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進幽谷最深處時，天光正從云縫里漏下來，像一把鈍刀削過冰面。那光不暖，卻比昨日清晰許多——不是因為天氣變了，而是我的眼睛變了。豎瞳未睜，可視野邊緣總浮動著一層極淡的金暈，仿佛空氣里藏著看不見的絲線，只要我愿意，就能順著它們看清風的走向、冰的脈絡。

蛟龍尾掃出的弧線仍在，冰層上那道裂痕蜿蜒向前，像是某種邀請。我沒急著跟上去，而是蹲下身，用指尖輕輕摩挲冰面。不是試探溫度，也不是感受紋路，而是讓左肩那道舊疤貼住掌心——它還在發燙，不是痛，是一種沉甸甸的知覺，像一顆埋進血肉里的炭火，燒得我清醒。

這感覺不對勁，但我不慌。凌云傲的殘魂藏在我識海多年，什么陰冷詭譎我沒見過？這點熱，反倒成了錨。

我閉眼，運轉鏡心通靈訣于雙目。不是為了映照武道記憶，也不是喚出鏡影替身，而是第一次，將它投向非戰斗的信息流——符文。

冰壁上的刻痕動了。

不是錯覺。它們原本散亂無序，此刻卻如活物般游移重組，像是被誰藏進了冰里，又怕被人看破，故意玩起了捉迷藏。若憑肉眼去看，只會覺得是光線折射的幻影；可當我以鏡心之力凝視，那些符文的每一次位移都拖曳出淡金色的殘影線，如同夜行獸踩過的雪地，留下轉瞬即逝的足跡。

我睜眼，再閉眼，反復三次，確認這不是幻覺。

它們有節奏。不是固定的周期，而是一種……呼吸般的起伏。短促、低頻，帶著某種熟悉的律動——說不清在哪聽過，但絕不陌生。

我起身，沿著裂痕走去。每一步都刻意放輕，不是怕驚擾什么，而是不想讓心跳干擾肩頭那點灼熱。走到冰壁前三尺停下，伸手觸碰其中一道符文。

指尖剛碰到冰面，整片區域驟然一顫。

一道凹槽浮現，位置恰好在我掌心落下之處，形狀與我的掌紋完全吻合。沒等我反應，手掌已被吸住，一股冰冷的信息流順著皮膚竄入腦海——不是圖像，也不是文字，而是一段“節奏”。

咚、咚、咚。

三聲短促的心跳式節拍，緊接著是一段更長的停頓，再接兩聲急促的顫音。

這頻率……我猛地睜眼，鏡心中竟自動浮現出凌云傲殘魂波動的畫面！一樣的節奏，一樣的間隔！可眼前這段更原始，少了那份狂傲與算計，更像是……源頭。

我猛地抽手，冰面“咔”一聲閉合，仿佛從未有過凹槽。

肩頭的燙意驟然加劇，像是那道舊疤在回應什么。我低頭看它，發現疤痕邊緣竟滲出一絲極細的藍絲，正是玄晶裂痕中流出的那種——它順著肌理爬向鎖骨，最終停在喉結下方一寸，微微跳動，如同第二顆心臟。

我沒有去碰它。

我知道，一旦碰了，就會忍不住想深挖下去——那節奏是誰的？為什么我會覺得熟悉？是不是凌云傲當年就認識我？還是……我根本不是我以為的那個沈無咎？

這些問題不該現在問。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抬手，這次不是去碰符文，而是將掌心懸停于冰壁半寸之上，調動鏡心通靈訣模擬剛才那段節奏，嘗試以神識共振的方式捕捉更多線索。

冰層微震。

一道新的符文從左側冰壁滑出，像魚群中離隊的孤影，緩緩游向右側。我立刻閉眼，用鏡心鎖定它的軌跡，同時左手仍按著肩胛，借那股燙意穩住意識中心。鏡影未顯，但識海深處自動分裂出一道虛擬意識，開始記錄殘影線的走向與間隔。

這不是修煉，也不是戰斗，卻比任何一次生死對決都更耗神。

我忽然明白蛟龍為何不說話。它若開口解釋，我就永遠學不會自己解讀。它給的不是答案，是方法——用身體去感知，用心跳去校準，用舊傷去錨定新知。

符文游動的速度慢了下來。

不是它們累了，是我跟上了。

我能預判下一秒它們會出現在哪，不是靠眼睛，而是靠肩頭那點熱意與掌心殘留的藍絲之間形成的微妙張力。就像釣魚的人終于摸清了魚群的習性，不再盲目撒網，而是靜靜等待那一瞬的咬鉤。

我睜開眼，目光落在冰壁中央一塊看似普通的區域。

那里沒有符文，只有細微的冰晶凸起，排列成一個模糊的圓環。可我知道，下一波符文重組時，它們會匯聚于此，形成一個短暫的穩定節點。

我伸手，不是去碰，而是將掌心懸停其上，等待。

果然，三息之后，五道符文同時滑入圓環中心，彼此咬合，發出一聲極輕的“咔”。

那一瞬，整片冰壁亮起幽藍微光，不是照亮四周，而是映在我瞳孔深處——仿佛有東西，終于認出了我。

我喉間一緊，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近乎宿命的確認感。

就在這時，左肩的疤痕猛地一縮，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臟。

藍絲斷裂。

掌心下方的圓環瞬間崩解，符文四散逃逸，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我站著沒動，手指仍懸在半空，指尖凝著一滴未落的汗。

原來不是它們怕我。

是我還沒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