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的驗尸格目送上去的第二天，朝堂就翻了天。

“玄術(shù)致亡？沈評事是要妖言惑眾嗎！”早朝的金鑾殿上，御史大夫抖著花白的胡子怒斥，“前有戶部王侍郎，今有吏部周尚書，皆是國之棟梁，你竟用‘妖術(shù)’二字搪塞，是何居心？”

沈硯之站在文官隊列的末位，緋色的官服在一眾深色朝服里格外刺眼。她垂著眼，指尖在朝笏后緣磨出細痕，聽著殿上此起彼伏的斥責聲，心里比誰都清楚——這些人不是不信玄術(shù)，是不敢信。

當今圣上崇道，國師魏玄真執(zhí)掌司天監(jiān)，玄學(xué)早已是朝堂不可言說的禁忌。承認周顯死于玄術(shù)，無異于打國師的臉，更等于承認京城有邪祟能繞過國師的法眼，取高官性命。

“沈評事，”御座上傳來蒼老的聲音，圣上揉著眉心，“你說有朱砂殘留，可有實證？”

“回陛下，”沈硯之抬眸，聲音清亮，“仵作驗得死者關(guān)節(jié)處有細小紅點，以糯米水擦拭后顯青黑色，正是陰邪朱砂的特征。且三位死者死狀皆合北斗之位，此乃‘七星鎖魂陣’的典型特征，臣……曾在古籍中見過記載。”

她刻意加重“古籍”二字，避開了家族淵源。殿上霎時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驚疑，有探究，還有藏在暗處的陰鷙。

魏玄真忽然出列，月白道袍在晨光中泛著柔光?！氨菹拢蛟u事年輕好學(xué)，只是古籍所載多有訛誤。”他語氣溫和，卻字字帶鋒，“七星鎖魂陣早已失傳，且需以施術(shù)者精血為引，若真有邪祟作祟，貧道豈能毫無察覺？依貧道看，怕是有人借玄術(shù)之名，行刺殺之實，意圖擾亂朝綱。”

一番話既維護了圣上面子，又將矛頭指向了“幕后刺客”，殿上立刻響起附和之聲。圣上沉吟片刻，終是揮了揮手：“準沈評事繼續(xù)查案，但不得再提玄術(shù)之說，三日之內(nèi)，務(wù)必查出人為痕跡?！?

沈硯之躬身領(lǐng)命，退出金鑾殿時，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魏玄真就在她身后不遠，衣袂帶過的風(fēng)里，飄來一絲極淡的龍涎香，與二十年前那個滅門之夜，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沈評事留步。”

她腳步一頓，轉(zhuǎn)身見魏玄真站在白玉欄桿邊，手里轉(zhuǎn)著一枚玉扳指。“你說的七星鎖魂陣，是哪本古籍記載的？”他笑問，眼底卻無半分暖意，“改日本宮倒想借來一觀?！?

“只是幼時在舊書攤偶然得見的殘卷，早已遺失?！鄙虺幹鬼谌パ鄣椎慕鋫?，“國師大人若想查考，臣可尋些類似的道經(jīng)呈上?！?

魏玄真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抬手，指尖虛虛點了點她的眉心?！吧蛟u事膽識雖好，只是命格太輕，這等陰邪案子，還是早些脫身為妙?！彼讣鈳е唤z寒意，擦過她額角時，沈硯之袖中的桃木符猛地發(fā)燙。

待魏玄真走遠，她才扶著欄桿穩(wěn)住身形，心口的恨意與恐懼交織著翻涌。這個男人分明在試探她，他一定察覺到了什么。

接下來的兩日，沈硯之幾乎泡在了卷宗堆里。三位死者的生平、同僚關(guān)系、甚至二十年前的官職任免，她都一一核對，卻始終找不到直接關(guān)聯(lián)。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二十年前都曾在江南任職，而那里，正是沈家舊部聚居之地。

傍晚時分，她帶著卷宗從大理寺出來，剛拐進僻靜的巷口，頭頂忽然落下一陣密集的瓦片。沈硯之反應(yīng)極快地側(cè)身避開，卻見巷尾沖出兩個蒙面黑衣人，手里的短刀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淬了毒。

她雖是女子，卻也學(xué)過防身術(shù)，可對方招招狠戾，明顯是沖著取她性命來的。纏斗間，她后腰挨了一腳，踉蹌著撞在墻上，眼看短刀就要刺進心口——

“?！钡囊宦暣囗?，一枚銅錢精準地打在刀背上，震得黑衣人虎口發(fā)麻。

陰影里走出個青衫男子，手里把玩著剩下的幾枚銅錢，嘴角噙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三四歲，眉眼俊朗，卻帶著幾分玩世不恭，腰間掛著個半舊的羅盤，指針正瘋狂轉(zhuǎn)動。

“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不太地道吧？”

話音未落，他已欺身而上。動作快得像風(fēng)，幾枚銅錢被他耍得如同暗器，轉(zhuǎn)眼就將兩個黑衣人逼得連連后退。沈硯之趁機抽出靴筒里的短匕，與他背靠背站著，警惕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

“多謝公子援手，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姓蘇，名無妄?！蹦凶有χ氵^一刀，手腕翻轉(zhuǎn)間，羅盤突然發(fā)出微弱的金光，黑衣人像是被燙到一般慘叫起來，“路見不平而已，沈評事不必客氣?！?

沈硯之心頭一震。他知道她的身份？

蘇無妄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慮，俯身撿起地上的羅盤，指針已恢復(fù)平靜。“沈評事查的案子，動靜可不小。”他湊近幾步，壓低聲音，“七星鎖魂陣需以活人魂魄為引，三位大人死得蹊蹺，你查得越緊，有些人就越坐不住。”

他的指尖在羅盤邊緣輕敲，目光落在她后腰的傷口上，那里的衣料已滲出血跡。“這傷看著普通，實則沾了陰氣，不處理的話，今晚怕是睡不安穩(wěn)。”

沈硯之猛地想起魏玄真白天的話，后背瞬間起了一層冷汗。是魏玄真派來的人？還是另有勢力想阻止她查案？

蘇無妄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丟給她?！吧虾玫哪裆?，能壓一壓陰氣。”他挑眉看著她，“沈評事若是信我，明日午時，城南破廟見，我知道些關(guān)于二十年前江南的事，或許對你有用。”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青衫衣角掃過墻角的雜草，留下一縷淡淡的艾草香。沈硯之握著瓷瓶，看著他消失在巷口，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卷宗，封面“江南”二字被夕陽染得發(fā)紅。

這個蘇無妄，來路不明，卻知道七星鎖魂陣，還知曉她的身份和查案方向。是敵是友？

夜風(fēng)漸起，巷口的燈籠搖曳不定。沈硯之握緊瓷瓶，又摸了摸袖中的桃木符，那里的溫度似乎又高了幾分。無論如何，這個蘇無妄，或許是她解開迷局的關(guān)鍵。

她轉(zhuǎn)身走出巷子，身后的陰影里，羅盤的指針再次悄然轉(zhuǎn)動，指向了皇宮深處那座燈火通明的國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