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焚藪焦土冤魂泣
- 地脈紋:四萬年的守鑰人
- 拂葉穿行的麋鹿
- 4722字
- 2025-08-08 23:20:59
冰冷的矛尖,帶著幽藍的寒氣,抵在林巖的咽喉。皮膚瞬間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那寒意仿佛能凍結血液,直透骨髓。蒼焰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冰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那雙冰藍色的瞳孔,收縮如針尖,死死釘在她胸前沾滿泥污的璇璣玉玨上,眼底翻涌的怒火與某種更深沉、更劇烈的痛苦交織碰撞,幾乎要噴薄而出。他沉重的呼吸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奇異的、如同冰雪松針般的冷冽氣息,噴在林巖臉上。
“說!”沙啞如砂礫摩擦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冰渣,“璇璣玉……從何而來?!”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近在咫尺。林巖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謶秩缤涞亩旧撸p繞著她的四肢百骸。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矛尖傳來的、一絲絲增強的壓力,皮膚被那極致寒意刺得生疼。她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回答稍有差池,或者對方耐心耗盡,下一瞬,這柄能凍結靈魂的骨矛就會毫不留情地洞穿她的喉嚨!
考古學家的本能讓她在極致的恐懼中,依然捕捉到了一個關鍵信息——璇璣玉!他認得這玉玨!而且這名字本身就透著古老與不凡!這或許是唯一的生機!
“我……我不知道什么璇璣玉!”林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寒冷而顫抖,牙齒咯咯作響,“這……這是我父親的遺物!他……他是個考古學家!在水洞溝遺址……”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試圖讓聲音清晰些,“他失蹤前留下的!”
“考古……學家?水洞溝?”蒼焰冰藍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極度的困惑,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那深沉的怒火并未消散,反而因為這份“荒謬”的答案而更加熾烈。“謊言!”他低吼一聲,握著骨矛的大手猛地一緊!
矛尖的壓力驟然增大!林巖甚至能感覺到皮膚被刺破的微痛!死亡的陰影瞬間濃重!
“等等!”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巖幾乎是尖叫出聲,右手猛地抬起,不是去擋矛尖(那無疑是找死),而是指向蒼焰腰間——那里,一枚暗沉沉的、呈不規則方柱狀、頂端有磨損獸鈕、符身流淌著熔金般復雜紋路的銅符,正隨著他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正是那枚將她從博物館拖入這修羅場的狼煙銅符!
“那個銅符!”林巖的聲音因為恐懼和激動而尖銳,“是它!是它把我弄到這里來的!它發光……懸浮……然后我就掉在這里了!在……在一個叫博物館的地方!”
“銅符?!”蒼焰的目光驟然從玉玨上移開,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林巖指向他腰間的手指,隨即又猛地落回自己腰間那枚狼煙銅符上。他眼中的驚愕瞬間蓋過了憤怒!仿佛林巖這句話,比璇璣玉的出現更加匪夷所思!
他下意識地用左手一把抓住了腰間的銅符。暗金色的符體入手冰涼,那些熔金般的紋路在接觸到他手掌的瞬間,仿佛活了過來,流淌的光芒微微亮起,帶著一種奇異的脈動感。他死死盯著銅符,又猛地抬頭看向林巖,冰藍色的瞳孔劇烈地收縮、擴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極其隱蔽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
“博物館……弄你過來?”蒼焰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濃重的狐疑和審視。抵在林巖咽喉的矛尖,那致命的壓力,竟奇跡般地停滯了,甚至……微微松了一絲?
這短暫的、由震驚帶來的空隙,就是林巖唯一的生機!她的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父親的聲音在腦海深處回響:“……別啟動錨點……”錨點?是指這銅符嗎?它到底連接著什么?這個叫蒼焰的男人,他認得玉玨,也認得銅符!他對玉玨的反應是極度的憤怒與痛苦,對銅符的反應卻是震驚與難以置信的動搖!這其中一定有某種關鍵的聯系!
“是!就是它!”林巖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語速飛快,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急切,“它在一個玻璃柜子里……然后突然發光,懸浮起來……還……還投影出戰場!就是這里!紅山堡!然后……然后它裂開一個黑洞,就把我吸進來了!”她努力描述著那超越認知的詭異經歷,試圖讓這個如同冰原狼王般的男人相信這荒謬絕倫的事實。
蒼焰沉默著,冰藍的瞳孔死死鎖定林巖的眼睛,似乎在判斷她話語中的真偽。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如同極地風暴般的壓迫感并未減弱,但矛尖確實沒有再向前推進。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點點流逝。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發梢、鼻梁滴落,砸在林巖的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
突然,蒼焰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悶哼一聲,眉頭猛地緊鎖!那如同萬年寒冰般冷硬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絲極度的痛苦之色!一直燃燒著怒火的冰藍色眼眸,瞳孔邊緣那圈不正常的暗紅紋路驟然加深、蔓延!如同蛛網般爬上他的太陽穴和顴骨!
