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飛過山間、湖泊、河流.....一路所見之物皆有不同。

山巔有積雪，山腰叢林茂盛，湖泊寧靜，溪流潺潺。

蘇陽看到了在山澗中躺在翻石捉蟹的碧澗師兄，看到了湖泊邊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水空師兄，森林里伐木的薪火師兄......

“自然師兄，今早明月師姐因為抓蟈蟈被責罰，師尊說她不思進取日日玩樂?？蔀槭裁此铡⒈虧編熜秩杖找沧鲂┡c修行無關的事情，師尊不曾責罵？”

蘇陽坐在白鶴背上心生疑惑問道，許是風聲喧囂了些，自然師兄并未回答。

自然拍了拍白鶴的翎羽，白鶴的轉了個方向，向著山下俯沖而下，自然師兄揮了揮衣袖，風兒頓時小了些。

蘇陽剛想繼續開口，便聽自然師兄說道：

“你只身在自己的花花世界里，殊不知，他們抓蟹、釣魚、伐木也是修行。

而明月清風不同，他二人皆是金丹未凝聚，還不到修心、修道的火候。

至于其他師弟修的是何心，是何道，等你日后與他們修行時便可知了。

你來尋我作第一個修行也算是取巧?！?

老君曾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

......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吾乃是自然大道成的成果，若你學去了幾分，日后學些其他道法時也能觸類旁通?！?

說話間，白鶴穿過一大片奇異的白霧，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下面的街坊上熱鬧非凡、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只是一進入凡間，蘇陽頓感四肢都軟了些，靈臺也蒙上一層污穢之氣，肚中一股惡感反上心頭，令他干嘔。

“師兄，為何我來了凡間感到胸悶體乏、精神萎靡？”

自然師兄指向遠處酒肆裊裊升起的炊煙，“你看那食樓茶館中升起的煙火氣，看似尋常，實則裹著貪嗔癡念。

街角賣花女鬢邊的汗味里，纏著柴米油鹽的瑣碎；就連那孩童嬉笑時揚起的塵土，都帶著輪回往復的濁氣。

這些東西對凡人是生存根本，對我們卻是蝕骨的毒藥。故而修道者都會遠離凡塵，深居山林之中?！?

“可我在觀里也吃五谷、吃獸肉，豈不是也有貪嗔癡，還有，師尊講法時也說過凡間亦有大道。為何我連站穩腳跟都做不到？”蘇陽想要站起身子，卻發覺四肢軟的厲害。

“你在觀內雖吃五谷、獸肉，可你日夜聞的是靈氣仙氣，又有草還丹為你洗精伐髓，哪會受什么貪嗔癡。

現在你進了凡塵，沒了草還丹庇佑，才受著紅塵艱難。但正因艱難，才藏著大道。”玄塵望著街面上往來穿梭的身影，目光深邃。

“仙人斷七情絕六欲，看似清凈，卻少了人間這歷劫的機緣。

你看那挑夫肩上的重擔，壓出的是筋骨韌性；那書生案頭的油燈，熬出的是心志強韌。

這些濁氣磨的是你的仙身，煉的卻是你的道心。什么時候你能在這泥沼里站穩了，道心才算真正扎了根。

我帶你在凡間居住七日，若是這七日內你能靈活自如的行動，便是這紅塵自然入了道，若是不能我便帶你回道觀?！?

自然說完，白鶴落在一處鄉下院落之中，院子里荒蕪一片，雜草叢生。其他各處復有農家宅院，炊煙裊裊、一派祥和之意。

師兄施展出袖里乾坤收了白鶴，搖身一變，化作了個普通道士的模樣。

“與我走吧，我們就在這處殘破院子里住上幾日?！弊匀粠熜志従徬蚯白呷ァ?

蘇陽站在原地，廢了半天的勁才站起身子，然而還未走半步，身子就搖搖欲墜倒在地上。

頓時手臂、膝蓋上都被碎石爛泥磨出了些傷口，血液留下，幾株小草剎那間就長出腳丫怪叫著離開。

五莊觀內，鎮元子走到觀門口，守玄護真二弟子見了連忙彎腰下拜行禮。

“師尊。”

“不必管我，你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鎮元子說完，兀自站在觀門外眺目遠望。

“師尊，這是在擔心參玄師弟啊?！弊o真捅了捅守玄的肩膀。

“是啊，除卻自然師兄，還未見過師尊對哪位弟子如此上心。就是自然師兄也曾被師尊責罰過，要是今日與明月閑聊的是自然，也會責罰吧?！笔匦戳丝存傇拥谋秤拜p聲道。

“參玄師弟，三庭未開，這紅塵歷劫兇險萬分。別說師尊了，我們師兄弟四十八個哪個心里好受，也就自然師兄能狠下心來?！弊o真悠悠一嘆，“當時就應該多攔一會兒，讓師弟在觀里多閑一會兒?！?

