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唐羽瞳孔微縮的是街道上活動的人影。

或者說……“人影”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看到了：

獸人：如同背著女孩這樣的，但更多是成年男性，體型魁梧，肌肉虬結，毛發濃密，獠牙外露，穿著簡陋的皮甲或金屬護具，眼神兇狠或麻木，扛著巨大的骨棒或斧頭在街上晃蕩。

蜥蜴人：覆蓋著暗綠色或灰褐色鱗片，拖著長長的尾巴，有著豎瞳和分叉的舌頭，動作敏捷，在陰影中穿行。

矮小敦實的生物（地精？）：尖耳朵，大鼻子，皮膚皺巴巴呈綠色或褐色，眼神狡黠貪婪，在垃圾堆里翻找著什么，或者圍在一起用尖銳的聲音爭吵。

裹在破舊斗篷里的身影：看不清具體形態，但偶爾露出的手臂或腿部皮膚呈現不正常的青灰色或布滿疤痕，散發出陰冷的氣息。

零星的人類：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神空洞絕望，或是充滿了警惕和兇狠，如同驚弓之鳥，貼著墻根快速移動，盡量避免與其他種族接觸。

唐羽和他背上的獸耳女孩，剛一踏入鎮子入口那條泥濘的主街，立刻成為了絕對的焦點。

無數道目光瞬間匯聚過來！好奇、審視、冷漠、貪婪、毫不掩飾的惡意……如同實質的針，刺在唐羽身上。

這些目光主要集中在他身上。他那一身雖然沾滿泥污血漬、但款式和材質明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龍國制式戶外沖鋒衣和戰術長褲，他背上那個科技感十足的軍用背包，他腳上那雙雖然磨損但結構精良的徒步靴……甚至是他干凈利落的短發和剛毅的面部輪廓，在這片充斥著破爛、污垢和異族面孔的法外之地，都顯得如此刺眼，如此“非我族類”。

竊竊私語如同蚊蠅般嗡嗡響起，用的是各種不同的語言或方言，但其中夾雜的“外來者”、“生面孔”、“肥羊”、“細皮嫩肉”之類的詞匯，被唐羽衣領上的翻譯器清晰地捕捉并轉換。

“看那個家伙…穿得真怪…”

“背著個貓崽子？新來的奴隸販子？”

“嘖，那身皮子看著不錯，能換不少黑面包…”

“他包里鼓鼓囊囊的，有什么好東西？”

“小心點，敢一個人從死亡森林出來…怕不是善茬…”

各種充滿負面意味的議論毫不掩飾地飄入耳中。一些身形高大、眼神不善的獸人或蜥蜴人抱著胳膊，堵在路中間，像打量貨物一樣上下掃視著唐羽，目光尤其在他腰間的匕首和背包上停留。幾個地精躲在角落里，指指點點，發出猥瑣的尖笑。

唐羽面沉如水，眼神銳利地掃過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身體微微繃緊，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爆發的警戒姿態。他能感覺到背上的女孩身體也僵硬了起來，環著他脖子的手臂收得更緊，呼吸也變得急促，顯然對這種情況既熟悉又恐懼。

他無視了那些挑釁和窺探的目光，沿著泥濘的街道，按照女孩之前指的大致方向，朝著看起來像是鎮子中心、稍微“熱鬧”一點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污水和垃圾之上，空氣中彌漫的惡臭幾乎令人窒息。

街邊的景象更是光怪陸離。一個缺了半邊獠牙的獸人屠夫，正在一個油膩膩的攤位上用巨大的砍刀剁著某種不知名生物的、還帶著鱗片的腿肉，血水橫流。一個裹著臟兮兮頭巾、看不清面目的攤主面前擺著幾塊散發著微弱、不穩定光芒的石頭（類似唐羽得到的史萊姆晶體，但光芒更黯淡渾濁），以及一些干癟的、顏色詭異的草藥根莖。幾個醉醺醺的、穿著破爛鎖子甲的人類傭兵，圍在一個用破布搭成的簡陋酒攤前，用豁口的木碗喝著渾濁的液體，大聲爭吵著，內容離不開“傭金”、“黑心的雇主”和“該死的魔物”。角落里，一個瘦骨嶙峋、穿著破爛長袍、耳朵尖尖但皮膚干枯發皺的老者（也許是某種精靈的亞種？），蜷縮在那里，面前放著一個破碗，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

混亂、貧窮、暴力、麻木……這就是“無光鎮”給唐羽的第一印象。一個建立在絕望和危險邊緣的避難所，或者說，垃圾堆。

“這里…靠近…死亡森林…”背上的女孩似乎為了緩解緊張，也可能是想解釋什么，聲音微弱地透過翻譯器傳入唐羽耳中，“沒有…多少…正常…人類…會來…除非…是…被追捕的…罪犯…或者…家鄉…活不下去的…流民…還有…就是…想進森林…碰運氣的…尋寶者…或者…獵人…”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認命，“我…就是…活不下去的…那種…”她最后的聲音低不可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唐羽沉默地聽著，腳步沒有停頓。罪犯、流民、亡命徒、尋寶獵人……這就是構成這個小鎮的主要人口。一個真正的法外之地。難怪他的出現會引起如此大的“關注”。他默默地將女孩的話，連同這一路所見所聞，如同最精準的情報般刻入腦海。這里的一切規則、秩序、人際關系，都與龍國，與藍星，截然不同。兩個世界，沒有關聯，只有赤裸裸的生存法則。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這個世界的常識，需要找到安全的落腳點，更需要……找到可能與“回家”有關的線索。那片幾何遺跡的冰冷輪廓，再次浮現在他腦海深處。

“哪里…能落腳？安全點的。”唐羽低聲問背上的女孩，目光掃過街道兩旁那些看起來搖搖欲墜、門口掛著各種怪異標記（比如滴血的牙齒、扭曲的爪子、斷裂的骨頭）的破敗建筑。

女孩猶豫了一下，指向街道深處一個相對偏僻角落、門口掛著一塊被煙熏得漆黑、勉強能看出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酒杯圖案的木牌的建筑。“‘斷牙’…酒館…兼…旅店…老板…是個…老矮人…只要…給錢…或…值錢的…東西…不太管…閑事…地下室…便宜…也…相對…安靜點…”

“斷牙酒館…”唐羽記下名字，調整了一下背負女孩的姿勢，朝著那個掛著歪斜酒杯招牌的、如同怪獸巨口般的門洞，邁開了堅定的步伐。身后，那些混雜著貪婪、惡意和好奇的異樣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他的背影，融入無光鎮灰暗的塵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