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學生活
- 幻石奇蹤
- 上淵塵
- 4449字
- 2025-07-12 21:19:14
東海大學的秋意漸濃,梧桐葉染上金黃,簌簌飄落。李楓的生活被切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塊:陽光下熙攘的校園,以及夜幕降臨時生物醫學工程大樓頂層那扇沉重的隔離門后——顧明淵教授的“深藍”實驗室。
白天,他是穿梭于教室和圖書館的普通大學生。顧教授親自講授的《高等基因編輯原理》是生物醫學工程學院的“魔鬼課程”,艱深的理論、復雜的酶動力學模型、層出不窮的倫理困境案例分析,讓大多數學生苦不堪言。李楓坐在教室中后排,刻意收斂著思維的速度。當顧教授在黑板上推導某種新型引導RNA設計的能量優化模型時,他強迫自己跟隨粉筆的軌跡,在筆記本上工整地記錄,而不是瞬間洞悉所有路徑的最優解和潛在缺陷。這種自我設限的“降速”,如同穿著厚重的潛水服在陸地上行走,笨拙而憋悶。額角的疤痕在專注聆聽時,會傳來極其微弱卻清晰的溫熱感,如同一個內置的節拍器,提醒著他力量的來源與無處不在的監控風險。
課間,偶爾會有同學拿著難題來請教。李楓會耐心解答,但總是刻意將思路控制在本科競賽拔高題的范圍內,避免流露出非人的洞察力。同班的蘇茜是問得最多的一個,她思維縝密,問題往往切中要害。一次,討論到某種基因編輯脫靶效應的概率計算模型時,蘇茜推了推黑框眼鏡,看似無意地低語:“李楓,你有沒有覺得,顧教授課上講的某些優化模型……效率高得有點不真實?就像……預設了答案一樣。”她的目光掃過李楓,鏡片后的眼神帶著一絲探究。
李楓心中微凜,面上不動聲色:“前沿研究嘛,總有些突破性的思路。效率高說明模型設計得好。”他含糊帶過,心中卻警鈴大作。蘇茜的敏銳超乎尋常,她似乎對“效率”異常敏感。
夜晚七點,刷卡、虹膜驗證、厚重的隔離門無聲滑開。消毒水和精密儀器冷卻液的味道混合著微弱的臭氧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將李楓拉入另一個世界——“深藍”實驗室的核心地帶。這里燈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東海市流動的霓虹,室內則是一片冰冷、高效、秩序井然的科技叢林。高通量基因測序儀陣列發出低沉的嗡鳴,指示燈如星辰般閃爍;低溫冷凍電鏡如同蟄伏的金屬巨獸;自動移液平臺在機械臂的操控下精準地重復著操作,發出輕微而規律的咔噠聲。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那是尖端科技和未知秘密共同編織的網。
李楓的工作站位于實驗室外間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面前是數塊巨大的顯示屏。他的任務明確而枯燥:處理和分析從“深藍”項目核心實驗組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的海量原始基因測序數據流。這些數據來自各種前沿基因編輯實驗——新型Cas蛋白的效率測試、特定疾病模型動物的基因修復效果評估、乃至一些高度保密、代號模糊的細胞系改造實驗。數據如同洶涌的比特洪流,原始、雜亂、包含著海量的噪音和冗余信息。普通的數據分析師需要借助復雜的算法和漫長的計算時間來清洗、比對、尋找有價值的模式。
但對李楓而言,這卻是錘煉和驗證能力的絕佳沙場,也是他接近真相的唯一窗口。
他戴上降噪耳機,隔絕了實驗室里儀器運行的背景音。指尖在鍵盤上輕盈跳動,如同演奏家觸碰琴鍵。屏幕上的數據瀑布流在常人眼中是毫無意義的字符海洋,在他被“優化”過的視覺神經和模式識別中樞里,卻自動分解、重組、映射為清晰的三維結構。堿基序列如同色彩斑斕的鏈條,在意識空間中自動延伸、折疊、比對;表達量的波動被具象化為起伏的山脈;復雜的調控網絡則如同精密運轉的星系模型。他不需要依賴預設的算法庫,大腦本身就是最高效、最靈活的生物信息處理引擎。
他像一個技藝精湛的礦工,在這片數據深海中高效地篩選、甄別。大多數數據都符合預期,編輯位點精準,脫靶效應在可控范圍內。然而,隨著處理的數據量指數級增長,一種極其隱晦、卻持續存在的異常模式,如同深海中微弱的、規律性的聲吶回波,開始在他高度敏感的神經感知中浮現。
這種異常并非某個特定實驗或樣本的瑕疵,而是潛藏在所有經過某種特定新型Cas酶(代號X-Cas9)編輯的數據底層!在那些被判定為“成功編輯無異常”的樣本數據流中,存在著一組極其微弱、頻率卻異常穩定的背景噪音信號!這組噪音信號本身不攜帶任何已知的遺傳信息,其波動模式卻呈現出一種令人費解的、非隨機的規律性,如同某種……加密的、低功率的脈沖信號!
