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無日月,寒潭不知年。
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嫩芽長成綠葉,也足以讓一個少年脫胎換骨。
當林天羽再次從那幽深的洞窟中走出,站立在斷魂崖底的陽光下時,他已不再是那個會哭泣、會迷茫的清風村少年。歲月與仇恨,像最鋒利的刻刀,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的身形依舊修長,但肌肉線條卻變得如巖石般堅韌;他的臉龐褪去了稚氣,輪廓分明,一雙眸子深邃如古潭,偶爾閃過的精光,是淬煉了無盡恨意與殺氣的冰冷劍芒。
這九十多個日夜,他未曾有過片刻的懈怠。
每日,他飲寒潭之水,潭水的能量洗髓伐骨,讓他原本堵塞的經脈變得堅韌而寬闊,為修煉龍淵劍氣打下了無上根基。他以山中野果為食,以洞窟為家,將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對“龍吟初嘯”的領悟和修煉之中。
從最初的劍氣離體三尺,到如今,他一念動,凝練的金色劍氣便可貫穿十丈之外的巨巖,悄無聲息。他與那柄神秘的斷劍,也達到了一種心意相通的境界,仿佛那柄劍就是他手臂的延伸。
只是,這柄斷劍煞氣太重,且是殘缺之身,不宜在人前顯露。在離開洞窟前,林天羽用斷劍削下潭邊一株不知名的鐵木,為自己精心雕琢了一柄木劍。那鐵木常年受寒潭能量浸潤,質地堅逾精鋼,入手沉重。林天羽將斷劍的劍意烙印其中,使得這柄平平無奇的木劍,也帶上了一絲龍淵的霸道氣息。
“爹,娘,我走了。”
林天羽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深不見底的洞窟,將斷劍與劍譜用布包裹好,緊緊地背在身后,然后頭也不回地向著山外走去。
他的第一步,是復仇。而復仇的第一步,是了解他的仇人——魔教。
……
三日后,青陽鎮。
這是青州境內最大的一座市鎮,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與清風村的寧靜祥和不同,這里的空氣中,都飄蕩著一股屬于江湖的,混雜著烈酒、汗水與兵刃鐵銹味的復雜氣息。
林天羽換上了一身粗布麻衣,將那柄木劍插在腰間,默然行走在人群中。他那與年齡不符的冷漠氣質,和周圍喧鬧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從路人的交談中得知,今日,是青陽鎮十年一度的武林大會。九州三大名門——以刀法霸道著稱的天刀門,以劍法正大聞名的青云宗,以及神秘高遠、門人皆為女子的玄月宮,都會派出門中重要人物前來觀禮,名為選拔新秀,實則也是各大派系彰顯自身實力的舞臺。
“魔教妖人近來在青州邊境活動猖獗,據說已有數個村鎮遭了毒手……”
“可不是嘛!這次武林大會,天刀門和青云宗都放話了,要聯手剿魔,還江湖一個朗朗乾坤!”
“噓!小聲點!魔教的耳朵,可是無處不在的……”
鄰桌幾個江湖客的議論,讓林天羽端著茶碗的手,猛地一緊。
魔教!
又是魔教!
他心中的仇恨之火,再次被點燃。他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將所有關于魔教的信息,都牢牢記在心里。他原本只是想找個地方打探消息,現在看來,這場武林大會,正是他踏入江湖、掀起波瀾的最好機會。
他需要一個身份,一個能讓魔教注意到他,卻又不會立刻將他與《龍淵劍譜》聯系起來的身份。
一個一鳴驚人的強者身份!
鎮中心的演武場,此刻已是人山人海,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場地中央,一座由巨石壘成的巨大擂臺,顯得格外醒目。擂臺的北面,搭建著一座高大的觀禮臺,上面端坐著三派的重要人物。
西側,是天刀門的一眾人馬,個個身材魁梧,氣息彪悍。為首的,是天刀門門主“霸刀”趙擎天,他身邊坐著一個錦衣華服、面容倨傲的青年,正是他的獨子,被譽為天刀門百年不遇奇才的“奔雷刀”趙無極。
東側,則是青云宗的長老和弟子,他們身著青衫,背負長劍,神態間自有一股名門正派的傲氣。
唯有中央的位置,顯得有些冷清。那里只坐著寥寥數人,皆是白衣飄飄的女子。為首的女子戴著一頂白紗斗笠,看不清容貌,但那份遺世獨立的清冷氣質,卻讓她成為了全場最矚目的焦點。她,便是玄月宮這一代的圣女——冷月瑤。
此時,擂臺上的比試,正進行到白熱化階段。
趙無極手持一柄九環金背大刀,威風凜凜地站在擂臺中央。他的腳下,已經躺著七八個鼻青臉腫的挑戰者。
“還有誰?!”趙無極將大刀往擂臺上一插,堅硬的石板應聲裂開數道縫隙。他環視四周,眼神中充滿了不可一世的狂傲,“難道偌大的青陽鎮,就沒有一個能接我三刀的嗎?一群廢物!”