“多嘴，這護門的差事怕是太輕松了，你們以后一人輪守，另一個去幫明月那丫頭抄書吧。

免得那丫頭苦悶，拿古籍撒氣?！?

“是。”守玄護真二弟子頓時瞪大了眼睛，等鎮元子走后，兀自生起了悶氣。

山下，日落西山，蘇陽用了一個多時辰，才連走帶爬進了院子。

這大地的濁氣如那磁鐵般，要將他吸到大地里，要不是有七彩踏云履，他怕是還要再用上半日才得以進入院子。

自然見他進了院子，搖了搖頭，“參玄，你在館內平日里聰慧，怎么到了凡塵倒是被濁氣迷了眼。濁氣、清氣皆是自然，若是撐不住，何必強撐?！?

蘇陽忽的響起師尊曾說，道在螻蟻，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

他心中有了些明悟，凡塵濁氣既是自然一部分，本就該接納，清濁來回，正如那陰陽雙魚，否極泰來。

可他又擔心濁氣若是多了，大地要拖他下去，但一想到師兄就在旁邊，有師兄護著便不再擔心。

他試著接納濁氣入體，借用呼吸控制體內的清濁二氣。

漸漸地他發現體內濁氣多了，大地就要將他拖入泥地，若是少了，身子又虛的厲害，如站在棉花上，搖搖欲墜。

蘇陽想到自己下山以來的所見所聞，以自己對自然的理解，倒也有了一些修行體悟。

時間一轉，三日已過去，蘇陽終于能自由控制體內濁氣平衡，身不再輕，腳不再虛。

玄塵不知何時站在了院門口，見他臉上氣色稍緩，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摸到門竅了？清濁本就是天地的秤，你是秤上的星，輕了便添些濁氣當砝碼，重了就用靈元挑一挑。

什么時候能讓這秤桿平了，才算真正在凡間立住了腳，日后你在凡間行走時，師兄和師尊才得以放心?！?

“謝師兄教誨。”蘇陽行禮感激，“師兄，我既也能控制清濁二氣，還剩四日時日，師兄可帶我到市集里游逛？”

“那城內市集里的紅塵氣息更加濁烈，不是這鄉野能比。以你如今的道行，想要入城，過于勉強?！弊匀恍闹杏行鷳n。

“也罷，便帶你去吧，若是鹿野、清荷兩位師妹知我不帶你去，又要來煩我了?！弊匀蝗嗔巳嗄X門，悠悠一嘆。

蘇陽不由有些好笑，鹿野、清荷兩位師姐是平日里對他最好的兩位師姐。

真的應了那句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師兄帶著蘇陽出了院子，蘇陽見師兄隨手在路邊撿了塊碎石頭，手指磨了會后，石頭竟變得金光燦燦。

“師兄這點石成金的法子是障眼法還是真的點石成金？”蘇陽看得真切，心中愈發對道法羨慕的心癢癢。

自然笑著說：“真金火煉，土石生金，若是你悟了這五行之道，點石成金便是再平常的法術罷了?！?

說話間，只見自然手中那枚真金由金化水，由水生木，由木燃火，由火轉土，復而又變成真金。

“師兄的道法用的嫻熟，令師弟羨慕。”蘇陽艷羨道。

自然帶著蘇陽來到一處農家，向農家買牛車，哪料莊家人并不愿賣。

“仙家，不是我不愿意賣牛，實在是家中老牛歲九年，已于我有了感情。”老叟嘆著氣說。

“仙家若是不介意，可去村尾尋個寡婦，那寡婦家中有只毛驢，長得壯實，比那雜種騾子生的還要高大。

那寡婦家中也是可憐，丈夫死的早，偏偏還帶著三四個娃娃，每天土里刨食。但偏偏今年水氣少，地里糧食顆粒無收。用那頭毛驢換錠金子，也算是解她家燃眉之急?！?

“謝過老叟?！弊匀话輨e后，領著蘇陽朝那村尾而去。

不多久，兩人來到那寡婦房屋所在，一間茅草垛子般的矮房屋，墻頭歪斜地垛著些干草，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渣。

