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引擎的震動從腳下傳來，持續而穩定。渾濁的江水被艇艏劈開，向后飛濺。洪紅盯著前方，夜色中，西北腹地的山脈輪廓像蹲伏的巨獸，越來越近。她攤開手掌，芯片嵌入皮肉留下的深痕清晰可見，指關節因為長時間緊握而僵硬。旁邊，李晏青低著頭，她的神情凝重，祖父那本筆記被他攤在膝蓋上，手指反復摩挲著撕掉坐標圖后留下的參差邊緣，紙張邊緣已經起了毛邊。女軍官站在船頭，身形挺拔，一手按著腰間一個不起眼的黑色金屬箱，里面裝著芯片和坐標圖，另一只手緊握著艇舷欄桿，指節同樣用力到發白。她的目光穿透夜色，牢牢鎖住前方那片越來越清晰的、沉默的山影。

“還有多久？”李晏青的聲音帶著長時間緊繃后的疲憊，她抬起頭，看向女軍官的背影。

“三十分鐘。”女軍官回答，沒有回頭，聲音像被夜風吹冷的金屬，“干擾屏障撐不了更久。蓋亞的偵察衛星軌道很快會重新覆蓋這片空域。”

洪紅從前方收回視線，轉向李晏青：“你的‘盤古’模型，能量共振頻率的推導基礎，是基于三峽庫區的水文地質數據，還是后來息壤基站補充的？”

李晏青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技術細節。“核心算法是祖父筆記里的水文模型，但息壤基站的數據修正了關鍵參數，特別是關于地磁異常與地下水脈能量耦合的那部分。”她下意識地翻開筆記，指向一頁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潦草的注釋，“你看這里，祖父當年在三峽的觀測點，記錄的局部磁場波動異常值，和我們在息壤基站深層傳感器捕捉到的‘盤古’核心頻率，有驚人的同源性。林深最后傳輸回來的數據，驗證了這一點。”

提到林深的名字，兩人都沉默了一瞬。快艇破浪的聲音填補了空白。

“所以，”洪紅盯著那頁筆記，眼神銳利，“龍脊基地的位置選擇，不只是因為它深藏內陸。它必然坐落在一條規模空前的、貫通地殼的能量脈絡節點上。三峽節點只是這條脈絡的一個分支。蓋亞公司摧毀息壤基站，不只是為了滅口，更是為了切斷我們對這條主脈絡能量流動模式的實時感知。”

女軍官終于側過身，看了洪紅一眼，眼神里有贊許，更多的是凝重。“沒錯。‘龍脊’，就是這條地脈主干的代號。它的核心節點，就在我們前方。”她指向那片越來越近、在星光下顯出嶙峋輪廓的巨大山體，“陳教授留下的量子密鑰，林深用命換來的核心數據，加上李地質師家族守護的坐標和‘盤古’模型，三者結合，才能激活龍脊的最終協議，讓全球動態共生磁場網絡覆蓋地磁空洞。蓋亞公司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的，就是這件事。”

李晏青合上筆記，手指用力壓著封面，仿佛要將某種翻涌的情緒按回去。“代價……已經夠多了。”聲音不大但里面的重量讓洪紅心頭一緊。她沒說話，只是再次將目光投向那片山脈，那片即將決定所有人命運的山脈。

快艇開始減速，引擎的轟鳴低沉下去。前方不再是開闊的江面，而是陡峭的、幾乎垂直插入水中的黑色巖壁。巖壁下方，靠近水線的地方，有一片異常平滑的區域，顏色比周圍山石更深，幾乎融入夜色。

“到了。”女軍官的聲音打破了壓抑的寂靜。她朝艇尾打了個手勢。一名穿著同樣深色作訓服的技術兵立刻上前，操作著一個平板。幾秒鐘后，那片平滑的黑色巖壁發出極其輕微的嗡鳴，緊接著，一道狹窄的縫隙無聲地向下滑開，露出一個剛好容納快艇進入的幽深洞口。洞口邊緣閃爍著微弱的、幾乎不可見的藍色指示燈。

