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灰燼余溫
太平間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夏燃指尖的翡翠吊墜在冷光中泛著詭異的青芒。解剖臺上,沈燼的右手仍保持著抓握姿勢,指節處殘留的油畫顏料在紫外線燈下泛出鈷藍色的熒光。
“死亡時間16點23分。“法醫老陳摘下手套,金屬托盤里的手術器械發出刺耳的碰撞聲,“死因是心臟貫穿傷,但奇怪的是...“他掀開白布,露出沈燼左胸那個邊緣焦黑的創口,“傷口內部有灼燒痕跡,就像被烙鐵燙過。“
夏燃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想起三小時前在搶救室,當除顫儀電極板貼上沈燼胸膛時,那股混合著松節油和硫磺的古怪氣味。此刻那氣味正從解剖臺下方滲出,纏繞著她白大褂的下擺。
“死者隨身物品都在這里。“老陳推來不銹鋼推車。夏燃的視線落在那本皮質速寫本上,封面燙金的“S.J“字母在燈光下像兩條交尾的蛇。當她翻開內頁,一張泛黃的照片從夾層滑落——畫室里穿紅裙的女人正在焚燒畫布,火舌舔舐的角落露出半張嬰兒照片。
夏燃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照片背面的鋼筆字跡已經暈染,但依然能辨認出“1999.6.30“這個日期。這是她被遺棄在福利院的日子,也是翡翠吊墜上刻著的日期。
走廊的應急燈突然閃爍起來。夏燃攥著照片沖向更衣室,橡膠鞋底在防滑地磚上打滑。儲物柜門彈開的瞬間,那個褪色的布娃娃從頂層跌落,左眼的灰色玻璃珠在地面滾出老遠。
她顫抖著拾起玻璃珠,更衣柜的鏡面映出她左耳后的月牙形胎記。當玻璃珠抵上胎記時,一陣尖銳的疼痛順著脊椎竄上后腦——二十年來反復出現的夢境碎片突然清晰:燃燒的畫框、女人聲嘶力竭的呼喊、還有沾著顏料的銀色懷表在她眼前晃動的軌跡。
手機鈴聲突兀地打斷回憶。屏幕上“王院長“三個字在不斷跳動,夏燃劃開接聽鍵時,聽筒里傳來朵朵帶著哭腔的聲音:“夏姐姐,我夢見有個叔叔在畫你的眼睛...“
兒科病房的夜燈將朵朵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成搖曳的火焰形狀。小女孩燒得通紅的小手緊抓著夏燃的衣角:“那個叔叔右手有火,左手拿著翡翠...“床頭監護儀的波紋突然劇烈震蕩,朵朵的瞳孔在昏暗中泛起不正常的灰藍色。
“沒事的,只是噩夢?!跋娜及淹藷N貼在孩子滾燙的額頭,翡翠吊墜從領口滑出。朵朵突然睜大眼睛:“這個墜子!夢里它裂開的時候,里面掉出來好多畫著眼睛的紙蝴蝶!“
窗外的暴雨驟然加劇,雨點砸在玻璃上像無數細小的叩門聲。夏燃猛地轉頭,監護儀屏幕的反光里,有個模糊的人影正站在病房門口——亞麻襯衫的袖口垂著,右手虎口的火焰刺青在閃電中忽明忽暗。
“誰在那里?“她沖向門口,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標志泛著血紅的光。潮濕的穿堂風送來若有若無的松節油氣味,地磚上幾滴未干的水漬延伸向消防通道,水漬里混著極細的鈷藍色顆粒。
地下二層的病理標本室常年保持著12℃恒溫。夏燃刷卡進門時,自動感應的白熾燈次第亮起,照出陳列架上數千個福爾馬林浸泡的器官標本。她在3-17號標本柜前停住,標簽上“1999.6.30“的日期下方,有個被火焰灼燒過的殘缺指紋。
玻璃罐里漂浮的嬰兒心臟標本讓她呼吸凝滯。臟器表面布滿了奇特的灰色紋路,像被閃電擊中的樹皮。當她湊近觀察時,標本突然輕微震顫,福爾馬林液面泛起漣漪——墻上的電子鐘顯示00:00,而所有標本柜的鎖同時發出“咔噠“的解鎖聲。
“你果然來了。“沙啞的男聲從背后傳來。夏燃轉身時撞翻了工具車,手術剪和鑷子散落一地。沈燼的身影在冷霧中時隱時現,耳垂的三枚銀環隨著呼吸輕輕晃動,最下方那枚刻著“S&J“的銀環正在緩慢滲出暗紅液體。
“你不是...“夏燃的后背抵上標本柜,玻璃的寒意透過白大褂刺入肌膚。沈燼的右手按在她耳后的胎記上,那觸感既像冰又像火:“二十年前那場火里,被燒毀的不只是畫?!?
解剖臺上的手機突然亮起,王院長發來的第八條消息映入眼簾:“小燃,當年送你到福利院的女人,左手戴著鑲翡翠的銀鐲子?!芭鋱D是福利院監控截圖的放大影像——女人腕間的鐲子內側,隱約可見“S.J“的刻痕。
太平間深處傳來金屬扭曲的聲響。沈燼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鈷藍色的光點從他胸口傷口處飄散。夏燃抓住他即將消散的手腕,觸到的卻是速寫本冰涼的皮革封面。
“去找教堂...“沈燼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那些畫...在懺悔室...“他的指尖在她掌心留下一個灼熱的字母“J“,隨后整個人化作漫天飄散的灰燼?;覡a落在標本室的地面,組成一幅微型城市地圖——中心點正是醫院后巷的廢棄教堂。
夏燃彎腰拾起灰燼中的機械鋼筆,筆尖突然自動在檢驗單背面書寫起來。泛黃的紙頁上浮現出她從未見過的畫面:暴雨中的女人將嬰兒塞進福利院門廊,轉身時燃燒的畫室火光照亮她淚流滿面的臉——女人左手的銀鐲,與王院長發來的照片一模一樣。
窗外驚雷炸響,鋼筆最后寫下的日期開始滲血:2005年6月30日。這是夏燃記憶里第一次見到布娃娃的日子,當時它被放在福利院門口,懷里夾著張被雨水泡爛的素描紙。
走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夏燃迅速將染血的檢驗單塞進口袋。當她再抬頭時,標本室鏡面墻的倒影里,穿紅裙的女人正站在她身后,焦黑的手指緩緩指向教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