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第一天的陽光,把仕蘭中學的香樟樹曬得發蔫。林硯秋把最后一本物理競賽輔導書塞進書包,楚子航靠在教室門框上,手里捏著兩張機票,上面的目的地標注著“芝加哥”。
“卡塞爾那邊回話了,”楚子航把機票遞給他一張,“同意我們提前入學,手續他們會和學校對接,不用我們管。”
林硯秋接過機票,指尖觸到冰涼的紙質,上面的航班信息像串陌生的密碼。還有兩個月,暑假結束,他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前往那個位于北美洲的神秘學院,去面對那些父親留下的、關于龍族的秘密。
“路明非知道了嗎?”林硯秋把機票夾進課本,壓在最底下。
“沒說。”楚子航的目光掃過教室里空蕩蕩的座位,路明非的座位上還放著個皺巴巴的紙團,是昨晚晚自習偷偷傳給他的,上面畫著個齜牙咧嘴的笑臉,旁邊寫著“暑假快樂”。“等臨走前再說吧,省得他又胡思亂想。”
林硯秋想起昨晚宿舍的場景,路明非抱著筆記本電腦,興奮地給他們展示暑假計劃:“我叔叔給我報了個計算機班,說將來能當程序員,工資高!不過我打算每天下午溜出去打游戲,趙孟華他們組了個戰隊,缺個輔助……”他說得起勁,沒注意到林硯秋和楚子航交換的眼神。
有些告別,還是晚一點說比較好。
走出校門,陽光刺眼得讓人睜不開眼。楚子航要去處理些“收尾工作”——清理啟明集團在市區的殘留據點,林硯秋則要回一趟家,把父親的煉金長刀和那些禁書整理好,或許還能找到更多關于“龍族勢力”的線索。
兩人在路口分開,像過去無數個放學的傍晚,只是這次,誰都沒說“明天見”。
林硯秋家的老房子空蕩蕩的,母親臨走前買的綠蘿已經枯萎,葉子黃得像舊報紙。他打開父親的書房,陽光透過蒙塵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斑,暗格里的煉金長刀依舊躺在那里,刀鞘上的紋路在光線下泛著微光,像在無聲地等待。
他花了整整一天整理書房,把有用的文件和筆記分類收好,沒用的舊報紙和空瓶扔進垃圾桶。傍晚時,他提著垃圾袋出門,準備去小區門口的回收站,卻在樓下的花壇邊,撞見了一個女孩。
女孩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扎著高馬尾,正蹲在花壇邊,手里拿著根樹枝,逗弄著一只瘸腿的流浪貓。夕陽落在她發梢上,鍍上一層金邊,像幅溫暖的油畫。
“你好。”女孩抬起頭,沖他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這是你家的貓嗎?好可憐,腿好像受傷了。”
林硯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在跟自己說話。“不是,流浪貓。”他把垃圾袋放在地上,也蹲了下來,“前幾天下雨,被車撞了,小區保安說要扔掉,我把它藏在花壇里了,平時除了我都沒有人能找的它,沒想到會有第二個人。”
“你很善良嘛。”女孩的聲音像風鈴,清脆悅耳,“我叫夏彌,夏天的夏,彌漫的彌。剛搬來隔壁樓,還不太熟。”
“林硯秋。”他簡單地自我介紹,目光落在女孩的手指上——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指腹上卻有層薄繭,不像普通女孩的手。
“林硯秋?”夏彌歪著頭想了想,“好像在哪聽過……哦!你是不是仕蘭中學的?上次物理競賽,你拿了一等獎,校長在大會上表揚過你!”
林硯秋有些意外,他不記得見過這個女孩。
“我在隔壁班借讀過幾天,”夏彌看出了他的疑惑,笑著解釋,“后來轉學了,現在又回來了。”她把手里的樹枝遞給流浪貓,小貓怯生生地蹭了蹭她的手指,發出細微的“喵嗚”聲。
“它好像很喜歡你。”林硯秋說。
“小動物都很聰明的,知道誰對它們好。”夏彌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對了,你知道這附近有賣貓糧的地方嗎?我想給它買點吃的。”
林硯秋指了指小區門口的便利店:“那里有,不過是最便宜的那種,不知道它吃不吃。”
“總比餓著強。”夏彌沖他揮揮手,“謝啦林硯秋!改天請你喝汽水!”