院門口的石碾子上還沾著沒掃凈的谷糠，幾只瘦骨嶙峋的雞正低頭啄食，見了生人也不躲，只懶洋洋地挪了挪步子。

房屋一旁，修了個不大的籬笆院子，里面一頭比馬還大上一些的毛驢正在吃草，只是那眼神滴溜溜的，透著股人的眼神。

比起那些瘦骨嶙峋的雞不同，這毛驢生的壯實，毛皮油光水滑，養的是極好。

“雖窮，但卻有些聰慧，沒有殺雞取卵?！弊匀话蛋迭c頭，只是目光落在那毛驢上時多停留了三秒。

自然抬手輕扣那糊著黃泥的木門，自然師兄雖是得道仙家，卻也沒有因為那門上的污穢而講究。

他的指節剛碰到門板，就聽見里面傳來孩童的哭鬧聲，混著女人低低的哄勸，還有什么東西摔在地上的脆響。

“誰呀？”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從門后傳來，緊接著是木栓被拉開的吱呀聲。

門開了半扇，露出張被日頭曬得泛黃的臉，雖是風吹日曬，然這張臉仍生得俊俏。

女人挽著袖子，小臂上沾著麥秸的碎屑，眼角有幾道細密的皺紋。

卻在看見自然和蘇陽身上的仙袍時，猛地往后縮了縮，懷里抱著的瘦小子也嚇得往她衣襟里鉆。

她眼里帶著警惕，語氣有些沖，“仙家，我們沒錢買你們那些勞什子符箓，門貼?！?

蘇陽捂嘴偷笑，附和在師兄身旁細聲說：“師兄，許是你的模樣細皮嫩肉的，沒有個道長的模樣，所以她是把我們當江湖騙子了?！?

自然搖了搖頭，伸手在蘇陽頭上輕敲了下，旋即才對女人說道：

“我聽村頭的老叟說你有頭壯實的毛驢，故而尋到此處，想要買下那頭毛驢。不知夫人可愿出售？”

女人愣了愣，懷里的孩子又開始哭，“娘親，我餓了?！?

蘇陽從懷里取了張干餅遞給女人，女人遲疑了下，道了聲謝謝，抓過餅子放到孩子懷里。

“你去和弟弟、妹妹分了吃?！贝虬l走孩子，女人這才正視二人。

她瞥了眼蘇陽，這后生得白白凈凈，仙袍上的云紋鮮亮，腳上的靴子針線細密，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中的娃娃。

她又打量起自然，這道長生的俊俏，笑容如沐春風，眼睛眸子如湖泊那般寧靜淡然。

“我這毛驢你們也看到了，比馬還要高大，我養的白白胖胖，不知你們可出多少數目？”

女人眼睛微瞇，她已成為人婦，知三綱五常，不會因為自然生的俊俏就春心蕩漾。

如今這天旱的厲害，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家中也無了余糧，賣了毛驢得些銀子，也能填補谷倉、再換頭小牛犢子，總好過這好吃懶做的驢子。

“我出這個數。”自然伸出一根手指。

“一兩？”女人眼睛顫了顫，這個價格太低了，便是將毛驢剮了賣肉都不是這個數目。

“不是?！弊匀粨u了搖頭，將手攤開，露出那一塊拇指大小的金子?！安恢@一小塊金子可換毛驢？”

女人呼吸一窒，這么大一塊金子，怕是至少有五兩，都足以她們母子四人搬到城里過活。

“這金子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怎知你們是不是騙人？”女子閃過一絲謹慎。

自然手一捏金子，將金子捏成了張金餅：“真金不怕火煉，更不怕石劃。你若不信，可找塊瓷片來劃。凡金留痕，偽金留銹，一驗便知?！?

蘇陽站在一旁，后世辨別金子的法子他是知道的，但是此刻是古代，后世的那些法子放到現在，這鄉間愚昧的農婦也是不會相信的。

婦人跑回房里，撿了塊剛才摔碎的陶片，拿過金子蹲在地上在金子上劃了兩道口子。

后她又將金餅丟到火中烤了會兒，等取出來后放于水中，金餅的金色越加明亮了些。

寡婦雖沒見過多少金子，卻也聽村里老人說過，真金軟，能掐出印子，假的要么硬邦邦劃不動，要么劃了就掉渣。

手中這金錠看著沉甸甸的，方才一番驗證確實如傳言那般真金不怕火煉，不怕石劃。也沒個那些銀子、銅鐵的銹味。

她眼睛滴溜溜轉了會，將金子塞進自己的胸脯里生怕兩人把金子搶了去，臉上的謹慎轉換成笑臉。

“兩位道長，那驢兒就在屋外，你二人只管牽了去。”

寡婦剛說完，誰料那旁邊圈子里的驢兒撞破籬笆墻沖了出來。

“哪來的野道士，假童子，也敢來買你驢爺爺。”驢兒口吐人言，嚇得寡婦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你這驢子，我知你是妖兒，未曾管你，你竟還跳出來嚇人。”自然怒喝一聲，周身仙氣飄飄，壓得驢兒膽戰心驚、嚇得它直魂飛魄散。

蘇陽則是跑到婦人那，卻見寡婦出氣多，進氣少，竟是被活活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