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初生熔爐

冰冷的金屬柜門，隔絕了現(xiàn)實與深淵。

更衣室里凝固的空氣如同琥珀，沉重地壓在夏燃肩頭。指尖殘留著教堂木屑和灰燼的粗礪感，被豁口邊沿劃出的細小傷口正滲著血珠，傳來真實的、火辣的刺痛——這是唯一能將她錨定在“此刻此地”的觸感。然而左肩深處那塊沈燼的骨灰晶骸卻如同燒融的鑄鐵，灼燙著她的血肉神經(jīng)，無聲地發(fā)出刺耳的警告：時空被某種力量強行黏合撕扯的斷層就橫亙于此！告解室深處那微弱的呼喚，與眼前這個現(xiàn)實世界坐標的儲物柜，絕非自然的連接點！

蒸汽依舊從那第四格儲物柜的門縫下無聲地逸散。

一縷。一縷。

帶著與整個醫(yī)院格格不入的、令人窒息的甜腥奶香氣。不是新鮮乳汁的清甜，更像是……某種過度加工后、摻了鐵銹味、在高溫下不斷燜燒的渾濁濃香。

夏染的指尖觸到了冰冷的柜門把手。

瞬間，某種力量從肩膀的傷口核爆！不是劇痛，而是億萬冰針刺穿筋膜的顫栗！她的視野詭異地分裂了——現(xiàn)實中的更衣室依舊冰冷死寂，但另一層視覺卻被強行覆蓋其上：

幽藍色的火焰正從儲物柜的每一個金屬接縫里舔舐而出！火焰無聲燃燒，沒有熱度，只有扭曲視覺的冰寒！無數(shù)微縮的、閃爍的“00：00”在火焰中如蜉蝣般翻涌跳躍！

這是……倒計時？還是……某種歸零重啟的預(yù)兆？

理智在尖叫逃離！

但另一股源自骨髓深處、如同野獸護崽般的蠻力卻驅(qū)動著她的手臂！吱嘎一聲干澀的摩擦！更衣室里長久未曾潤滑過的老舊合頁發(fā)出刺耳的呻吟！

柜門開啟。

濃郁到令人作嘔的奶香氣混合著福爾馬林的氣息撲面而來，形成一片粘稠的霧墻。

下一秒。

夏染的呼吸停滯了。

瞳孔在柜內(nèi)彌漫的霧氣中收縮成了兩點極寒的冰晶。

沒有工作服。沒有雜物。

狹小的儲物柜空間里，鋪滿了厚厚一層濕軟的、尚帶著溫度的胎盤胞衣組織！那淡粉色帶著血絲的組織如同某種巨獸體內(nèi)剝落的活膜，在冰冷的金屬壁背景下，微微搏動著！

而在這層生物組織的中央——

一個小小的、蜷縮的、包裹在沾滿血污薄毯里的嬰兒，正發(fā)出細弱如瀕死雛鳥般的抽噎！

毯子縫隙里露出的那張小臉，沒有新生兒的皺縮，反而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皮膚在蒸汽和柜內(nèi)光線映照下，是幾乎透明的青白色。最刺目的是，在那小小的、圓潤的左耳廓后——

一枚與她耳后烙印一模一樣、邊緣泛著淡青色暗芒的月牙形胎記！

大腦如同被重錘砸中！眩暈感排山倒海！那是……那是她自己？！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時的……嬰兒形態(tài)？！

時間……錯亂？

認知……植入？

這……就是沈燼骨灰晶骸不惜灼燒她皮肉也要她抵達的“節(jié)點”？！是教堂告解室豁口后朵朵意識碎片拼死傳遞的坐標？！

就在夏染的靈魂被巨大的荒誕與恐懼凍結(jié)的剎那！

左肩深處的晶骸再次爆發(fā)出撕裂空間般的共振波！

嬰兒那雙緊閉的眼睛……睜開了！

沒有新生兒的清澈懵懂！

那雙睜開的眼睛里，瞳孔如同兩顆被打磨得過于光滑的、毫無生命光彩的灰色玻璃珠！空洞、冰冷、倒映著夏染此刻驚駭欲絕的臉！

嬰兒的唇角以一個非人的、機械般精準的弧度向上牽扯。

一個完全不屬于嬰兒的、混合著電流滋啦聲的、宋如薇那標志性的冰冷嘲諷語調(diào)，從嬰兒蠕動的口腔里生硬地擠出：

“……好孩子……找到你了……”