看著她跑向便利店的背影,林硯秋突然覺得,這個暑假或許不會像想象中那么沉悶。
接下來的幾天,林硯秋總能在小區里遇到夏彌。有時是在早餐店,她正為了一個包子和老板討價還價;有時是在籃球場邊,她抱著本書,卻偷偷看男生們打球;有時就是在樓下的花壇邊,喂那只漸漸康復的流浪貓。
他們的對話漸漸多了起來,從小區的流浪貓,聊到學校的老師,再到彼此喜歡的電影。林硯秋發現夏彌懂得很多,尤其是關于歷史和地理,說起歐洲的古堡和美洲的峽谷時,眼睛里閃著光,像親身去過一樣。
“你去過很多地方?”一次,林硯秋忍不住問。
“算是吧。”夏彌的眼神有些飄忽,很快又笑了起來,“跟著我哥,他是做地質勘探的,總帶著我跑東跑西,說要帶我看遍世界上所有的山。”
“你哥?”
“嗯,親哥。”夏彌低下頭,逗弄著懷里的流浪貓,“不過他最近出差了,就我一個人在家。”
林硯秋想起自己的父母,沒再追問。
周末,夏彌突然打電話給他,聲音里帶著興奮:“林硯秋!我找到一個好地方!帶你去看看?”
她所說的“好地方”,是城市邊緣的一座廢棄天文臺,建在山頂上,視野開闊,能看到大半個城市的輪廓。天文臺的圓頂已經銹了,望遠鏡也早已不知所蹤,但站在露臺上,吹著風,看夕陽把云染成金色,確實有種說不出的愜意。
“我哥以前帶我來過,”夏彌靠在欄桿上,望著遠處的群山,“他說這里的磁場很特別,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比市區清楚多了。”
林硯秋看著她的側臉,夕陽的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突然覺得心里某個緊繃的地方,好像松動了些。這些天,他刻意不去想龍族和死侍,不去想卡塞爾學院和啟明集團,只是像個普通的高中生一樣,和一個剛認識的女孩在天文臺看夕陽。
這種感覺很陌生,卻并不壞。
“喂,林硯秋,”夏彌突然開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總覺得你好像有很多事瞞著別人。”
林硯秋的心一緊,剛想否認,卻聽見夏彌繼續說:“其實我也有,不過沒關系,每個人都有秘密嘛。就像這座天文臺,看起來廢棄了,說不定地下藏著寶藏呢?”
她的語氣輕松,像在開玩笑,卻讓林硯秋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一句話:“每個人的心里都有座孤島,只有同類才能找到船。”
他看著夏彌,突然覺得,或許他們是同一類人。
在天文臺下山的路上,晚風卷起夏彌的發梢,她側過頭看向林硯秋,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星子:“說真的,你知道約會三大圣地為什么那么火嗎?我哥總說那是人類發明的‘情感催化劑’,但我覺得肯定不止。”她掰著手指細數,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自顧自的說著:“摩天輪最頂端據說離星星最近,情侶在那接吻就能永遠在一起,雖然有點傻,但聽起來就很浪漫啊;水族館的海底隧道更絕,巨大的鯊魚從頭頂游過,兩個人站在下面,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彼此和一汪水;還有電影院,黑暗里偷偷碰到手的瞬間,心跳肯定比電影里的爆炸聲還響!”
林硯秋聽著她雀躍的聲音,腳步不自覺地放慢。夏彌的側臉被路燈染上暖黃,說起這些時眼里的期待幾乎要溢出來,像個把糖果藏在口袋里、迫不及待想和人分享的孩子。“你去過嗎?”她突然問,語氣里帶著點狡黠,“比如……和哪個女生一起?”
