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時,幽谷的風(fēng)已不再刺骨。
不是因為寒意消退,而是我體內(nèi)那股新生的力量在緩緩流轉(zhuǎn)——它像一條沉睡的河,表面平靜,底下卻藏著足以撕裂山巒的暗涌。玄晶重新歸位,嵌在我掌心,裂痕猶在,卻不再躁動。它像是被馴服的野獸,蟄伏于血肉深處,只等一聲令下。
我站起身,肩胛骨發(fā)出細(xì)微的咔響。左肩那道舊傷,是沈滄七年前用劍留下的。當(dāng)時他贏了比試,我輸了尊嚴(yán),卻贏回了第一次鏡心通靈訣的覺醒契機(jī)。如今這道疤不再麻木,反而隱隱發(fā)燙,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我朝幽谷最深處走去。
冰層未化,但腳下不再滑膩。每一步都踩得穩(wěn),像是大地認(rèn)出了我的重量。遠(yuǎn)處,蛟龍盤踞如山,鱗片映著微光,冷冽如霜。它沒睜眼,尾巴卻輕輕掃過冰面,劃出一道弧線,分明是在等我靠近。
我沒有說話,單膝跪地,將掌心貼上冰面。
血還未干,是從指縫滲出的。不是傷口裂開,而是玄晶融合時殘留的余痛。血珠落在冰上,竟未凝固,反而像活物般向四周蔓延,勾勒出一道模糊的紋路——似龍非龍,似人非人。
“我想借你之力。”我說,聲音不高,也不低,“而非奪你之物。”
冰面倒影里,我的豎瞳亮起一絲藍(lán)光。不是幻覺,是真的藍(lán),比肉眼所見更濃烈,像是從骨頭縫里透出來的顏色。
蛟龍終于睜眼。
它的瞳孔不像人,也不像獸,而是一片流動的深海。它盯著我,目光穿透皮囊,直抵識海。我沒有抵抗,任其窺探——那些殘魂碎片、那些背叛與算計、那些被埋葬的記憶,全數(shù)暴露在它的注視之下。
凌云傲的狂笑、沈滄跪地時顫抖的手指、陰無痕掀開刺青那一刻的詭笑……它們都在我腦子里,像銹跡斑斑的鎖鏈,纏繞著我的神識。
良久,蛟龍低語:“你體內(nèi)囚著三個瘋子。”
它尾尖輕點我眉心,一道溫潤靈流涌入經(jīng)脈,不燙,也不冷,卻讓左肩舊傷驟然灼熱,仿佛有人拿火炭貼在那里。
“但你是唯一清醒的鎖鏈。”
靈流過處,我喉間泛起一股鐵銹味,不是血,是某種更深的東西被喚醒了。我咬住舌尖,不讓聲音溢出,只讓痛感維持清醒。
它沒再多說,閉上眼,仿佛剛才那一瞬已是極限的信任。
我也未起身,仍跪著,掌心壓住冰面,感受那縷靈力在我體內(nèi)游走。它不像玄晶那樣霸道,也不似鏡心通靈訣那般詭譎,它更像是……一種回應(yīng),來自血脈深處的共鳴。
我忽然明白,為何它能感知玄晶,為何它會對我說“借”而非“取”。
它認(rèn)得我身上的某種東西。
不是現(xiàn)在的我,而是很久以前,某個我未曾記得的時刻。
風(fēng)停了。
冰層下的水聲清晰可聞,像是心跳。
我低頭看掌心,玄晶裂痕中浮現(xiàn)出一道極細(xì)的藍(lán)絲,順著經(jīng)脈游向肩胛,最終停在那道舊疤上。疤痕微微鼓動,如同有了呼吸。
這不是巧合。
我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又握緊,冰刃未成形,但指尖已有寒氣凝聚。這一次,不是靠玄晶驅(qū)動,也不是鏡影模擬,而是純粹由那縷蛟龍靈力催生的本能反應(yīng)。
它選擇了我。
不是因為強(qiáng)大,不是因為天賦,而是因為我愿意低頭,愿意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給一個陌生的存在。
這不是交易,是協(xié)力的開始。
我終于站起身,膝蓋沾著冰屑,卻不覺冷。轉(zhuǎn)身欲走時,蛟龍忽然開口:
“你肩上的傷……”
我頓住。
“不是劍留下的。”
它沒再說下去,只是尾巴輕輕一卷,冰面震動,一道新的裂痕自我們之間延伸出去,直通幽谷盡頭。
我沒有回頭問為什么,也沒有追問那句話的含義。有些答案,現(xiàn)在不該知道,也不必急于知道。
我只是抬起左手,摸了摸肩頭那道疤。
它還在發(fā)燙,像一顆埋進(jìn)血肉里的火種。
遠(yuǎn)處烏云壓頂,雷光隱現(xiàn),但我已經(jīng)不再需要迎風(fēng)而立來證明什么。
我邁步離開,腳步比來時更輕,也更穩(wěn)。
劍柄還在腰側(cè),未曾出鞘。
可我知道,下次拔劍時,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