“……鑰匙……交出鑰匙……”

嬰兒那只同樣覆蓋著滑膩胞衣組織的小手，以一種骨節(jié)發(fā)出“咯咯”錯位摩擦的詭異姿態(tài)，驟然抬起！沾著黏液和血污的指尖，直直刺向夏染死死攥著太平間3-17號儲物柜鑰匙的那只手！

“啊——！！”夏燃喉嚨里爆發(fā)出非人的嘶吼！恐懼與保護（保護誰？！保護這嬰兒形態(tài)的自己？保護這鑰匙？）的本能讓她猛地后仰！

噗嗤！

嬰兒的指尖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穿透了覆蓋在鑰匙上方的那層厚實胎盤組織！

一股滾燙的、淡藍色、如同熔融琉璃般的粘稠漿液從指洞處激射而出！

一滴飛濺的液體落在夏燃攥著鑰匙的手背上——呲啦！一股皮肉被強酸腐蝕的青煙冒起！鉆心劇痛讓她痙攣般地松開了手指！

沾滿鮮血和藍色粘液的銅鑰匙，掉落！

正落在嬰兒攤開的、那層黏膩的胎盤組織上！

嬰兒那雙玻璃珠般的灰色眼球驟然亮起！冰冷的光束聚焦在鑰匙上！

宋如薇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瘋狂饜足：“……樞紐……節(jié)點……接入完成……”

完了！

夏燃目眥欲裂！身體卻因那藍色粘液造成的劇痛和晶骸的高頻共振而僵硬如鐵！

鑰匙，在胎盤組織上微微沉陷。

但——

預(yù)想中某種恐怖的啟動并未發(fā)生！

鑰匙本身，那沾染著夏燃教堂之血的黃銅齒根部分，與胎盤組織中滲出的藍色琉璃漿液接觸的剎那——

嗤！

如同冰水潑入滾油！

鑰匙落點周圍的淡粉色生物組織猛地收縮、翻卷、變黑！一股濃郁惡臭焦糊味猛地炸開！鑰匙仿佛一顆熾熱的炮彈，瞬間在這層“溫床”上烙出了一個冒煙的焦黑空洞！并且正在加速向更深處……下墜！

嬰兒喉嚨里發(fā)出了絕非人類的、混雜著痛苦與狂怒的尖利高頻嘯叫！整個儲物柜里的蒸汽劇烈翻滾！那雙灰色玻璃眼球內(nèi)的冰冷光束瘋狂閃爍，程序錯亂般渙散！

宋如薇的意識載體……被強制干擾？！

夏燃腦中驚雷炸響！

她的血！她在教堂豁口處受傷流的血！沾染在鑰匙上！

沈燼留下的骨灰晶骸！宋如薇視作污染源的數(shù)據(jù)！她自己的血！

三種相生相克的力量在鑰匙上交匯！此刻在嬰兒這個“節(jié)點容器”內(nèi)形成了毀滅性的沖突渦流！

機不可失！

身體在巨大壓力下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夏燃無視手背的腐蝕劇痛，無視左肩晶骸仿佛要將她整個撕裂的沸騰感，右手帶著一股決死的狠厲，猛地刺入那因沖突而劇烈翻騰扭曲的胎盤組織！

她的目標不是鑰匙！

她的五指如同五根冰冷的鋼筋，狠狠插入了嬰兒身下、柜體底板的金屬隔層邊緣！指甲在冰冷堅硬的金屬上瞬間崩裂！

“起——來——！”夏燃從齒縫里擠出野獸般的咆哮！青筋暴起的脖頸上冷汗如瀑！她不是在抱嬰兒，更像在撕裂一整個正在坍縮的時空節(jié)點！

吱嘎……嘎啦……

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刺穿更衣室！

嬰兒身下那層薄薄的金屬隔板，竟真的在夏燃怪力的撕扯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變形，拱起！如同揭開一個沸騰地獄的蓋子！

蓋板被掀開了十幾公分的縫隙！

一股比儲物柜內(nèi)部濃郁百倍的、飽含著濃郁血腥與熾熱蒸汽的猩紅熱浪轟然噴出！熱浪瞬間裹挾了夏燃的臉！

她的眼睛透過縫隙向下瞥去——凝固了！

儲物柜之下！

根本不是更衣室厚實的地基！

下面是一片深不可測、翻滾著粘稠如血海般暗紅色液體的巨大空間！液面不斷炸開熾熱氣泡！翻騰的氣泡中，沉浮著破碎的培養(yǎng)艙玻璃殘骸、銹蝕的儀器零件、斷裂的肢體……而在那片血海的中央——

