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在這茫茫無人的古老森林之中，來者竟然是一位充滿野性的貌美女子。

她身材纖細，身披薜荔女蘿，腰束石蘭杜衡；駕乘赤豹后隨花貍，坐在辛夷木車中，用桂花扎起彩旗。

酒斛一下子就認出了她。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山鬼是也。

——

匆匆一瞥之后，猶如幻夢，眼前就只剩下繁茂豐盛又寂寞的森林。

不過酒斛和宋念詩都可以確定自己并沒有看錯。山鬼的車架，曾經停留在遠處的山坡上，然后又如幻影一般消失。

“這……”宋念詩啞然失語。

酒斛若有所思，淡淡微笑：“說不定是好事。我們繼續走吧。”

可接下來的事情，還是出乎他們的預料。

本來在山林之間前進頗為困難，但自從山鬼出現之后，一切都變得神奇、順利起來。

樹木會自己讓路，蛇蝎猛獸遠遠躲開；碰到溝壑，藤蔓自行連結搭成橋梁；遇見懸崖，石頭崩潰變成臺階；清風送爽、獐鹿銜花、猿猴送果……而且酒斛敢肯定，剛才打中宋念詩的猴子，就有一只是現在來送果子的，而且還送的格外的多，像是在賠罪道歉。

難怪師太說宋念詩在山上會更安全。

只不過這背后的原因更讓人好奇了，而所有的答案就在尋找多日的松下居。

時來天地齊協力。

原本估計還要一整天的路程，竟然只花了一晚上，而且走起來輕松暢快。

——

黎明時分，飛鳥悠閑滑過天空，咔嚓咔嚓的樹木折斷聲中，飛鳥折返，驚慌失措，高大的樹人撥開阻擋的密林，小心翼翼地將手掌伸進一片云氣里。

酒斛、宋念詩二人就站在巨大樹枝交織的手掌上，兩人從高大樹人的手掌上走下來，到了一處滿眼都是濃白云氣的所在。

此地不生雜草，只有松柏芝蘭，以及在地面翻涌的云氣。

身后的高大樹人緩慢的退后，重新鉆進樹林之中，似乎是并不敢沾染此地分毫。

此地雖然仙氣飄飄，可四周都是高大濃密陰暗的原始森林，而且寂寞冷清，沒有聲響，反倒襯托的原本的仙氣兒變成鬼氣兒，平白帶上冰涼之感。

遠處的云氣之中，山鬼從天上飄飄而來。

近前一看，她形體纖細均勻，皮膚呈淡淡的棕黑色，健康又有活力，仿佛是人形的文字。

她身上不著寸縷，只有薜荔女蘿之類的藤蔓披拂，點綴著新鮮可愛的花朵兒。

好一個山野精靈！帶著野性的美。

可奇怪的是，山鬼一言不合，不，是一言不發就開始跳舞。

纖細的身軀做出各種優美又復雜的動作，變幻在云霧之中，看上去，反而詭異了起來。

酒斛剛想開口說話。

宋念詩猛地捂住酒斛的嘴，狠狠搖頭，手指放在嘴前示意他別出聲。

山鬼仍舊跳著那詭異的舞蹈。

宋念詩看得入迷，于是就這么捂著酒斛的嘴，兩人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一舞罷了。

宋念詩回過神來，開始在酒斛手心寫字。

一，此地嚴禁說話，最好也不要發出聲音，否則會有危害蒼生的危險。

二，你師兄也在還在山中徘徊，正在趕來的路上。如果你能離開的話，最好跟他一起回去，不要再到這個地方來。

三，做好無法離開的準備，以及永不開口的沉默。

四，假如你聽到了任何語言，自殺是你的最好選擇。雖然并沒有什么用，但至少不會更差。

五，如果你能離開的話，感謝言行不一致的自由。

酒斛眉頭緊鎖，這是什么意思？這也太“古怪”了吧。

酒斛想起不好的回憶。

難道這個世界也有“古怪”降臨？有的“古怪”曾經化身規則怪談，降臨酒斛曾經的家鄉，很像這里的規矩。

剛才山鬼跳舞，應該是在傳遞信息。宋念詩估計學過這種舞蹈語言，所以才能精準翻譯。

還有，感謝言行不一致的自由？

言謂知之發也，

而知行合一，是多少修行人求而不得的最高境界？

山鬼又重新開始跳舞。

宋念詩重新寫：

可以往前走了。

酒斛平穩心情，見宋念詩和山鬼沒有前進的意思，只好自己獨自前進。

云霧深處，是一棵孤零零的松樹。

半榮半枯，左青右黃，涇渭分明，十分奇特。

酒斛靠近。

松樹上浮現出一只人手，最后慢慢從樹上伸出。

木頭做的人手，掌心處，有眼睛、鼻子、耳朵，唯獨沒有嘴巴。

人手靜靜的看著酒斛，折下一邊的松樹枯枝，驅散地上的云氣，在沙地上寫：

我認得你！你是劉知先吧。

不對，劉知先是我的師傅。

原來是你的師傅嗎？我糊涂了，山，太寂寞了。

人手繼續寫著。

酒斛面色巨變，這東西居然會讀心！

為了應對言行者，不得不學的“他心通”法術罷了，不是什么“東西”。

對不起，唐突冒犯了。只不過……

住口

住口

住口

……

人手忽然瘋狂地寫著一遍又一遍的住口。

酒斛被嚇得咽下一口唾沫，眼前這個場景實在是太詭異了，也沒人說話呀，這人手怎么突然發瘋了。

沒事了，你居然！沒有被***污染神志。或許可以繼續嘗試……

不行，你快走吧！

不要進入無言者的世界。

酒斛有些擔心這位前輩，況且自己并沒有什么異常的感受，在心中詢問，有什么可以幫助的嗎？

人手忽然丟下樹枝，抬起掌心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酒斛，甚至還伸出手，圍繞著酒斛四下看了幾圈。

最終才確定確實沒有異常！

人手繼續用樹枝寫字：

好，很好。看來你的污染抗性很高啊，剛才我不小心透露出“言行者”三個字，而你在看完之后，居然沒有開口說話的沖動。

小子，你有沒有膽量繼續測試一下？

酒斛摩挲著下巴，思考片刻。

他不知道該不該冒這個險，所謂污染，到底是什么東西？

人手卻沒有給酒斛思考的機會，直接丟掉樹枝，整條手臂好像是迫不及待一般，裂開一張一張一張又一張的嘴。

然后全部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