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婭這次沒有猶豫，幾乎是搶一般地接過餅干，立刻狼吞虎咽起來，因?yàn)槌缘锰倍弥狈籽邸Ｌ朴疒s緊把水桶提過來，用隨身的金屬杯舀了點(diǎn)渾濁的井水遞給她。女孩就著水，拼命地將餅干咽下去，臉上第一次因?yàn)槭澄锒‖F(xiàn)出一絲不自然的紅暈，那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身體突然獲得能量后的反應(yīng)。

她吃掉了大半塊餅干，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小心地將剩下的一點(diǎn)點(diǎn)包好，塞進(jìn)了自己破爛衣服的內(nèi)袋里，動作珍重?zé)o比。她舔了舔沾著餅干碎屑的手指，然后抬起頭，那雙灰綠色的、如同蒙塵翡翠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帶著強(qiáng)烈的好奇和探究，望向唐羽。之前的恐懼和麻木被一種新的、混合著感激、疑惑和巨大不解的情緒取代。

“你…”艾莉婭的聲音依舊很輕，但清晰了許多，“你從哪里來？唐羽？”她指了指唐羽身上那件雖然臟污但明顯質(zhì)地精良、款式奇特的沖鋒衣，又指了指他那個科技感十足的背包。“你的衣服…很奇怪…你的東西…也很奇怪…還有那個…會說話的盒子…”她指了指唐羽衣領(lǐng)上的翻譯器。“無光鎮(zhèn)…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更準(zhǔn)確的詞，“你…不像…罪犯…也不像…活不下去的流民…更不像…尋寶的瘋子…”

她歪著頭，沾著餅干屑的小臉上充滿了純粹的困惑：“你…到底…是誰？”

唐羽沉默地坐在那個破木墩上，沒有立刻回答。昏暗的螢石微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艾莉婭的問題像一把鑰匙，試圖撬開他緊閉的心門，那扇門后，是另一個遙遠(yuǎn)到無法想象的世界。

他該如何解釋？說自己是龍國退役排長？說自己在西部草原直播時被空間扭曲卷到了這里？說那個“會說話的盒子”叫翻譯器？說那塊讓她驚為天人的餅干只是藍(lán)星最普通的壓縮軍糧？這些詞匯和概念，對于眼前這個在死亡森林邊緣掙扎求生、連一塊黑面包都視若珍寶的獸耳女孩來說，無異于天方夜譚。兩個世界之間，橫亙著無法逾越的認(rèn)知鴻溝。

“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唐羽最終只是含糊地說道，聲音低沉。他避開了艾莉婭探究的目光，轉(zhuǎn)而問道：“你呢，艾莉婭？你一個人，為什么會去‘腐爪林區(qū)’那么危險的地方？”他想起女孩那精準(zhǔn)得可怕的森林知識和在魔犬爪下絕望的樣子。

艾莉婭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剛剛因?yàn)槭澄锒虝毫疗鸬纳鷻C(jī)仿佛又被冰冷的現(xiàn)實(shí)覆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受傷的腿，身體微微蜷縮，獸耳也耷拉下來。

“采藥…”她的聲音重新變得細(xì)弱，“森林…邊緣…有一種…‘灰痂草’…能治…發(fā)燒…鎮(zhèn)子里的…老庫克…他孫子…病了…很重…他給我…兩個…黑面包…讓我…幫他采…”她說著，從懷里又掏出那塊咬不動的黑面包，緊緊攥著，指節(jié)發(fā)白。“我…認(rèn)識路…知道…哪里…相對…安全…平時…半天…就能…來回…”她的聲音帶上了哽咽，“可是…回來時…遇到了…剛游蕩到…那片區(qū)域的…三眼魔犬…它們…追我…我跑…摔斷了腿…”

為了兩塊黑面包，深入死亡森林采藥，幾乎葬身魔犬之口。這就是艾莉婭的“活不下去”。唐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他沉默地看著女孩攥緊黑面包的手，那小小的、布滿細(xì)小傷痕和老繭的手。

“老庫克…是好人…”艾莉婭低聲補(bǔ)充了一句，像是在為自己，也為那個付給她“報酬”的人辯解，“他…以前…是礦工…腿斷了…只能…幫人…看爐子…”