“沒有。”林硯秋的耳尖有點發燙,他確實沒去過,過去的日子被物理公式和龍族秘密填滿,這些屬于普通少年的悸動,對他來說陌生得像另一個世界的語言。
“那正好!我也沒去過,找個時間一起去看看?”夏彌立刻接話,語氣篤定得不容拒絕,“就這么定了,這個周末先去摩天輪,下個周末去水族館,電影嘛……等我們找到一部超恐怖的恐怖片再去,聽說嚇到尖叫時,抓著旁邊人的胳膊最自然了!”她踮起腳拍了拍林硯秋的肩膀,像在敲定什么重要的契約:“不許耍賴啊,林硯秋同學。這可是你答應過的,要陪我把所有‘無聊’的事情都體驗一遍。”
林硯秋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那些到了嘴邊的“可能沒時間”“說不定會有事”,突然都咽了回去。他想起父親筆記里夾著的那張老照片,年輕的父親和母親站在摩天輪下,母親的笑容和此刻的夏彌重合,一樣的明媚,一樣的帶著對世界的熱忱。
“好。”他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被風卷走,卻異常清晰,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答應少女,也許是不忍拒絕自言自語的她?
夏彌笑得更開心了,轉身蹦蹦跳跳地往前跑,白色的連衣裙在夜色里像只展翅的蝴蝶:“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林硯秋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蜷起。晚風里好像還殘留著橘子汽水的甜香,和天文臺露臺上的夕陽一起,在他心里烙下一道溫柔的印記——這道印記,或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支撐他走過漫長黑夜的光。
下山時,天已經黑了。夏彌提議去她家坐坐,“我哥留了些好酒,不過我們可以喝汽水,我請客,兌現上次的承諾。”
夏彌的家在老城區的一棟舊樓里,和林硯秋家不同,這里收拾得很溫馨,墻上貼著世界各地的風景畫,書架上擺滿了書,大多是關于地質和歷史的。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兩個玻璃杯,旁邊是一瓶橘子味的汽水——和林硯秋給路明非買的那種一模一樣。
“隨便坐。”夏彌給汽水倒在杯子里,推給他一杯,“我家有點亂,別介意。”
林硯秋坐在沙發上,目光掃過書架,突然停在一本舊書上——書脊上寫著《北歐神話集》,翻開的頁面上畫著一棵巨大的樹,根系深入地下,枝葉覆蓋天空,旁邊標注著“世界樹”。
“你也看這個?”他拿起書,指尖有些發顫。父親的禁書里,也有關于世界樹的記載,說它是連接九個世界的樞紐,蘊藏著足以改變一切的權柄。
“嗯,隨便看看。”夏彌的眼神閃了一下,兩人坐了一會后眼看將近十點,林硯秋便提出告別。
離開夏彌家時,樓道里的聲控燈已經滅了,林硯秋摸著黑往下走,手剛碰到單元門的把手,突然想起父親那本關于世界樹的筆記——剛才翻書時隨手放在了夏彌的書架上。
那本筆記里夾著父親手繪的世界樹根系圖,是解開“代行者”秘密的關鍵,絕不能丟。
他轉身往回走,腳步放得很輕。二樓的窗戶透著微光,是夏彌房間的方向,剛才離開時她明明已經關了燈。
夏彌打著以后找我如果我不在家,你就自己進去坐一下的理由,給了他一把她家的鑰匙。
鑰匙插進鎖孔時,林硯秋刻意放輕了動作,卻還是發出“咔噠”一聲輕響。推開門的瞬間,他愣住了。
客廳的燈沒開,只有臥室的門虛掩著,月光從窗簾的縫隙溜進去,斜斜地打在地板上,像條銀色的帶子。夏彌坐在床沿,背對著門口,高馬尾散了,長發垂在肩頭,手里攥著那本《北歐神話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封面上的世界樹圖案。
她沒穿白天那件白色連衣裙,換了件洗得發白的棉質睡衣,領口松松垮垮的,露出纖細的鎖骨和少女那可以說得上豐滿的果實。月光爬上她的側臉,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片小小的蝶翼,卻沒了白天的靈動,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
聽到動靜,夏彌猛地回頭,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一下,像受驚的幼鹿。“林硯秋?”她的聲音帶著點沙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不是走了嗎?”
林硯秋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月光勾勒出她下頜的線條,比白天柔和,卻也更顯孤寂。他原本想說“忘拿筆記了”,可看著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落寞——像被全世界遺忘的幼獸,話到嘴邊突然拐了個彎。
他反手帶上門,靠著門板笑了笑,語氣刻意放輕松:“走到樓下,突然覺得回去也無聊。我家就我一個人,燈都懶得開,還不如回來跟你聊聊天。”他頓了頓,補充道,“不介意吧?”