他抓住銅符的左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肋下方!
林巖這才驚恐地注意到,在他深青近黑的重甲右肋位置,赫然釘著兩支箭!箭桿已經被他折斷,只留下寸許長的尾端,但墨綠色的箭頭卻深深沒入甲胄縫隙!那傷口周圍的皮甲,已經被一種詭異的、散發著甜腥鐵銹味的粘稠液體浸透,顏色發黑!那液體甚至還在緩緩地腐蝕著堅韌的皮革,發出極其細微的“滋滋”聲!
是毒!而且是劇毒!剛才那場慘烈的戰斗,他并非毫發無傷!這兩支涂了劇毒的蒺藜箭(林巖憑借對古代兵器的知識瞬間判斷出來),才是他此刻最大的威脅!那毒顯然非同小可,正在猛烈地侵蝕他的身體,甚至可能影響了他強大得非人的力量!
蒼焰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而急促,額角青筋暴起,冷汗混合著雨水涔涔而下。他強撐著不倒,但抵在林巖咽喉的骨矛,卻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那矛尖上的幽藍寒氣也變得明滅不定。
看到蒼焰痛苦的表情和那致命的傷口,林巖心中沒有半分慶幸,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一個受傷中毒、瀕臨失控的猛獸,遠比健康的猛獸更加危險!
“漢狗……邊軍……”蒼焰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幾個字,聲音因為劇痛而更加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刻骨的仇恨。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巖,但那仇恨的焦點,似乎不再僅僅是她,而是透過她,看到了某個更加龐大、更加令他切齒痛恨的存在。他抓著銅符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那熔金紋路在他掌心不安分地閃爍。
“你們……燒了草場!”他突然低吼出聲,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無法宣泄的憤怒,“整整七個浩特(蒙古族聚居村落)!上千頂氈帳!數萬頭牛羊!還有……還有來不及逃出來的老人和孩子?。 彼穆曇舳溉话胃撸錆M了狂暴的悲愴,“焦土!全是焦土!連草根……都燒成了灰!”
隨著他的控訴,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皮肉燒焦的惡臭,仿佛憑空涌現,濃烈地刺激著林巖的感官!這不僅僅是戰場的氣息,更是大規模焚燒生命留下的、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焦糊氣息!林巖仿佛看到沖天而起的烈焰,吞噬了潔白的氈帳和碧綠的草原;聽到牲畜臨死前的慘嚎,婦女兒童絕望的哭喊;感受到灼熱的氣浪舔舐著皮膚,腳下是滾燙的、失去生命的黑灰……
“為了什么?!”蒼焰的咆哮如同受傷孤狼的哀嚎,震得林巖耳膜嗡嗡作響,矛尖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要脫離控制,“為了你們那點可憐的軍功?!為了掩蓋你們貪墨軍糧、倒賣軍械的骯臟勾當?!你們這些披著人皮的豺狼!比草原上的鬣狗更貪婪!更惡毒?。 ?
他猛地將腰間那枚狼煙銅符扯到林巖眼前,熔金的紋路在昏暗的天光下劇烈閃爍,仿佛呼應著他狂暴的情緒?!翱吹竭@上面的紋路了嗎?!這是‘地脈之引’!本該指引我們找到豐美的草場,找到生命的水源!”他的聲音因極度的悲憤而扭曲,“可你們這些漢狗邊軍!用這圣物做了什么?!用它定位了我們過冬的草場!用它的能量……引燃了那場燒盡一切的大火??!”
蒼焰的情緒徹底失控!巨大的痛苦、憤怒、仇恨和體內肆虐的劇毒交織在一起,讓他如同瀕臨爆發的火山!他再也支撐不住,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單膝重重砸在泥濘里!濺起的泥水混合著血污,糊了林巖一臉。
抵在她咽喉的骨矛也無力地垂落,深深插入泥地。蒼焰雙手撐地,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痛苦不堪的嘶鳴。他右肋下的傷口,墨綠色的毒血汩汩涌出,將周圍的泥濘染得更加污穢。冰藍色的眼眸中,那毀滅的火焰被劇痛和虛弱強行壓制,只剩下無盡的悲愴和一種……令人心悸的死灰色。
一陣裹挾著濃烈焦糊味的狂風,嗚咽著卷過這片血腥的戰場廢墟。風勢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它卷起地上的灰燼、塵土、破碎的布片,也卷起了那些被鮮血浸透、被鐵蹄踐踏的泥濘。
就在這片渾濁的風沙之中,幾顆極其微小、毫不起眼的、帶著焦黑外殼的顆粒,被風卷著,打著旋兒,輕輕落在了蒼焰撐在泥地的手背上,也落在了林巖沾滿污泥的臉頰旁。
林巖下意識地側頭避開風沙,目光恰好落在那幾顆焦黑的顆粒上??脊艑W家的敏銳讓她瞬間捕捉到了異常!那不是普通的沙礫!那形狀……那大小……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強忍著惡臭和恐懼,用沾滿泥污的手指,極其小心地從臉頰旁的泥濘里,捻起了一顆。
焦黑的外殼,微微有些變形,但依然能辨認出——那是一種草籽!