更讓李楓心驚的是,當他嘗試在意識中深入解析這組噪音信號的潛在模式時,大腦深處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嗡鳴聲如同幽靈般再次浮現!額角的疤痕瞬間傳來一陣尖銳的灼痛!視野邊緣炸開細碎的金紅光斑!
“呃……”他悶哼一聲,猛地停下思維,手指緊緊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陽穴。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又是它!那該死的限制器!每當他的思維觸碰到可能關聯自身異變或那塊石頭秘密的核心地帶,這反噬就如影隨形!這X-Cas9編輯數據底層的異常信號,絕對與那金紅石頭蘊含的力量,或者與他大腦的改造,有著某種未知的、危險的聯系!
他強忍著不適,迅速將注意力從解析模式轉移到單純的“記錄”上。他不敢再深入,只是利用大腦強大的并行處理能力,如同最精密的錄音機,將這組異常信號的原始波動特征、頻率范圍、與X-Cas9編輯位點的空間關聯度等基礎參數,巨細無遺地烙印在意識深處。同時,他謹慎地在實驗室的加密工作日志里,用極其隱晦、符合“數據噪聲分析”框架的語言,記錄下“觀測到新型X-Cas9編輯樣本中存在微弱但穩定的非隨機背景噪聲,建議關注其對超長程基因調控網絡穩定性的潛在影響”。他不敢直接點破其異常本質,只能將其包裝成一個技術性的小問題。
深夜十點,工作結束。李楓拖著疲憊卻高度警覺的身體走出實驗室。額角的灼痛感尚未完全消退,腦中烙印下的異常信號參數卻清晰無比。當他回到宿舍,推開門,一股濃烈的泡面味和激烈的游戲音效撲面而來。室友張偉正戴著耳機在電腦前鏖戰,趙強在舉啞鈴,陳濤則癱在床上刷著短視頻。
“喲,學霸歸來!深藍實驗室感覺咋樣?是不是像科幻電影里一樣?”陳濤頭也不抬地問。
“還行,就是處理數據。”李楓含糊應著,走到自己靠窗的桌前坐下。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但神經卻依舊緊繃。他習慣性地掃了一眼窗外——對面教師公寓樓有幾扇窗戶還亮著燈,在夜色中如同窺視的眼睛。他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準備整理一下思緒。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桌角那個從家里帶來的、憨態可掬的陶瓷招財貓擺件。
一絲極其細微的、絕對不該存在的反光,極其短暫地在招財貓那漆黑的眼睛里閃爍了一下!如同相機鏡頭在極暗環境下的瞬間反光!
李楓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變得冰冷刺骨!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響。
“怎么了李楓?”打游戲的張偉被嚇了一跳,摘下耳機。
“沒…沒事,腿麻了。”李楓聲音有些發干,他強作鎮定地扶起椅子,心臟卻狂跳得幾乎要炸開。他死死盯著那個招財貓,大腦以超越極限的速度運轉:陶瓷的材質、眼睛的弧度、當時光線的入射角……所有信息瞬間被分析!
結論冰冷而殘酷:那瞬間的反光角度和特性,高度疑似微型針孔鏡頭在特定光照角度下產生的鏡面反射!