夏彌愣了愣,隨即低下頭,嘴角卻悄悄彎了彎,像藏起了半片月亮。“不介意啊,”她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反正我也睡不著,我哥不在家,這房子太空了,總覺得有回聲。”
林硯秋走過去坐下,床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月光從窗簾縫里鉆得更深了,落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像塊攤開的銀布。
他們沒再聊世界樹,也沒提約會圣地或秘密,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瑣碎的事。夏彌講她小時候跟著哥哥爬山,在山頂迷路,靠著星星辨別方向;林硯秋說他初中時為了做物理實驗,偷偷拆了父親的收音機,被發現后罰站了兩小時。
夏彌的笑聲很輕,像風鈴被風吹動,在安靜的房間里蕩開漣漪。林硯秋看著她笑起來時眼角的細紋,突然覺得父親筆記里的“血之哀”或許不全是孤獨——至少此刻,兩道原本孤獨的影子,在月光下重疊在了一起。
聊到后來,夏彌打了個哈欠,眼睛紅紅的,像只困極了的貓。“你哥……什么時候回來?”林硯秋突然問。
夏彌的動作頓了頓,望著窗外的月亮,聲音輕得像嘆息:“不知道呢,他總這樣,說走就走,留我一個人……”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把《北歐神話集》抱在懷里,像抱著個取暖的物件。
林硯秋沒追問。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那些永遠沒說出口的告別,突然明白夏彌眼底的孤獨不是裝的——他們都是被留在原地的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等著一個或許不會回來的人。
墻上的掛鐘敲了十二下,清脆的響聲在房間里回蕩。“該走了。”林硯秋站起身,月光照在他鞋上,沾著的花壇泥土在地板上留下淺淺的印子。
夏彌送他到門口,重新扎起了馬尾,又變回了那個靈動的女孩,只是眼底的紅血絲沒褪。“明天……摩天輪還去嗎?”她問,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
“去。”林硯秋點頭,“我準時到。”
下樓時,聲控燈應聲而亮,照亮了他剛才留下的腳印。林硯秋摸了摸口袋,父親的筆記安安穩穩地躺在里面,封皮上還沾著點夏彌房間的灰塵。
他回頭望了眼二樓的窗戶,月光依舊從窗簾縫里溜出來,像只安靜的眼睛。剛才夏彌坐在月光里的樣子,突然和父親筆記里的插畫重疊在一起——世界樹的根系深處,藏著朵孤獨的花,在黑暗里悄悄綻開。
夜風帶著夏末的涼意,吹得樓下的流浪貓“喵嗚”叫了一聲。林硯秋緊了緊手里的筆記,快步往家走,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些。
有些秘密或許永遠不能說出口,但有些陪伴,或許可以再久一點。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硯秋摸了摸口袋里的機票,芝加哥的名字突然變得不那么遙遠了。他想起剛才在夏彌家,兩人無意中碰到了手,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共鳴,像電流,又像某種更深層的聯系,從她的指尖傳來,流過他的身體,最后匯聚在胸口那道舊傷的位置,帶來一陣溫暖的悸動。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能感覺到,夏彌也感受到了——她當時猛地縮回了手,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借口去倒點水喝,躲進了廚房。
這種感覺,有點像父親筆記里寫的“血之哀”——混血種之間的相互吸引,卻又比那種孤獨的共鳴多了些什么,更溫暖,也更……安心。
林硯秋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后,夏彌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緊緊攥著那本《北歐神話集》,指尖泛白。她的眼睛里不再是白天的清澈,而是某種復雜的情緒,像藏著千年的秘密。
“世界樹的氣息……”她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像嘆息,“比奧丁的印記更純粹,也更……危險。”
她抬起頭,望向遠處的群山,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某個沉睡的巨影上。
“哥,我們好像……找到真正的‘鑰匙’了。”
夜風穿過老城區的街道,帶著夏末的涼意,吹動了窗臺上的綠蘿,葉子在月光下輕輕搖晃,像在無聲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