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的、粘稠的、帶著濃重腐敗氣味的血液，如同粘稠的油，從季青臨腿上那道新鮮的、深可見骨的傷口里，汩汩地涌出來。滴落在冰冷骯臟的泥地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污跡，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腥甜與死亡混合的氣息。
破廟死寂。
風從豁口灌入，嗚咽著，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屑和血腥味。
陳焰跪在冰冷的草堆上，懷里抱著林晚冰冷僵硬的身體，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季青臨腿上那道不斷涌出暗紅血液的傷口，大腦一片空白。震驚、荒謬、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無數條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他在做什么？！
用自己感染了敗血癥的、帶著致命細菌的血……去救另一個瀕死的敗血癥患者？！
這是最后的孤注一擲？還是……一種對命運最殘酷、最徹底的嘲弄？！
季青臨靠在那根冰冷的廊柱上，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毫無血色，身體因為劇痛和失血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汗水混著泥污，在他灰敗的額頭上蜿蜒而下。他那只沾滿自己膿血的手，依舊顫抖而堅定地指著陳焰懷中的林晚，又指了指自己腿上那道猙獰的傷口。鏡片后的眼睛（雖然眼鏡沒了，但那眼神依舊如同淬毒的寒冰）死死盯著陳焰，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近乎偏執的、燃燒生命最后火焰的決絕和瘋狂！
“呃……”懷中的林晚再次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游絲將斷的呻吟。她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又無力地落下，像瀕死的魚最后的掙扎。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抽氣聲，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伴隨著濃重的痰音，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斷絕！臉上那層死灰中透出的青紫，更加濃重！
沒有時間了！
一秒都沒有了！
季青臨那無聲的、指向自己傷口的手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焰被絕望冰凍的神經上！那個瘋狂的念頭，那個被他自己用刀劈砍廊柱強行壓下的、如同魔鬼低語的念頭，再次如同燎原的野火，轟然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管不了那么多了！
是毒藥也好！是最后的稻草也罷！
他必須抓住！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陳焰眼中最后一絲猶豫徹底被瘋狂取代！他猛地放下林晚，動作快如閃電！他如同最原始的野獸，撲向季青臨！卻不是攻擊！
他粗暴地抓住季青臨那條受傷、正在涌血的腿！不顧那傷口翻卷的皮肉和涌出的粘稠血液帶來的滑膩惡心觸感！他另一只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扣住季青臨的小腿上方，用力擠壓！
“呃啊——！”季青臨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的痛吼！身體因為巨大的痛苦而劇烈弓起，又重重砸回冰冷的廊柱！額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新鮮的、暗紅的血液，在陳焰粗暴的擠壓下，如同被打開開關的水龍頭，更加洶涌地噴涌而出！
陳焰根本不去看季青臨痛苦扭曲的臉！他眼中只有那涌出的暗紅血液！他迅速從旁邊抓起一個在破廟角落里找到的、缺了口的、勉強還算干凈的粗陶破碗（大概是以前乞丐留下的），粗暴地湊到傷口下方！
粘稠、暗紅、帶著溫熱和濃重腐敗氣味的血液，如同粘稠的漿液，汩汩地流入破碗之中！很快，便積聚了小半碗！那血液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紫色，表面浮著一層細微的泡沫，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
夠了！
陳焰猛地松開擠壓季青臨小腿的手！季青臨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靠在廊柱上，胸膛劇烈起伏，只剩下微弱的、痛苦的喘息，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
陳焰看也沒看他一眼，端起那半碗暗紅粘稠、如同毒藥般的血液，如同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圣物，又如同捧著開啟地獄之門的魔鑰，踉蹌著撲回到林晚身邊！
他跪倒在林晚身側，看著那張灰敗青紫、氣息奄奄的臉。巨大的恐懼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在他眼中交織！他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撬開林晚冰冷干裂、毫無血色的嘴唇！
那暗紅粘稠、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血液，就在碗沿！
灌下去！
就是地獄！或者……渺茫的生機！
陳焰的手抖得厲害，碗沿幾次磕碰到林晚的牙齒。他看著林晚緊閉的雙眼，看著她微微蹙起的眉頭，仿佛在沉睡中也感受到了這逼近的、不詳的氣息。前世她擋刀時那雙清澈的眼睛，與此刻這張瀕死的臉瘋狂重疊！
“喝下去！”陳焰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魔鬼的低語，帶著無盡的痛苦和命令，“給老子喝下去！活下去！”
他不再猶豫！眼神猛地一厲！手腕用力，將那半碗暗紅粘稠、如同毒藥般的血液，對著林晚微張的口，狠狠地、不容抗拒地灌了下去！
“唔……咳咳……嘔……”
昏迷中的林晚，身體如同被投入滾燙的油鍋，瞬間爆發出劇烈的反應！巨大的痛苦和本能的抗拒讓她猛烈地掙扎起來！枯瘦的雙手徒勞地抓撓著空氣，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嗚咽和劇烈的嗆咳！暗紅的血液順著她的嘴角、下巴、脖頸瘋狂地流淌下來，混合著嗆咳出的粘液和血沫，在她蒼白灰敗的皮膚上涂抹出猙獰而恐怖的痕跡！她像一條被強行灌下毒藥的魚，在死亡的邊緣瘋狂扭動掙扎！
