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灰色的天空，低垂得仿佛要壓碎下方那座名為“墜星臺”的巨大黑色石盤。

石盤之上，七根布滿螺旋凹槽的墨色石柱呈北斗狀矗立，柱頂鑲嵌的菱形晶體渾濁黯淡，偶爾艱難地掠過一絲極其微弱、若有若無的蒼白色流光——這便是灰巖城少年們命運的分水嶺，“啟樞儀式”的唯一見證。

云燼站在隊列末端，單薄的舊麻衣在夾雜著金屬粉塵的寒風中緊貼身體。

十七歲，這是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站在這里。在他前方，一個高大健碩的少年將粗糙的雙手按在代表“荒巖系”星樞共鳴的石柱凹槽內。

“嗡……”極其沉悶的震動聲響起，石柱頂端的晶體艱難地亮起渾濁的土黃色光暈，雖然微弱，但終究是亮了。“陳石，下位荒巖系星樞共鳴！墟力覺醒初步完成！入‘砥山院’修煉！”負責主持儀式的“引星使”蒼老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宣讀一份陳年賬簿。

周圍響起稀稀拉拉的羨慕聲。陳石臉上漲紅，帶著巨大的滿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退了下來。又一個少年的命運被劃定了軌跡。

輪到云燼了。

他深吸一口帶著金屬銹蝕氣息的空氣，冰涼的空氣似乎也帶上了鋒刃，刮割著他的喉嚨。

他能感覺到無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夾雜著憐憫、冷漠，以及某些不懷好意的戲謔。

三年前，他是城中備受矚目的“天才”，云家唯一血脈，所有人都認為他將在啟樞儀式上覺醒至少上位稀有系的墟力。

然而，兩年前那場席卷灰巖城的詭異“星源風暴”，摧毀了他家族賴以生存的小型墟能礦脈，也抽干了他體內剛剛萌芽、被視為“暗影系”雛形的墟力感應，甚至連維持正常感知的“星樞”都徹底沉寂。

兩年了，他的“星樞”就像一塊死鐵，無論怎樣嘗試，都再無法感受到任何“星骸輻射”的脈動。

他走向中央那根象征著“基礎通用系”，也就是絕大多數覺醒者最初的歸屬——代表著駁雜墟力吸納可能性的“引流石柱”。

石柱冰冷、粗糙，那些螺旋凹槽如同吞噬生命力的干枯樹皮。云燼伸出瘦削、指節分明的手掌，緩緩按了下去。掌心觸碰到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毫無生機的堅硬。

一秒，兩秒，十秒……死寂。

墨色石柱頂端的菱形晶體毫無變化，沉寂如墨。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寒風的呼嘯都顯得那么刺耳。下方人群中傳來了不加掩飾的嗤笑。

“果然還是個‘死樞’！”

“兩年前的‘天才’？嘿嘿，真是笑話！”

“云家這次徹底絕后了，廢礦加廢人！”

引星使渾濁的眼中毫無意外，甚至懶得宣布結果，直接喊道：“下一個！”

巨大的失落和早已麻木的恥辱感再次席卷而來，比寒風更刺骨。

云燼沉默著收回手，指尖殘留著石柱冰涼的觸感。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盯著自己沾滿灰塵的鞋尖，正待轉身走下這決定命運的祭壇。

然而，就在他腳步挪開的瞬間，異變陡生！

“咔嚓——！”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琉璃碎裂的聲音，在他腳下響起。

聲音細微，卻異常清晰，仿佛直接刺入靈魂！

云燼猛地頓住腳步，低頭看去。是石頭？不！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附近，冰冷的黑色石盤地面上，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極其細微的、不足發絲寬的裂紋！裂紋漆黑深邃，邊緣閃爍著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暗紫幽光，仿佛最深的夜空剛剛撕裂了一道口子。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如同萬年冰川蘇醒般的悸動驟然沖擊了他沉寂的“星樞”！這感覺既非溫暖也非冰冷，而是一種……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枯寂”！仿佛宇宙盡頭傳來的第一聲嘆息。

他沉寂如死鐵的“星樞”部位，驟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刺痛！那不是尋常的疼痛，更像是億萬根冰針同時向內塌陷！

這劇痛來得快去的也快，幾乎瞬間消失。就在劇痛消失的剎那，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存在的“吸扯感”，突兀地出現在他沉寂的星樞！

那感覺極其詭異，并非是他主動去感知“星骸輻射”，而是他的體內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像枯竭河床裂開的縫隙，正竭力要將什么東西從周圍、甚至更深層的地方……撕扯進來！

也就在這一刻，他眼角余光瞥見一抹極其不尋常的亮光——來自廣場邊緣某個陰暗角落。

一個身影正快速縮回陰影里，手中似乎正拿著一塊散發著柔和橙光的、刻畫著復雜紋路的……晶板？

那人影籠罩在灰色連帽斗篷下，看不清面容，但云燼的直覺異常清晰地捕捉到一道飽含著驚愕、不解，甚至……一絲貪婪的目光！

那晶板？橙光？云燼的心臟猛然一縮。

剛才那股奇異的枯寂感和來自腳下的吸扯感，難道……與那塊晶板有關？那絕非本界的能量特征！

巨大的恐懼與一絲荒誕的猜想瞬間攫住了他。

他甚至來不及細想，便感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襲來——維持墜星臺秩序的低階“星衛”不耐煩地推搡著他這個失敗者離開場地。

“磨蹭什么？廢物！下一個！”

云燼踉蹌了一下，被推下墜星臺的臺階。

他強行壓抑住內心的翻江倒海，低著頭，快步鉆入人群的陰影里。

他的右手，無意識地緊握成拳，掌心那尚未褪盡的冰冷觸感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來自那道裂紋的枯寂悸動。

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墜星臺石盤上那道細微的暗紫色裂紋，正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自行彌合。仿佛從未出現。

除了云燼體內那死寂星樞深處，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餓狼嗅到血腥般蠢蠢欲動的……枯寂寒意。

風更冷了。灰巖城特有的、帶著礦石顆粒的寒風，吹不散廣場上彌漫的塵埃與喧囂，更吹不散云燼心底那個瘋狂的念頭：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塊橙色晶板……又是什么？

那個隱藏在陰影中的觀察者……是為了什么？

一個本該就此沉淪于最底層礦坑、在暗無天日中耗盡生命的“死樞少年”，命運的軌道，在這一刻被那道無人察覺的暗紫色裂紋……悄然撬動。

一絲來自星墟深寒處的風，吹進了這看似死寂的軀殼。

枯寂，亦是一種力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