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洗得發白的袖口。爹娘在城外種地，去年遭了災，弟弟還等著錢治病，這份工作是她能找到的最體面的營生了——月錢夠多，不用風吹日曬，還能時常給家里帶些酒樓的剩菜。

可體面的殼子里，裹著多少不得已？那些貴族老爺看她的眼神，像看件沒有生命的擺件，隨手就能丟棄。

剛才在樓下，她還聽見張管事跟人說笑，說“新人就該去伺候老主顧，年輕的留給有門路的”。

迎客姐姐把她分到這里，是真的照顧她，還是……她不敢深想。

云錦看著她捏緊衣角的手，又瞥了眼屏風后隱約露出的暗間輪廓，眸光淡了淡，端起茶杯抿了口，語氣沒什么波瀾：“站著不累？”

就是這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話，讓小染心里的掙扎忽然松了些。

她抬眼再看，少年穿著素白長袍，坐在暖黃的燈光里，指尖捻著茶杯，眼神干凈得像星斗森林的溪水，沒有那些貴族老爺眼里的貪婪或輕蔑。

她深吸了口氣，慢慢松開衣角，小步挪到離云錦不遠的椅子旁，半邊屁股挨著椅沿坐下，腰桿挺得筆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像株剛被移栽的小苗，帶著點怯生生的警惕。

“謝……謝公子。”聲音細若蚊蚋。

云錦沒再看她，目光落回樓下的拍賣臺。那里正拍出一對魂導器護腕，競價的貴族滿臉紅光，仿佛拍走的是什么稀世珍寶。

暖黃的燈光透過紗簾照進來，落在他的白袍上，映得云紋輕輕晃動。

包間里又恢復了安靜，只有樓下隱約傳來的競價聲，和小染略顯急促的呼吸。

她偷偷抬眼，看見少年望著樓下的側臉，下頜線干凈利落，睫毛很長，落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影。

他好像……真的只是讓她坐下歇會兒。

小染悄悄舒了口氣，緊繃的肩膀松了些。指尖不再發涼，反而有了點暖意——或許，不是所有“貴客”，都像張管事說的那樣，吃人不吐骨頭。

只是這份暖意剛冒頭，就被她按了下去。聚寶閣這地方，哪有什么真正的干凈？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拍完，趕緊離開。

而云錦，看似望著樓下，余光卻掃過屏風后的暗間，眸色沉了沉。

這“公正”的聚寶閣，藏著的腌臜，比他想的還要直白。

拍賣老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刻意的神秘，敲了敲象牙錘：“接下來這件，可是咱們聚寶閣的‘老熟人’了——萬年分鯨膠！”

話音剛落，兩名侍女捧著個錦盒走上臺，打開的瞬間，盒內透出層溫潤的乳白光澤，像凝固的月光。

那分鯨膠呈琥珀狀，內里隱約有流光轉動，隔著老遠都能聞到股奇異的甜香，聞著就讓人精神一振。

“老主顧們都清楚，”老者笑瞇瞇地摩挲著胡須，“這玩意兒，采自深海萬年分鯨的精元，論滋補，可比那些亂七八糟的丹藥實在多了。尤其對……最是見效。”

最后幾個字說得含糊，卻足夠臺下的貴族們心領神會。

立刻有人低笑起來，眼神里的曖昧幾乎要溢出來。剛才那個紅臉胖子更是直接拍了桌子：“老頭別廢話，底價多少？”

“底價五十萬金魂幣！”

“六十萬！”

“八十萬！”

競價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切，連帶著場子里的氣氛都變得燥熱起來。

那些平日里端著架子的貴族，此刻眼里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仿佛拍到這分鯨膠，就能證明自己的“能力”似的。

二樓包間里，云錦的目光在那錦盒上掃了一眼，便落回了茶杯上，眸底的淡然沒起絲毫波瀾。

萬年分鯨膠？說白了，就是用深海魂獸的精元煉制的媚藥。

打著“滋補”的幌子，行茍且之事，竟還成了拍賣行的“固定商品”，堂而皇之地擺在臺面上。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想起了日月大陸。那里的灰色產業雖也存在，卻遠沒這般猖獗——只因他前世在那里推行改革時，神界的目光本就稀薄，傳承的神祇寥寥無幾，阻力自然小得多。

可斗羅大陸不同。

這里像塊被神界緊盯的肥肉。海神在海洋深處布下神念，修羅神的傳承藏在殺戮之都，羅剎神的氣息縈繞在武魂殿，天使神的光輝灑滿圣城，更別提那位隱于極北的冰神……光是他知曉的神祇傳承，就足有五道。

這些神祇或從這里飛升，或在此留下根基，他們的目光如同無形的網，籠罩著這片大陸。

神界需要秩序，卻不介意秩序底下藏著多少污穢。

只要這些污穢不影響“成神”的根基，不觸動他們的傳承，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某些神祇的傳承本身，就依賴著這種階級固化的黑暗——就像羅剎神需要殺戮與邪惡滋養，天使神的“光明”，本就是踩著無數“黑暗”立起來的。

所以，斗羅大陸的改革才如此艱難。貴族們敢明目張膽地將人當玩物，拍賣行敢把媚藥當寶貝，皆因背后有這層“神祇默許”的影子。

天斗城作為帝國首都，更是將這種“光明正大的骯臟”演繹到了極致——表面的繁華之下，藏著比貧民窟更深的泥沼。

“二百二十萬！”樓下傳來個囂張的聲音，是那個穿紫袍的侯爺，他正得意地揚著牌，引得周圍一陣附和。

云錦端起茶杯，將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茶味的清苦壓下了空氣中那股甜膩的香，也壓下了心底那點沉郁。

這些，他早就該想到的。

前世歸真神為何沒能徹底改變斗羅？或許，正是這無處不在的神界目光，成了最難打破的枷鎖。

“咚！”

象牙錘落下，萬年分鯨膠被紫袍侯爺拍走。他抱著錦盒，臉上的笑比剛才拿到紫霧草時還要得意，仿佛那不是塊膠，而是件能彰顯身份的勛章。

云錦放下茶杯，目光穿過紗簾，望向皇城的方向。那里的燈火依舊璀璨，卻像只巨大的眼睛，漠然注視著這場鬧劇。

他輕輕呵出一口氣，白霧在冷空氣中散開。

看來，想弄清楚“碎星閣”和“歸真正統”，得先撕開這天斗城的體面，看看底下藏著的，究竟是些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