宿舍被監聽了!而且手段如此隱秘,竟然藏在他從家里帶來的舊物里!是“他們”干的?什么時候?在他出院后?還是更早?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瞬間淹沒了李楓。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透明人,生活在一個巨大的、無處不在的玻璃囚籠里。額角的疤痕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灼痛,仿佛在嘲笑他的無力。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有去觸碰那個招財貓。打草驚蛇是愚蠢的。
接下來的日子,李楓表現得更加“正常”。他按時上課,認真完成作業,在實驗室里一絲不茍地處理數據,對那個異常信號絕口不提,仿佛從未發現。只是在夜深人靜,確認室友都熟睡后,他會用厚重的毛毯將自己和筆記本電腦完全罩住,在絕對的光線和電磁屏蔽下,在一個深度加密的虛擬機環境里,瘋狂地查閱著所有能找到的關于“量子生物信號”、“非編碼DNA信息載體”、“人工合成基因元件”的前沿論文和灰色文獻,試圖尋找那組異常信號可能的理論解釋。
他感覺自己像在懸崖邊緣行走,腳下是名為“未知”的萬丈深淵,身后是緊追不舍的窺視者,而額角那枚持續散發灼熱的疤痕,則是懸掛在頭頂、隨時可能墜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又是一個周二晚上,“深藍”實驗室。李楓正全神貫注地處理著一批新的X-Cas9編輯數據,指尖在鍵盤上飛舞,意識沉入那片洶涌的比特海洋,追蹤著那組幽靈般的異常信號。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數據清洗進度如何?X-Cas9的編輯效率統計出來了嗎?”
李楓猛地一驚,思維瞬間被打斷,額角傳來熟悉的微弱灼熱。他回頭,只見顧明淵教授不知何時已無聲地站在他身后,鏡片后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面前的屏幕上。顧教授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另一只手中,隨意地把玩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大約拇指大小的、結構異常精密的金屬裝置。外殼是啞光的深灰色合金,表面蝕刻著極其細微、肉眼幾乎難以分辨的復雜紋路。紋路的走向并非電路板式的幾何規整,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如同生物神經網絡般的有機分形結構。最核心的位置,鑲嵌著一枚極其微小的、顏色不斷在金紅之間微妙流轉的晶體顆粒!那光芒的流轉頻率,竟隱隱與李楓處理的數據流中那組異常信號的波動模式……產生了一絲詭異的共鳴!
李楓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仿佛被重錘擊中!他認得那種金紅色的光芒!那是砸中他的石頭!是改造他大腦的源頭!顧教授手里,竟然有這種東西?!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顧教授。X-Cas9的基礎編輯效率統計完成了,平均在92.7%左右,脫靶率低于預期。原始數據清洗……還在進行,噪音水平比預想的高一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顧教授手中那個不斷流轉著金紅光芒的微型裝置吸引。
顧明淵似乎并未察覺李楓的異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屏幕上滾動的數據流。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微型裝置,金紅的光芒在他指尖流淌,如同活物。“噪音……”他低聲重復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有時候,噪音本身,就是信息。關鍵在于,你能否在混亂中找到那個……真正的信號。”
他的話語如同隱晦的謎題,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屏幕,落在李楓靈魂深處。實驗室里儀器的嗡鳴聲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李楓僵在座位上,背脊發涼。顧教授知道了什么?他手中的裝置是什么?那金紅的光芒意味著什么?無數疑問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額角的疤痕灼痛感驟然加劇,仿佛與那裝置的光芒產生了某種危險的共振。
“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顧明淵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是對實驗室里其他幾個助理說的。他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僵坐在屏幕前的李楓。
沉重的隔離門在身后緩緩閉合,將其他助理離開的腳步聲隔絕。偌大的實驗室里,只剩下儀器的低鳴、窗外流動的霓虹、以及顧明淵手中那枚散發著幽微金紅光芒的詭異裝置。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精密儀器特有的金屬和臭氧氣息,沉沉地壓在李楓的胸口。
顧教授緩步走到李楓的工作站旁,將那個不斷流轉著金紅光芒的微型裝置,輕輕地放在了李楓面前的實驗臺上。金屬外殼接觸冰冷的臺面,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嗒”的一聲。
“深藍項目,研究的從來不只是基因編輯的效率,李楓同學。”顧明淵的聲音低沉而平緩,鏡片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穿透了李楓竭力維持的平靜表象,直抵他內心翻涌的驚濤駭浪,“它研究的是……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