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排的風扇不知疲倦地轉著，將最后一點熱意攪得漫天都是。陳宇盯著窗外那棵老槐樹發呆，葉子已經開始泛黃，被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誰不小心撒了把碎金。

“陳宇！”李浩的胳膊肘突然撞過來，壓低了聲音，“看蘇瑤那邊。”

他轉過頭，正看見蘇瑤把手機塞回抽屜，臉上帶著點抑制不住的笑意，指尖還在微微發顫。李婷湊過去問了句什么，蘇瑤點了點頭，聲音輕快得像踩著風鈴：“醫生說沒事了，奶奶今天就能出院。”

這句話像顆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間在周圍漾開圈漣漪。張萌“呀”了一聲，差點把手里的筆碰到地上：“真的？那太好了！”前幾天蘇瑤整天魂不守舍，作業本上的字都歪歪扭扭，現在眼里的光像是重新被點亮了，連嘴角都翹得老高。

陳宇的手指在課本上頓了頓。上周蘇瑤奶奶突發急病住院，她連著三天沒來上課，回來時眼下帶著青黑，說起奶奶在重癥監護室的樣子，聲音都在打抖。那天放學，他們四個偷偷去了趟醫院，隔著玻璃看見病床上的老人插著氧氣管，蘇瑤站在走廊里掉眼淚，肩膀抖得像片秋風里的葉子。

“我就說奶奶肯定沒事。”李浩拍著胸脯，把剛從家里帶的醬牛肉往蘇瑤桌上推，“我媽昨天還燉了雞湯，說讓你補補。”保溫桶的蓋子沒蓋嚴，飄出點濃郁的香味，混著窗外吹進來的桂花香，讓人心里暖暖的。

李婷翻出個粉色的平安符，塞到蘇瑤手里：“這個是我去廟里求的，保平安的。”符袋上繡著只胖乎乎的兔子，針腳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手工繡的。張萌則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規劃周末去哪里慶祝：“要不我們去公園劃船吧？聽說新開了個荷花池，雖然荷花謝了，但劃船肯定好玩。”

蘇瑤把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又擰開保溫桶喝了口湯，眼眶有點紅：“謝謝你們。”她看向陳宇，發現他正望著自己，眼神里帶著點她讀不懂的溫和，臉頰突然有點發燙，趕緊低下頭去扒拉課本，“其實……我奶奶說，等她好利索了，請你們去家里吃飯。”

“好啊！”李浩第一個響應，“我早就聽說奶奶做的紅燒肉一絕。”

教室里的笑聲像被陽光曬化的糖，黏黏糊糊地裹著每個人。陳宇看著蘇瑤低頭時露出的發旋，那里別著個小小的珍珠發卡，是上次運動會時他幫她撿的，沒想到她還戴著。風從窗外溜進來，掀起她校服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棉布裙子，像朵安靜的云。

日子好像被誰按下了快進鍵。蘇瑤奶奶出院后，五個人又恢復了往常的節奏——早上一起在食堂搶包子，課間圍著李浩的手機看球賽，放學時在校門口的奶茶店買杯珍珠奶茶，看著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陳宇話還是不多，但會在蘇瑤被數學題難住時，默默把寫滿解題步驟的草稿紙推過去；會在李浩和張萌搶最后一根吸管時，不動聲色地再買一根回來。

轉眼就是十一月。第一場寒流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昨天還穿短袖，今天就套上了厚外套。蘇瑤把奶奶織的毛衣穿在里面，領口露出點粉色的毛線，像藏著朵小花兒。李浩則裹著件黑色的羽絨服，活像個圓滾滾的企鵝，被張萌笑了一上午。

“快看天氣預報！”李婷舉著手機沖進教室，屏幕上的雪花圖標閃得刺眼，“說明天要下雪！”

這個消息像顆炸彈，在教室里炸開了鍋。南方的孩子很少見到雪，有人已經開始討論明天要穿什么鞋，有人在本子上畫雪人，連最嚴肅的班主任都在班會課上說：“要是雪下得大，明天下午就提前放學。”

第二天早上，天果然陰沉沉的。早讀課剛上到一半，就有細碎的雪粒敲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陳宇抬頭時，正看見一片雪花順著窗縫鉆進來，落在蘇瑤的課本上，轉眼就化成了一小滴水印，像顆透明的眼淚。

“下雪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教室里瞬間亂成了一鍋粥。有人把窗戶推開，冷風卷著雪花灌進來，吹得蘇瑤的頭發飄了起來。她伸手去接雪花，指尖剛碰到那片白色，就忍不住縮了縮手：“好涼！”

陳宇看著她通紅的指尖，突然脫下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一披。校服外套上還帶著他的體溫，裹著蘇瑤小小的身子，像只被保護起來的鳥。蘇瑤愣了愣，抬頭時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的睫毛上沾了點雪花，像落了層霜，眼神卻暖得像爐子里的火。