他的話,引得天刀門的弟子一陣哄堂大笑,也讓在場的許多江湖人士面露慍色,卻又敢怒不敢言。趙無極的刀法,確實剛猛霸道,遠非尋常武者可比。
“我來會會你!”一個手持雙鉤的壯漢躍上擂臺。
“來得好!”趙無極獰笑一聲,不退反進,手中大刀化作一道匹練般的金光,當頭劈下。他甚至沒有用上什么精妙的招式,僅僅是純粹的力量和速度!
“開山一刀!”
這一刀,勢大力沉,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聲,仿佛真能劈開一座小山!
那壯漢臉色大變,急忙舉起雙鉤格擋。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之聲!
火星四濺!
那壯漢只覺得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從雙臂傳來,雙鉤瞬間脫手而飛,他本人更是被震得口噴鮮血,倒飛出擂臺,昏死過去。
全場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少主神威!”
“‘開山一刀’,名不虛傳啊!”
趙無極聽著周圍的奉承,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他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的強大。
他正準備再次開口挑釁,卻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擂臺下悠悠傳來。
“我來試試。”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粗布麻衣、腰間插著一柄木劍的少年,緩緩地分開人群,一步一步,走上了擂臺。
正是林天羽。
一瞬間,整個演武場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個看起來有些不合時宜的少年身上。
短暫的寂靜之后,是鋪天蓋地的哄笑聲。
“哈哈哈!我沒看錯吧?一個毛頭小子,還拿著一根燒火棍?”
“這誰家的孩子,跑錯地方了吧?快回家喝奶去吧!”
“瘋了,真是瘋了,為了出名連命都不要了。”
觀禮臺上,天刀門門主趙擎天撫須微笑,顯然對兒子的表現極為滿意,對上臺的林天羽,則是不屑一顧。青云宗的人也是面帶譏諷,覺得這不過是一場鬧劇。
唯有玄月宮的圣女冷月瑤,那雙隱藏在白紗后的清眸,微微動了一下,在林天羽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不知為何,她從這個少年身上,感覺到了一絲與眾不同的氣息,那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冷靜得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
擂臺上,趙無極更是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他上下打量著林天羽,輕蔑地說道:“小子,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憑你,也配挑戰我?滾下去,別臟了本少主的刀!”
林天羽沒有理會周圍的嘲諷,也沒有看趙無極,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趙無極腳下那柄金背大刀上。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我不是來挑戰你。”
趙無極一愣:“那你上來做什么?”
林天羽終于抬起眼,那雙冰冷的眸子,第一次正視著趙無-極。
“我是來,試我的劍。”
那眼神,沒有恐懼,沒有敬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平靜得就像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
趙無極被這眼神激怒了。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一個無名小子,竟敢用這種眼神看他!
“好!好一個試劍!”趙無極怒極反笑,“既然你急著投胎,本少主就成全你!今天,我就讓你知道,木頭,永遠是木頭!”
話音未落,他猛地拔起大刀,整個人的氣勢瞬間變得狂暴無比。一股強大的刀氣以他為中心爆發開來,吹得臺下的觀眾都有些站立不穩。
“接我一招,奔雷斬!”
趙無極一聲爆喝,身形如電,手中的九環大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眼的金色電光,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再次向林天羽當頭劈來!
這一刀,比剛才的“開山一刀”更快,更猛,更霸道!刀未至,那凌厲的刀風已經刮得人臉頰生疼!
臺下眾人一片驚呼,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少年被一刀劈成兩半的血腥場面。
然而,面對這石破天驚的一刀,林天羽卻依舊靜靜地站著,仿佛被嚇傻了一般。
他真的被嚇傻了嗎?
不。
在他的世界里,時間仿佛變慢了。趙無極那快如閃電的刀,在他眼中,軌跡清晰可見,破綻百出。
就在那柄金背大刀即將觸碰到他頭頂的一剎那,他終于動了。
他沒有后退,也沒有格擋,只是簡簡單單地,將腰間的木劍抽了出來,向前,輕輕一遞。
這個動作,平平無奇,就像孩童在玩耍。
但是,在觀禮臺上的幾位真正的高手眼中,卻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在林天羽抽出木劍的那一瞬間,一股若有若無,卻又精純、古老、霸道到極致的劍意,一閃而逝!那感覺,就好像一頭沉睡了萬年的神龍,懶洋洋地睜了一下眼睛!
玄月宮圣女冷月瑤,那握著茶杯的手,猛地一緊!
“錚……”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幻覺般的劍鳴,在所有人的心底響起。
林天羽手中的木劍,劍尖上,亮起了一點微不可查的淡金色光芒。
“龍吟初嘯。”
他心中默念。
木劍的劍尖,不偏不倚,正好點在了那柄金背大刀的刀身上。
不是刀刃,而是刀身側面一個極其微小的點。那是趙無極這一刀力量運轉的節點,是整招刀法中最薄弱的一環!