地下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艾莉婭低微的啜泣和唐羽沉重而緩慢的呼吸聲。污濁的空氣里，壓縮餅干的香氣已經(jīng)徹底散去，只剩下?lián)]之不去的霉味和劣質(zhì)井水的土腥氣。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羽毛拂過地面的腳步聲，在門外寂靜的走廊里響起。那聲音停在了他們這間地下室的門口。緊接著，一個東西被從門縫底下塞了進(jìn)來——一片邊緣不規(guī)則的、像是從什么本子上撕下來的、皺巴巴的、材質(zhì)粗糙的黃色紙片。

唐羽眼神一凜，瞬間從木墩上彈起，身體無聲地貼到門邊，右手按在腰間的匕首柄上。他側(cè)耳傾聽，門外的腳步聲已經(jīng)迅速遠(yuǎn)去，消失在樓梯方向。

他蹲下身，撿起那張紙片。借著門口壁龕那慘淡的螢石微光，他看清了紙片上的內(nèi)容。

上面沒有文字。

只有一幅用炭筆簡單勾勒的圖案：

一只展翅欲飛的鳥，形態(tài)抽象而凌厲，鳥喙尖銳，眼神似乎透著俯瞰的意味。鳥的輪廓線條刻意加重，顯得格外醒目。在鳥的旁邊，畫著一個穿著長袍、兜帽遮臉的人形輪廓，人形的一只手指著那只鳥，另一只手指向下方。

圖案下方，畫著一個簡陋的箭頭，指向無光鎮(zhèn)的方向，箭頭旁邊潦草地畫著一個小小的、代表時間的沙漏。

唐羽的眉頭緊緊鎖起。這是什么？警告？提示？還是某種陷阱？他立刻看向艾莉婭，將紙片遞到她面前：“你認(rèn)識這個圖案嗎？知道是誰放的？”

艾莉婭湊近紙片，灰綠色的眼睛仔細(xì)辨認(rèn)著上面的圖案。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那只展翅的鳥形圖案上時，身體猛地一顫！原本因?yàn)槠v和傷痛而黯淡的瞳孔瞬間收縮，臉上血色盡褪，露出一種混合著巨大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渡…渡鴉…！”她失聲驚呼，聲音因?yàn)闃O度的驚駭而變得尖利刺耳，在狹小的地下室里回蕩，充滿了令人心悸的絕望。“是…渡鴉的標(biāo)記！他們…他們怎么會…在這里？！”她驚恐地看向唐羽，又猛地看向那扇緊閉的、仿佛隨時會被什么東西撞開的破木門，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快…快把它…燒掉！扔掉！”她語無倫次地低喊著，伸出手想把那張紙片搶過去撕掉。

“渡鴉？”唐羽牢牢捏著紙片，阻止了艾莉婭的動作，聲音沉凝如鐵，“他們是誰？為什么要給我這個？”

艾莉婭急促地喘息著，眼神驚恐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仿佛陰影里隨時會鉆出索命的惡鬼。“他們…是…影子！是…獵人！專門…找東西…找人！”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沒人…知道…他們…真正…是誰！只知道…他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他們…標(biāo)記了…誰…誰就…逃不掉！這張紙…是…警告！是…標(biāo)記！他們…盯上你了！”

她猛地抓住唐羽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膚，灰綠色的眼睛里充滿了哀求：“為什么？唐羽？他們…為什么要盯上你？你到底…拿了…什么…不該拿的東西？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

唐羽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低頭看著手中那張簡陋卻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紙片，那只展翅的渡鴉圖案仿佛活了過來，冰冷的視線穿透紙背，牢牢鎖定了他。他迅速在腦海中復(fù)盤自己進(jìn)入這個世界后的一切：史萊姆核心？冒險者的短劍和徽章？艾莉婭？還是……他本身作為一個“外來者”的存在？

“我不知道。”唐羽的聲音異常冷靜，但眼神深處已燃起冰冷的火焰。他將那張紙片小心地折疊好，塞進(jìn)自己貼身的衣袋。“但我很快就會知道。”

他站起身，走到門邊，側(cè)耳傾聽著外面走廊死一般的寂靜。地下室唯一的螢石光源在墻壁上投下他巨大而沉默的剪影，如同即將投入暴風(fēng)雨的礁石。無光鎮(zhèn)的陰影，遠(yuǎn)比他所見的更加深邃。而那個名為“渡鴉”的組織，已經(jīng)張開了它的羽翼。生存的棋局，陡然變得更加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