“穿上。”他說完就轉過頭，耳根卻悄悄紅了。

雪越下越大。起初是細碎的雪粒，后來變成了鵝毛般的雪片，大片大片地從天上往下落，把屋頂、操場、樹枝都裹進了一片白里。教學樓前的松樹成了一個個毛茸茸的雪球，操場的草坪蓋上了厚厚的雪被，踩上去“咯吱”作響，像咬碎了冰糖。

下午果然提前放學。五個人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漫天飛雪，誰都舍不得動。張萌抓起一把雪，捏成個球往李浩身上扔，笑著喊：“打雪仗啊！”李浩不甘示弱，彎腰就團了個更大的雪球，追得張萌在雪地里跑，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李婷舉著手機跑前跑后，嘴里念叨著：“都別動，我要拍張雪景合照。”

蘇瑤站在陳宇身邊，呼出的白氣和雪花混在一起，像一團小小的云。她看著陳宇被雪覆蓋的頭發，忍不住伸手想去拍掉，指尖剛碰到他的發梢，又觸電般收了回來。陳宇像是沒察覺，只是望著遠處的操場，那里已經有人堆起了個歪歪扭扭的雪人，戴著頂紅色的帽子，滑稽又可愛。

“對了，”蘇瑤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的，“明天就放寒假了，你有什么打算嗎？”

陳宇轉過頭：“還沒想好。”

“那……”蘇瑤的聲音低了些，像怕被雪花偷聽去，“明天一起去商業街逛逛吧？聽說新開了家書店，還有賣糖畫的。”

陳宇看著她被凍得通紅的鼻尖，點了點頭：“好。”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雪水順著臉頰滑下來，涼絲絲的，心里卻像揣了個小暖爐。

第二天的商業街格外熱鬧。雪停了，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點興奮的紅。蘇瑤穿了件米白色的羽絨服，像只溫順的小羊，手里還拎著個草莓圖案的袋子。陳宇則穿著件灰色的沖鋒衣，拉鏈拉得老高，只露出點下巴。

“你看那個！”蘇瑤突然拽著他的袖子往路邊跑，那里有個賣糖畫的老爺爺，正用勺子在鐵板上畫龍。糖漿遇冷很快凝固，金燦燦的，在陽光下閃著光。蘇瑤買了個小兔子形狀的，遞到陳宇嘴邊：“嘗嘗？甜的。”

糖畫的甜味在舌尖散開，像融化的陽光。陳宇看著蘇瑤咬著糖畫笑的樣子，嘴角也忍不住彎了彎。他們逛了書店，蘇瑤買了本詩集，封面上畫著片雪地；陳宇則挑了本天文圖鑒，里面有張獵戶座的照片，像撒了把星星。

路過一家圍巾店時，蘇瑤突然停住了腳步。櫥窗里掛著條深藍色的圍巾，毛線是粗粗的那種，邊緣還綴著點白色的流蘇。她盯著圍巾看了半天，突然拉著陳宇走了進去。

“老板，拿這條看看。”蘇瑤指著那條深藍色的圍巾，聲音里帶著點緊張。

老板笑著把圍巾取下來：“小姑娘真有眼光，這是今年的新款，賣得可好了。”

蘇瑤沒說話，只是拿起圍巾，踮起腳尖往陳宇脖子上圍。她的指尖偶爾碰到他的皮膚，像羽毛輕輕搔過，陳宇能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混著點雪后的清冽。圍巾圍好后，她后退兩步，歪著頭打量了半天，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真好看。”

深藍色的圍巾襯得陳宇的皮膚更白了，白色的流蘇垂在胸前，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路過的阿姨笑著說：“這圍巾跟小伙子真配。”陳宇的耳根瞬間紅了，像被陽光曬化的雪。

蘇瑤付了錢，把圍巾往陳宇手里一塞：“給你。”

“我不要。”陳宇想把圍巾遞回去，卻被她按住了手。

“拿著吧，”蘇瑤的聲音軟軟的，像棉花糖，“天這么冷，圍上暖和。”她頓了頓，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睫毛上還沾著點雪沫子，“而且……你戴著真的很好看。”

陽光穿過光禿禿的樹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陳宇低頭看著手里的圍巾，深藍色的毛線里好像織進了點陽光，暖融融的。他突然抬手，把圍巾重新圍在了脖子上，流蘇垂下來，掃過蘇瑤的手背。

“走吧，”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去買杯熱奶茶。”

蘇瑤看著他轉身的背影，深藍色的圍巾在一片雪白里格外顯眼，像條游在云里的魚。她笑著跟上去，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雪花，心里的甜味比剛才的糖畫還要濃。雪后的天空藍得像塊透明的玻璃，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像兩只手，悄悄牽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