陳焰死死抱住她，用自己的身體和手臂壓制住她瘋狂的掙扎，不顧她指甲在自己手臂上抓出的道道血痕！他咬著牙，眼神赤紅，如同最冷酷的劊子手，繼續將那粘稠的、帶著死亡氣息的血液，強行灌入她的喉嚨！
“咽下去！咽下去！！”他如同瘋魔般嘶吼著，聲音在破廟里瘋狂回蕩！
終于！
最后一滴暗紅的血液被強行灌入！
陳焰猛地扔掉那個沾滿污血的破碗！碗砸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碎片四濺！
他死死抱著林晚，感受著她身體在灌下血液后更加劇烈的抽搐和掙扎！她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咽喉般的恐怖聲響！整張臉因為巨大的痛苦和窒息而扭曲變形！暗紅的血液不斷從她的口鼻中嗆咳涌出，混合著粘液和泡沫！
完了……
賭輸了……
她被毒死了……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巨錘，狠狠砸在陳焰的心上！他抱著林晚瘋狂抽搐的身體，感受著她生命如同沙漏般飛速流逝，一種滅頂的冰冷瞬間將他淹沒！他所有的瘋狂、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暴戾，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最深的無力感和自我毀滅的沖動！
就在陳焰的意識即將被絕望徹底吞噬的剎那——
“呃啊——！！！”
懷中的林晚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那聲音充滿了無法形容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巨大痛苦！她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拋起，又重重落下！枯瘦的雙手死死抓住陳焰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皮肉！
緊接著！
一股無法形容的、帶著濃烈腥臭和腐敗氣息的、暗紅發黑的粘稠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從林晚口中噴涌而出！
“噗——！！！”
暗紅發黑、混雜著血塊、粘液和膿性分泌物的污穢，如同噴泉般濺射而出！濺了陳焰滿頭滿臉！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瞬間彌漫了整個破廟！
“嘔……咳咳咳……”
林晚在噴出這口污穢后，身體如同被徹底抽空，劇烈地痙攣、抽搐、干嘔！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嘔吐！暗紅發黑的污穢物不斷從她口鼻中涌出，量雖減少，卻依舊觸目驚心！
陳焰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呆了！他顧不得抹去臉上腥臭的污穢，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懷中劇烈嘔吐、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的林晚！她的臉色在噴吐污穢后，那層死氣的青紫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病態的、不正常的潮紅！她的體溫在急劇升高！滾燙得如同燒紅的炭！
高燒！劇烈嘔吐！排毒？！
季青臨的血……起作用了？！以這種近乎毀滅的方式？！
陳焰的心臟狂跳起來！巨大的震驚和一絲渺茫的希望如同閃電般劈開絕望的黑暗！他緊緊抱著林晚滾燙抽搐的身體，感受著她雖然痛苦萬分，但呼吸卻似乎……比剛才稍微有力了一些？！雖然依舊急促，但那種如同游絲將斷的感覺消失了！
“咳咳咳…咳咳……”林晚的咳嗽和干嘔漸漸平息下來，身體因為巨大的消耗而徹底虛脫，軟軟地癱在陳焰懷里，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喘息。她臉上的潮紅如同火燒，額頭滾燙，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物。那條腫脹發紫的小腿，雖然依舊觸目驚心，但皮膚下那種灼熱的、緊繃的腫脹感，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消退？
是錯覺嗎？還是……那瘋狂的血飼，真的引發了某種不可思議的、以毒攻毒的排異反應？！
陳焰猛地抬頭，看向廊柱下的季青臨！
季青臨靠在冰冷的柱子上，臉色灰敗得如同刷了層石灰，嘴唇毫無血色，身體因為劇痛和失血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他的一條褲管被鮮血徹底浸透，暗紅的血液還在順著褲腳緩緩滴落，在他腳下匯成一小灘粘稠的污跡。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的起伏幾乎微不可察。那雙失去了鏡片遮擋的眼睛，此刻半睜半閉，眼神渙散而空洞，仿佛所有的力氣和意志都在剛才那瘋狂的放血和劇痛中被徹底抽空。
他的目光似乎失去了焦點，只是茫然地望著破廟那布滿蛛網的、破敗的穹頂。嘴角殘留著干涸的血沫和一絲極其微弱、難以捕捉的……似乎是嘲諷？又似乎是解脫的弧度。
陳焰看著季青臨這副瀕死的模樣，又低頭看著懷中雖然高燒滾燙、劇烈嘔吐后虛弱不堪，但呼吸和心跳似乎暫時穩定下來的林晚……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巨大震驚、荒謬、后怕和一種沉重到窒息的復雜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賭贏了？
用季青臨的命，去賭林晚那萬分之一的生機？
破廟里，死寂再次降臨。
只有林晚高燒昏迷中發出的、帶著濃重痰音的急促喘息，季青臨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以及陳焰自己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音，在冰冷的空氣中交織、碰撞。
窗外，天色徹底陰沉下來，如同巨大的鉛塊，沉沉地壓在荒野之上。雨后的濕冷空氣裹挾著泥土的腥氣和濃重的血腥味，從破敗的門窗縫隙中頑強地鉆入。
陳焰抱著滾燙的林晚，目光掃過地上那灘暗紅粘稠的污穢，掃過季青臨腿上那道猙獰翻卷、仍在緩緩滲血的傷口，最后落在季青臨那張灰敗、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臉上。
這條用血與火鋪就的逃亡路，終點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