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到那旋轉的幽光，寒意并未如預料般刺骨，反而像一縷游絲，順著經脈悄然滑入心口。我未曾收回手，掌心豎瞳烙印卻不再灼燙，金紋如退潮般沉入皮肉，只余一道微弱的震顫，與那幽光的脈動隱隱相合。
階梯在我腳下延伸，冰晶紋路逐漸模糊，四周的寒流開始扭曲，不再是純粹的冷，而是一種沉滯的、仿佛能壓垮神識的重量。左肩的藍絲鎖鏈紋路猛地一抽，皮膚下浮現(xiàn)出那道逆旋氣流——斷岳掌的印記，竟在此刻自行流轉起來，如同回應某種召喚。
眼前景象驟變。
幽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風雪。我立于一座孤峰之巔，腳下是萬丈深淵，身前卻空無一物。可我知道，這不是幻象，而是記憶——被封存、被剝離、被某種力量重新拼接的記憶。
“你來了。”
聲音從背后響起，不是凌云傲殘魂那陰冷的低語，而是年輕、清晰，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我緩緩轉身。
他站在三丈之外，黑袍未染風雪，面容尚顯青澀，眉宇間卻已有睥睨之態(tài)。這是凌云傲，卻不是我所熟知的那個梟雄。這是他早年的模樣，尚未執(zhí)掌斷岳刀，尚未以血祭陣，尚未隕落于我掌下。
“你不是要奪舍？”我冷聲問，右手下意識按向心口，鏡心通靈訣在經脈中緩緩運轉，卻如陷入泥沼，滯澀難行。
他搖頭，目光落在我左肩：“你已煉我殘魂為鎖，這具軀殼，早已不是純粹的容器。你走到了我未曾走到的盡頭——可你走錯了路。”
“錯？”我冷笑，“我以主鎮(zhèn)主，煉你為器，何錯之有？”
“主鎮(zhèn)主，鎮(zhèn)的是兩個‘主’。”他緩緩抬起手，掌心浮現(xiàn)出一道逆旋氣流，與我肩上紋路如出一轍，“可你從未問過，為何你能煉我？為何你的鏡心體質，能映照我的武道？為何你每一次運轉鏡心訣，都能吞噬我的神識碎片？”
我沒有回答。風雪中，四周的記憶碎片開始浮現(xiàn)——斷岳掌起手式、冰棺陣的符文軌跡、玉玨拼合時的血光……它們如塵埃般漂浮，又被某種無形之力牽引，緩緩匯入我識海。
我閉目，不再強行催動鏡心通靈訣，而是任由鏡心體質被動吸收這些碎片。剎那間，一段畫面涌入神識。
青年凌云傲立于石碑前，指尖劃過碑文，鮮血順紋路流淌。碑上刻著半部經文，標題赫然是——《雙主心經》。
“雙主同生，一鏡照心。”他低聲念誦，聲音如刀刻石，“煉魂為器，終成逆命。”
我猛然睜眼。
“這經文……是鏡心通靈訣的源頭？”
“不是源頭。”他看著我，眼神竟有一瞬的復雜，“是你本該擁有的名字。”
我心頭一震。
他抬手，石碑在記憶中轟然崩裂，碎片飛散。其中一片掠過我眼前，映出兩個字——“鏡心”。
那字跡，與我胎記的紋路，完全一致。
“你不是天生鏡心。”他道，“你是被造出來的。像我一樣，像后來的許多人一樣。我們都是實驗的產物，被種下這體質，只為承載《雙主心經》的殘篇，成為‘主’的容器。”
我沉默。左肩的斷岳紋突然劇痛，藍絲鎖鏈如活物般蠕動，皮膚下的裂紋再度蔓延，直逼心口。殘魂的烙印在反向侵蝕，試圖奪回控制權。
我咬破舌尖，精血自齒間溢出，順著喉間滑落。掌心豎瞳烙印再次浮現(xiàn)，我將“主”字符印反向注入左肩，強行鎮(zhèn)壓那逆旋氣流的蔓延。
痛楚稍緩。
我閉目，主動分裂一道鏡影。
這一次，是十二歲的我。
瘦弱，蒼白，眼神卻執(zhí)拗得近乎偏執(zhí)。他從我識海走出，赤足踏雪，一步步走向那崩裂的石碑。風雪在他身上凝成冰晶，他卻毫不在意，伸手觸碰碑心。
剎那間，碑文重組。
完整口訣浮現(xiàn)——
“雙主同生，一鏡照心，煉魂為器，終成逆命。”
鏡影抬頭，望向我，嘴唇微動。
“原來我們……都是被造出來的。”
聲音陌生，卻又熟悉得令人心悸。那是我被抹去的記憶，是我曾試圖遺忘的童年——在密室中被刻下胎記，在藥池中浸泡七日，在無數(shù)個夜晚聽見自己體內有兩個心跳。
我站在風雪中，看著那十二歲的自己，看著那崩裂的石碑，看著凌云傲年輕的臉。
他不是在攻擊我。
他是在……展示真相。
“你為何告訴我這些？”我問。
“因為你也快看到了。”他望著遠方的風雪，“當你煉化我，你以為你成了主宰。可你忘了，這經文的終點，不是煉他人，是煉自己。‘逆命’二字，不是逆天命，是逆本心。”
我握緊拳，掌心豎瞳烙印微微震顫。
“我不信命。”
“那你信什么？”他轉頭，目光如刀，“信你手中的力量？信你煉化的殘魂？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每一次分裂鏡影，是不是也在分裂你自己？你吞噬我的神識，是不是也在吞噬你原本的神志？”
我沒有回答。
四周的記憶碎片開始旋轉，風雪漸強，石碑崩解成光點，緩緩匯入我識海。鏡心通靈訣在體內悄然變化，不再是單純的映照與吞噬，而是開始共鳴——與那《雙主心經》的韻律，與我胎記的紋路，與左肩的斷岳紋。
我忽然明白。
這功法，本就是為“鏡心體”而生。
而我，既是修煉者，也是被修煉的對象。
凌云傲的身影開始淡去，風雪中，他最后說道：“你若繼續(xù)走下去，終有一日，你會分不清——哪個是你，哪個是我。”
我站在原地，十二歲的鏡影也未消散。他靜靜望著我，眼中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清醒。
我抬起右手，掌心豎瞳烙印緩緩旋轉，金紋如鎖鏈纏刃，與心跳同頻。
左肩的斷岳紋突然再次劇痛，皮膚下的裂紋猛然擴張，一道新的紋路浮現(xiàn)——不再是逆旋氣流，而是一道豎瞳的輪廓，與我掌心烙印一模一樣。
我低頭看去。
那紋路，正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