。”沈滄松了口氣。
我未應。掌心裂痕金光微閃,竟與丹藥殘留的氣息產生共鳴——不是被動呼應,而是主動牽引。仿佛這藥,本就是為“鏡心體質”所煉,為封印之法所制。
誰會知曉這些?
我抬頭望向那人離去的方向,風雪已歇,山道空寂。那截腕骨上的銀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逆筆“鏡”字,非世俗所用,更像是某種古老印記。
“他不是沖著我們來的。”我低聲道。
“什么?”
“他是沖著這把劍。”我舉起斷劍,劍脊裂痕中,黑氣已被封印之力壓回深處,但仍在微微脈動。“三名殺手袖口的鴉羽紋,與劍紋共鳴,是在引動殘魂。而他出現,打斷了這個過程。”
沈滄皺眉:“你是說,有人想喚醒殘魂?”
“不是想。”我搖頭,“是已經在做了。那三人的招式精準狠辣,專攻經脈破綻,分明是知曉我體內封印未固。他們不是殺手,是誘餌。”
“那他呢?”沈滄看向雪地上的玉瓶,“救你,也是為了這把劍?”
“或許。”我握緊斷劍,冷意從掌心滲入骨髓。“但他不愿取劍,只留藥。若他真想奪寶,方才一招便可殺你擒我。”
“那他圖什么?”
我未答。掌心裂痕金光再閃,與體內殘余藥力共振,竟在識海掀起一絲漣漪。那漣漪中,浮現出一段模糊畫面——一座石殿,殿中一面破碎銅鏡,鏡中倒影,是少年時的我。
幻覺?
不。這是記憶碎片,來自殘魂深處。可這畫面,我從未見過。
“你看到了什么?”沈滄察覺我神情異樣。
“一個地方。”我閉眼,試圖捕捉那畫面的細節,可它如煙散去。“石殿,銅鏡……像是某種起源。”
“起源?”
“鏡心體質的起源。”我睜開眼,左眼角裂痕仍隱隱發燙。“這藥,不只是療傷。它在喚醒什么。”
沈滄沉默片刻:“接下來,去寒廬?”
“不能去。”我搖頭,“寒廬是沈家地界,若暗處之人已盯上這把劍,必會布下埋伏。我們得換個地方。”
“哪里?”
我望向幽谷方向。蛟龍仍在守著冰魄玄晶,而那丹藥的氣息,與玄晶試煉時的靈韻同源。或許,答案就在那里。
“回幽谷。”
“你現在的狀態,走不了那么遠。”
“所以得有人背。”我將斷劍遞給他。
他接過,眉頭微皺:“你信我?”
我盯著他掌心——那道淡金符紋再度浮現,一閃即逝。
“不信。”我道,“但你若想殺我,方才不會為我擋刀。”
他沒再說話,俯身將我背起。
山道重歸寂靜,唯有腳步碾雪的輕響。我伏在他背上,意識漸穩,心鏡恢復些許映照之力。斷劍在沈滄手中,劍脊裂痕微光流轉,黑氣蟄伏,卻未消散。
而就在我閉目調息之際,掌心裂痕金光忽地一跳,與遠方某處產生共鳴——不是幽谷,不是寒廬,而是更高處的山巔。
那里,有一道氣息,極淡,極遠,卻與這丹藥同源。
我猛然睜眼。
沈滄察覺:“怎么了?”
“有人在等。”我低聲道,“不是追殺,是接應。”
“接應誰?”
我未答。風掠過耳際,仿佛有低語在識海回蕩——不是殘魂,不是幻覺。
是那枚丹藥,在體內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