一塊巨大的、如同心臟般搏動、由血肉和金屬融合而成的暗紅立方體正在律動！

立方體表面凸起無數(shù)粗大的、如同融合了臍帶和生物纖維光纜的管道！其中幾根斷裂的管道殘端，正源源不斷地將翻涌的血泵進儲物柜底部，形成了那層溫?zé)岬奶ケP組織！

正是這個詭異的“心臟”，維持著上面那個“嬰兒節(jié)點”的存在！

而夏燃那把被藍色琉璃漿液侵蝕、發(fā)燙的鑰匙！

正劃出一道冒著腐蝕青煙的軌跡，向著那塊搏動著的巨大血肉金屬立方體核心——一個閃爍著暗淡白光的環(huán)形鑰匙孔——高速下墜！

不！

宋如薇的目標從來不是鑰匙本身！

鑰匙是啟動這個……“零時熔爐核心”的鑰匙！

嬰兒和她，都只是祭品和導(dǎo)線！

嬰兒那破碎尖嘯的聲線中，宋如薇意識殘留的貪婪瘋狂徹底暴走：“……熔爐……終將重啟……以她的血肉……覆蓋……整個過……”

嗤——！

一聲輕微但極其尖銳的破空聲！

毫無征兆！

一支早已被夏燃忘記存在、藏在她白大褂內(nèi)側(cè)口袋深處的淚痕機械鋼筆！它在熔爐核心巨大的律動能量場和宋如薇意識體劇烈波動的干擾下，筆尾蓋子猛地被無形力量頂開！

筆尖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冰藍幽光，如離弦之箭，竟后發(fā)先至！在鑰匙即將插入熔爐核心孔洞的前千分之一秒——噗嗤！

精準地插進了熔爐核心上方一根最粗壯的、正瘋狂泵血的管道接口！

冰藍與赤紅激烈對沖！

整個翻滾的血紅熔爐空間，驟然凝滯！

如同一顆被凍結(jié)在琥珀中的惡魔心臟！所有搏動與嘶吼，在這一瞬被強行暫停！

更衣室天花板角落的應(yīng)急廣播喇叭里，一個冰冷的電子合成女聲毫無感情地響起，穿透了儲物柜內(nèi)嬰兒的尖嘯：

【負壓隔離屏障啟動。消毒程序最高級。通風(fēng)系統(tǒng)最大功率運作。】

頭頂傳來沉悶如雷鳴的巨大氣流奔騰聲！

更衣室所有門窗的密封橡膠條瞬間膨脹、鎖死！

天花板四個角落的高強度排風(fēng)管道口柵格猛地爆開！

無數(shù)在更衣室內(nèi)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灰絮被平地驚雷般的巨大吸力卷起！

颶風(fēng)！真正的颶風(fēng)在密封的更衣室內(nèi)瞬間形成！冰冷、強力、帶著刺鼻的消毒水噴射霧氣！

它不是為了清潔！

它的目標明確無比！

那個洞開的、蒸汽狂涌的、藏匿著扭曲熔爐核心的4號儲物柜！以及柜門內(nèi)那個蜷縮在胎盤上的、意識受到干擾陷入崩潰邊緣的灰色眼球嬰兒！

恐怖的吸力像無數(shù)只無形的巨手！嬰兒薄毯的邊緣瞬間被颶風(fēng)撕裂！覆蓋在她身上的濕滑胎盤組織被寸寸剝離卷走！

夏燃在狂暴氣流中艱難穩(wěn)定身體。

在嬰兒被那股冰冷颶風(fēng)徹底拽離柜體的前一瞬。

夏燃看見了。

一直覆蓋著嬰兒身體的毯子和血污下面，一條纖細的、布滿陳舊縫合疤痕的人造臍帶殘端，正連接著她小小的肚臍和身下的胎盤組織。

臍帶殘端斷裂處，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冰藍色的、如同微型芯片結(jié)晶構(gòu)造的……精密接口。

而在接口的中心點，赫然烙印著一個被血肉幾乎覆蓋的、暗金色的、極其微小的——“S&J”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