快艇小心翼翼地駛入洞口。冰冷潮濕的空氣瞬間包裹上來，帶著巖石和金屬混合的氣息。艇身完全沒入黑暗，身后的洞口迅速無聲關閉，最后一絲星光也被隔絕在外。應急燈在洞壁上亮起，發出慘白的光，照亮了這條人工開鑿的巨大甬道。甬道筆直向前延伸，深不見底，兩側是粗糙的巖壁，上方是拱形的金屬加固結構。艇行其中，只有水流聲和引擎低沉的回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李晏青環顧四周，眉頭緊鎖。“這結構……不像近代工程。加固方式是模塊化的，但基礎開鑿痕跡，有很強的……古法痕跡。像是順著天然溶洞改建的。”

“龍脊計劃啟動很早。”女軍官簡短地回答，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基地主體利用了史前遺跡的地下空間。這也是它能避開蓋亞初期探測的原因。”

快艇在甬道中行駛了大約十分鐘。前方豁然開朗，一個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間展現在眼前。空間頂部高懸，覆蓋著發出柔和白光的穹頂，仿佛人造的天幕。下方，是一片遼闊的、泛著金屬冷光的廣場。廣場中心，矗立著一座龐大的、結構極其復雜的裝置。它由無數巨大的、閃爍著不同光芒的幾何體塊組合而成，像是某種巨型生物的金屬脊柱，又像是一棵倒置生長的、根須深入大地的鋼鐵巨樹。無數粗細不一的管線如同血管和神經，從裝置的各個節點延伸出來，連接著廣場邊緣嵌入巖壁的控制臺和巨大的能量柱。整個裝置散發著一種低沉、磅礴的能量脈動，連空氣都在隨之微微震顫。這就是“龍脊”主控中樞。

快艇在靠近廣場邊緣的一個小型金屬碼頭停靠。三人踏上冰冷的金屬地面。洪紅的目光瞬間被主控中樞吸引，那龐大而精密的造物，是人類智慧與史前遺跡結合的奇觀，更是對抗蓋亞唯一的希望。她感到自己掌心的傷痕在隱隱發燙。

“跟我來。”女軍官率先向前走去，步伐堅定。她走向廣場邊緣一個半嵌入巖壁的控制室，控制室外墻是巨大的透明材質，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操作臺和閃爍的屏幕。

然而，就在他們距離控制室還有幾十米時，洪紅猛地停下腳步，一把拉住了走在前面的女軍官的手臂。

“等等！”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置疑的警覺。

女軍官和李晏青同時看向她。

洪紅沒有看他們，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控制室的方向，瞳孔因為高度專注而微微收縮。“里面……沒人。”她一字一頓地說。

李晏青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控制室內，無數屏幕依舊閃爍著復雜的數據流和圖表，指示燈明明滅滅，顯示著整個系統仍在運行。然而，本該坐滿操作員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所有的座椅都空著。巨大的透明觀察窗前，也沒有任何人影。

一片死寂。只有主控中樞那低沉的、恒定的能量脈動聲，如同這片地下空間的心跳，在空曠中回蕩，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詭異。

女軍官的臉色瞬間變了，她按在腰間武器上的手猛地收緊。李晏青下意識地握緊了插在背包側袋里的地質錘，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強行拉回一絲清明。洪紅站在原地，全身的感官都調動到了極致，她緩緩掃視著這宏偉卻死寂的地下空間，試圖捕捉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太安靜了。除了龍脊中樞那永恒不變的律動，這里安靜得如同墳墓。預想中的迎接、忙碌的技術人員、緊張的啟動準備……什么都沒有。只有冰冷的金屬、閃爍的屏幕，和這座沉默的鋼鐵巨獸。

芯片在女軍官手中的箱子里，坐標圖就在其中。龍脊就在眼前。但本該在這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