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道不公
- 凡人弒神?抱歉,我死不了!!
- 普通大閘蟹
- 3071字
- 2025-07-26 14:40:11
那一夜,郭靖沒有拒絕村民們的挽留。
劉富貴家那間還算完整的茅屋,被暫時讓給了他。
婦人從箱底翻出了一套嶄新的粗布衣裳,那是她準備等兒子“得道成仙”后,留給自家男人穿的,此刻卻捧到了郭靖面前。
衣服料子粗糙,針腳卻密實,帶著一股陽光和皂角的味道。
換下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囚衣,郭靖看著銅鏡里那個陌生的自己。
鏡中人眉目平凡,但那雙眼睛,卻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沉淀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滄桑。
囡囡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手里攥著那個掉了眼睛的布娃娃,小聲說:“大俠,我沒有好東西給你,這個給你?!?
郭靖回頭,目光落在那個丑丑的布娃娃上,沉默了片刻,最終只是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他便牽著馬離開了。
……
行至晌午,一座遠比之前見過的所有村鎮都要繁華的城池,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城墻高聳,青磚斑駁,城門口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守城的兵丁甲胄鮮明,卻個個站得歪七扭八,對著進城的商旅百姓吆五喝六,不時從哪個倒霉蛋的貨車上順走一兩個水果,引來一陣敢怒不敢言的沉默。
郭靖牽著馬,腰間的木劍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
他那身干凈的粗布衣和過于平靜的氣場,在這喧鬧的環境中,反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找了間看起來還算熱鬧的酒館,將馬交給伙計,他信步走了進去。
酒館里,酒氣、人氣、菜香混雜在一起,充滿了煙火人間的味道。
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講著“同塵觀仙師降妖”的段子,聽得滿堂酒客如癡如醉,不時爆發出陣陣叫好。
郭靖尋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壺最便宜的濁酒,兩碟小菜。
“店家,再……再給老夫……嗝……來一壺!”
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從鄰桌傳來。
郭靖側目望去,只見一個衣服洗得發白的長衫老者,正趴在油膩的桌上,滿面紅光,眼神卻渾濁不堪。他面前擺著幾個空酒壺,一碟吃剩的花生米,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子酸腐與落魄交織的氣味。
伙計一臉嫌棄地走過去:“我說陳秀才,您這都賒了三天的賬了,還喝?再喝下去,老板可要把您那幾本破書拿去當柴燒了!”
“放肆!”老秀才猛地一拍桌子,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指著伙計的鼻子,“你懂什么!我那書里,是……是圣人言!是……是大道!是……是能安邦定國的道理!”
“得了吧您,”伙計撇了撇嘴,一臉不屑,“現在這年頭,誰還看那玩意兒?安邦定國?能比得上同塵觀的仙長們一粒丹藥嗎?您有那功夫,不如去觀里磕幾個頭,求個仙緣,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呢!”
這番話像一根針,狠狠扎在了老秀才的心上。他渾身一顫,那股子醉意帶來的豪氣瞬間泄了個干凈,頹然地坐了回去,抱著酒壺,渾濁的老眼里竟泛起了淚光。
周圍的酒客見狀,紛紛哄笑起來。
“陳老頭又犯酸了!”
“秀才,秀才,十年寒窗,不如道童一朝開竅啊!哈哈哈!”
“就是,讀再多書,能飛天遁地嗎?能長生不老嗎?”
譏諷和嘲笑聲中,老秀才把頭埋得更低了。
郭靖將自己那壺未動的酒,推到了他的桌上。
老秀才愣了一下,抬起朦朧的醉眼,看向這個陌生的年輕人。他看到了一雙平靜的眼睛,那里面沒有嘲笑,也沒有憐憫,只是單純的平靜。
他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抓起郭靖的酒壺,狠狠灌了一大口,嗆得連連咳嗽。
“小哥,你說這世道,是不是病了?”他也不管郭靖回不回答,自顧自地哭訴起來,老淚縱橫。
“讀圣賢書何用?考取功名何用?”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酒水四濺。
“老夫二十中秀才,三十中舉人,曾以為憑這一身學問,可致君堯舜,澤被蒼生!可結果呢?結果呢!”
他指著窗外,聲音里滿是悲憤。
“如今的世道,只認仙緣,不認文章!朝廷上下,從相國公卿,到州府縣令,皆以能與仙門攀上關系為榮!為了求一粒延壽丹,為了求一句仙師指點,他們可以加重賦稅,可以縱容惡霸,可以視百姓如豬狗!”