而且,不是被完全碳化的草籽!林巖用拇指指甲極其小心地刮掉一點焦黑的外殼——里面,竟然露出了一小點未被燒透的、帶著生機的、黃褐色的種仁!
“草籽……”林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顫抖,在呼嘯的風沙和蒼焰痛苦的喘息中幾乎微不可聞。但這細微的聲音,卻如同驚雷般,猛地擊中了瀕臨崩潰的蒼焰!
他猛地抬起頭,冰藍色的瞳孔死死盯住林巖指尖那顆微小、焦黑、卻透著一絲頑強生機的草籽!那死灰色的眼底,如同被投入了火種,驟然爆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驚、狂喜和更深沉悲痛的復雜光芒!
“草……草籽?”他沙啞地重復著,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顫抖著伸出同樣沾滿泥污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從自己手背上捻起另一顆焦黑的草籽,湊到眼前。他粗糙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刮去那焦黑的外殼——同樣露出了里面未被燒透的種仁!
這一刻,這個如同冰原戰神般強悍冷酷的男人,看著掌心那幾顆渺小卻蘊含著無限生機的草籽,看著它們被狂風從遠方那片焦黑的死亡之地卷來,落在這片同樣被血與火蹂躪的土地上……他眼中翻涌的,不再是單純的毀滅欲,而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撼動人心的東西。
狂風嗚咽,卷動著焦糊的氣息,也卷動著那幾顆象征著生命不滅的草籽,在彌漫著死亡與絕望的戰場上,打著旋兒,飄向未知的遠方。蒼焰的目光追隨著那幾顆飄飛的草籽,冰藍色的眼底,那深沉的痛苦與暴戾的怒火,第一次被一種近乎茫然的、巨大的悲愴所覆蓋。
林巖看著蒼焰的神情,心中同樣掀起驚濤駭浪。她想起了父親筆記里的一句話:“灰燼之下,必有新生?!边@殘酷的揭露,這焚毀草場的滔天罪行,這象征生命不息的草籽……這枚帶來災禍卻又似乎連接著某種秘密的狼煙銅符……還有父親最后的警告……這一切,都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死死纏繞。
她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蒼焰腰間那枚暗沉沉的銅符。熔金的紋路依舊在微弱地閃爍?;秀遍g,她仿佛看到符底那些細密的紋路縫隙里,似乎……殘留著一點極其微小的、不起眼的、同樣帶著焦黑痕跡的……草籽碎屑?是巧合?還是……
風沙更大了。遠處,隱約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似乎有新的勢力正在向這片廢墟靠近。蒼焰強撐著想要站起,卻因劇毒和虛弱再次跌跪在地,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他冰藍色的眼眸看向林巖,那目光復雜到了極點——有未消的恨意,有因草籽帶來的震動,有對她身份來歷的深深懷疑,還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
“漢女……”他喘息著,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扶我……起來!他們……來了!”
林巖的心臟猛地一沉?!八麄儭??是誰?是明軍?還是他的敵人?在這片煉獄里,她似乎別無選擇。她看著蒼焰肋下那不斷滲出毒血的傷口,看著他那雙交織著痛苦與決絕的冰藍眼眸,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指尖那顆焦黑卻蘊含生機的草籽,一咬牙,伸出手,抓住了蒼焰沉重如鐵的手臂……
狂風卷過,幾片被燒得焦黑的、印著模糊漢字的紙片(像是某種賬簿或文書的殘頁),打著旋兒,從一具明軍軍官的尸體下被吹起,翻滾著掠過林巖的視線。其中一片殘頁的角落,一個清晰的紅色方形印記在焦黑的邊緣若隱若現——那印記的形狀,竟與后世景區“草場生態保護宣傳冊”上印著的“掃碼了解詳情”二維碼圖標,有著某種令人心悸的、超越時空的詭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