接下來,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終身難忘的一幕,發生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火星四濺的碰撞。
那柄看起來脆弱不堪的木劍,與那柄霸道無匹的金背大刀,輕輕地一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緊接著,趙無極那狂暴的刀勢,就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煙消云散。一股詭異的螺旋勁力,從木劍的劍尖透出,沿著刀身,閃電般地傳到了趙無極的手臂上。
“咔嚓!”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趙無極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驚駭與痛苦。他感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反震回來,虎口瞬間爆裂,鮮血淋漓!他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大刀,“哐當”一聲,金背大刀掉落在地。
而那股勁力,余勢不減,長驅直入,沖入他的五臟六腑。
“噗——!”
趙無極如遭雷擊,整個人向后踉蹌退出七八步,最終站立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張開嘴,一大口混雜著內臟碎片的鮮血,狂噴而出,將胸前的錦衣染得一片猩紅。
他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手持木劍、神情淡漠的少年,眼中充滿了恐懼和迷茫。
他敗了。
敗得如此干脆,如此徹底,如此……莫名其妙。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敗的。
整個演武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數萬人的目光,在倒地吐血的趙無極和安然站立的林天羽之間來回移動,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四個大字。
木劍,勝了寶刀?
一個無名少年,一招,秒殺了天刀門的少主?
這……這不是在做夢吧?!
短暫的死寂之后,人群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瞬間炸開了鍋!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那小子……那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一招!僅僅一招!趙無極就敗了?!”
“那不是普通的木劍!那少年,是絕世高人!”
喧嘩聲、議論聲、驚嘆聲,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幾乎要將整個演武場的頂棚掀翻!
觀禮臺上,天刀門門主趙擎天“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鐵青和震怒。他死死地盯著林天羽,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而玄月宮圣女冷月瑤,那白紗之下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她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好奇與興趣。
“圣女,此人……”她身旁的侍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用的,不是蠻力,而是‘理’。”冷月瑤的聲音,空靈如天籟,“以點破面,四兩撥千斤。好精妙的劍理,好純粹的劍意……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擂臺上,林天羽緩緩收回木劍,看都沒看一眼倒地的趙無極,轉身,便準備走下擂臺。
他試劍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站住!”
一聲暴喝,趙擎天含怒出手了!他雖然沒有離開觀禮臺,但一股磅礴的刀氣,已經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向林天羽當頭壓下!
這一擊,是宗師之威,遠非趙無極可比!
林天羽臉色一變,他能感覺到一股死亡的威脅將自己籠罩。他體內的龍淵劍氣瞬間運轉到極致,正準備拼死一搏。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女聲,悠悠響起。
“趙門主,小輩之間的切磋,您親自下場,未免有些以大欺小了吧?”
話音未落,一道柔和卻堅韌的白色匹練,從玄月宮的方向飛出,后發先至,輕而易舉地便將趙擎天的刀氣化解于無形。
出手之人,正是玄月宮圣女,冷月瑤。
趙擎天臉色一沉:“圣女,此子傷我孩兒,難道天刀門就這么算了?!”
“擂臺比武,拳腳無眼。令郎技不如人,怨不得誰。”冷月瑤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況且,這位小兄弟已經手下留情了。否則,方才那一劍,刺穿的就不是令郎的護體真氣,而是他的心臟了。”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嘩然。
趙擎天臉色變了又變,他仔細回想剛才那一幕,越想越是心驚。對方那一劍,確實是點到即止,否則……他不敢再想下去。
林天羽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觀禮臺上的白衣女子,他沒想到,這個神秘的玄月宮圣女,竟然會出手幫他。
“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冷月瑤的聲音,直接在林天羽的耳邊響起,是江湖中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
林天羽眉頭微皺,他不想和這些名門大派有任何瓜葛。他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沒有回應,只是對著觀-禮臺的方向,遙遙一抱拳,算是謝過解圍之恩,然后便轉身,迅速地擠入人群,消失不見。
冷月瑤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并沒有生氣,反而輕聲自語道:“有意思的性格……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林天羽換了一身衣服,戴上了一頂斗笠,行走在青陽鎮偏僻的巷道里。
白天的驚天一戰,讓他徹底成了名人。他能感覺到,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窺探著他,有好奇,有貪婪,也有……殺意。
他必須盡快離開。
然而,當他走到一處無人的拐角時,他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
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巷子盡頭的陰影處。
一股熟悉而冰冷的殺氣,將他牢牢鎖定。
那殺氣,和他血脈中銘刻的仇恨,同出一源。
是魔教的人!
“呵呵呵……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陰影中,緩緩走出了兩個同樣帶著惡鬼面具的黑衣人,他們的眼神,如同毒蛇,死死地盯著林天-羽,“小子,你那手奇特的劍法,是從哪里學來的?說出來,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林天羽的心,沉了下去。
他猜到了,自己石破天驚的一劍,終究還是引起了這群惡魔的注意。他們或許不知道《龍淵劍譜》,但他們一定對自己這套前所未見的劍法,產生了懷疑和覬覦。
“想知道?”林天羽握住了腰間的木劍,聲音冷得像寒潭里的冰,“下來問閻王吧。”
“找死!”
兩名黑衣人對視一眼,同時化作兩道黑影,一左一右,向林天羽撲來!他們的配合極為默契,出手狠辣,招招都是致命的殺招!
林天羽的神經,瞬間繃緊到了極致。
他知道,這,才是他踏入江湖后,第一場真正的生死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