“我那州學里的孩子們,多好的苗子??!本該是國之棟梁!可他們現在不讀《論語》,不看《孟子》,整日里學的都是些什么辟谷練氣的鬼東西!一個個瘦得跟猴兒似的,還妄想著能一步登天!”
“國之根基,是讀書人?。∈侨柿x道德??!現在全爛了!從里到外,都爛透了??!”
老秀才說著,竟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像個迷路的孩子。
整個酒館,因為他這番泣血之言,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連那說書先生都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他。
郭靖則靜靜地聽著,一口酒未喝。
但心中卻已百感交集。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串聯成了一條清晰的線。而線的源頭,便是那個名為“同塵觀”的毒瘤。
它不止是一個宗門,它已經成了一種思想,一種信仰,侵蝕了這個王朝的骨髓,替換了它的靈魂。
“咳咳……”鄰桌的一個商人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寂靜,小聲對同伴嘀咕:“這陳老頭,怕是活膩了,這話要是傳到同塵觀耳朵里,誅九族都算輕的?!?
“誰說不是呢,可惜了,聽說他年輕時也是名滿一方的大才子?!?
老秀才哭累了,趴在桌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郭靖站起身,在桌上留下幾枚銅錢,不僅付了自己的酒錢,也付了老秀才的。
他走出酒館,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
突然,街頭巷尾炸開了一陣狂熱的呼喊。
“仙門招生了!同塵觀的仙長們開壇收徒啦!”
“快去??!去晚了仙緣就被別人搶走了!”
這聲音仿佛帶著魔力,整條街瞬間沸騰了。
原本還算有序的人流,一下子變得混亂不堪,所有人,無論商販走卒,還是婦孺老幼,都像瘋了一樣朝著同一個方向涌去。
那一張張臉上,寫滿了狂熱與希冀,仿佛那不是去一個招生的考場,而是去往極樂凈土的唯一通道。
而他自然被裹挾在人流中,但沒有抗拒,只是順著這股洪流,一步步走向城中心。
眼前的一幕,讓他徹底明白了老秀才口中那個“爛透了”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樣。
城中心最寬闊的廣場,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市場。
無數家庭在這里擺起了地攤,變賣著他們的一切。
刻著祖輩名字的農具、妻子陪嫁的銀簪、孩子身上唯一還算體面的衣裳......
所有能換成錢的東西,都被擺了出來,只為能從那些游走在人群中,自稱是“仙師弟子”的騙子手里,換取一兩顆不知用什么泥巴搓成的“啟靈丹”,或是一本“吐納心法”。
這里沒有討價還價的喧鬧,只有孤注一擲的交易。
他的目光,被不遠處的一幕吸引了。
那是一家四口。
父母的臉上交織著痛苦與期望,那是一種為了虛無縹緲的未來,決心犧牲掉現實一切的決絕。
他們的女兒,約莫十五六歲,正捧著一柄嶄新的精鐵劍,激動得滿臉通紅。
那劍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做工精良,一看就價值不菲。
“爹,娘!你們看!有了這柄‘靈犀劍’,我一定能通過仙長的考驗!”
少女興奮地揮舞著長劍,劍風割裂空氣,發出“呼呼”的聲響。她幻想著自己御劍飛行的模樣,幻想著自己光宗耀祖的未來,完全沒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一個男人正牽起她弟弟的手。
那是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瘦小,沉默。
他被一個滿臉堆笑的牙人牽著,小小的手被那只肥大的手掌握住,無法掙脫。
男孩沒有哭鬧,只是默默地流著淚。他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又看了一眼那個沉浸在喜悅中即將踏上“仙路”的姐姐。
他的眼神里,沒有恨,只有一種被世界拋棄的茫然和悲傷。
父母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們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兒的身上,仿佛那個被賣掉的兒子,只是換取女兒“希望”的一件貨物。
牙人收了錢,心滿意足地牽著男孩,轉身擠進了人潮。
而那個手持鐵劍的少女,依舊在興奮地比劃著剛剛從騙子手里買來的、據說是“同塵十三式”的劍招。
“爹,娘,等我成了仙人,一定把弟弟也接上山!”
她的話,那么天真,又那么殘忍。
郭靖就這么靜靜地站著。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木劍“阿鳶”。
劍鞘粗糙的紋理,帶著一絲屬于那個少女的溫度。
他的劍,承載的是一個女子用生命換來的守護,是毫無保留的愛與犧牲。
而眼前那柄閃閃發光的鐵劍,承載的,卻是一個家庭的撕裂,是一個男孩被出賣的童年。
何其相似,又何其諷刺。
他抬起頭,望向廣場盡頭那座高高搭起的考臺。
那里,就是同塵觀。
就是這一切悲劇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