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如同掙脫囚籠的怒龍,挾裹著上游沖刷而下的泥沙、斷木,在狹窄的河道中瘋狂奔騰、咆哮。竹筏在滔天濁浪中如同一片枯葉,被高高拋起,又狠狠砸下,冰冷的河水夾雜著腥臭的土腥味,劈頭蓋臉地澆灌下來,瞬間將筏上眾人澆得透濕。
柳蟬衣跪在劇烈顛簸的竹筏上,雙手死死摳住粗糙的竹條,指甲幾乎翻裂。冰冷的河水沖刷著她臉上的淚痕,卻沖不散心頭那撕裂般的痛楚。渡口方向那最后爆發的、淹沒一切的刺目金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玄悲大師那如山如岳的背影,終究化作了赤水河畔一縷消散的金輝。她緊緊抱著懷中濕透的布包,玉璽隔著布帛傳遞著微弱卻固執的溫熱,這沉甸甸的“正統”與“希望”,浸透了太多人的鮮血,沉重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咳咳…噗!”昏迷的岳錚在劇烈的顛簸和冰冷的刺激下,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他雙目緊閉,牙關緊咬,額頭上青筋虬結,豆大的冷汗混合著雨水滾滾而下。強行催谷撼岳真氣帶來的毀滅性反噬,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他破碎的經脈中瘋狂穿刺、灼燒!撼岳真氣原本的厚重沉穩,此刻卻在他丹田氣海內左沖右突,如同失控的野馬,每一次狂暴的沖撞,都讓他的氣息更加紊亂微弱,嘴角不斷溢出帶著內臟碎塊的血沫。
“岳大哥!撐住!”唐靈兒顧不上自己被河水沖得幾乎睜不開眼,撲到岳錚身邊,聲音帶著哭腔。她迅速從貼身的油布包中取出金針,手在劇烈搖晃的竹筏上卻穩如磐石。幾道金芒閃過,精準地刺入岳錚胸腹幾處要穴,暫時封住幾近崩潰的幾處大脈,強行壓制那狂暴亂竄的真氣。然而,金針入體,岳錚身體的抽搐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劇烈,喉嚨里發出如同困獸般的壓抑嘶吼,皮膚下隱隱透出不正常的赤紅!唐靈兒臉色煞白,她能感覺到金針上傳來的灼熱和狂暴的排斥力,岳錚的身體仿佛一個即將爆炸的火爐!
“他強行透支本源,撼岳真氣反噬入髓,金針只能暫緩,無法根除!”林家劍客拄著長劍,半跪在竹筏另一側,臉色同樣難看。他右腿的傷口在河水的浸泡和劇烈顛簸下,傳來陣陣鉆心刺骨的劇痛,鮮血不斷滲出,染紅了腳下的竹筏。每一次竹筏的巨震,都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死死盯著在濁浪中若隱若現的對岸,那些在雨幕中晃動的火把光點,是此刻唯一的指引,也是未知的兇險。
操控竹筏的兩名雷家堡漢子,是跟隨雷震天的親信,水性極佳,此刻卻也是咬緊牙關,雙目赤紅。他們奮力劃動長篙,與狂暴的激流搏斗,手臂肌肉賁張如鐵。一人嘶吼道:“林大俠!前面是鬼門渦!水流最急!抓穩了!”
話音未落,竹筏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如同被無形巨手拽向河心!前方水面形成一個巨大的、急速旋轉的漩渦,濁浪翻騰,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斷裂的巨木和漂浮的尸體在漩渦邊緣打著轉,瞬間就被吞噬無蹤!
“啊!”竹筏如同離弦之箭,不受控制地被卷入漩渦邊緣!筏身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幾乎要被狂暴的水流撕裂!
“抓緊!”林家劍客怒吼,長劍猛地插入竹筏縫隙,左手死死抓住旁邊捆扎的藤索。唐靈兒一手扣住竹筏邊緣,另一手死死抱住痛苦掙扎的岳錚。柳蟬衣則用整個身體壓住懷中的玉璽布包,雙臂死死環抱住一根粗壯的竹筒。
天旋地轉!冰冷渾濁的河水瘋狂灌入耳鼻口喉,巨大的離心力仿佛要將人五臟六腑都甩出去!竹筏在漩渦邊緣瘋狂打轉,隨時可能解體!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看!水下!”一名雷家堡漢子目眥欲裂,指向漩渦中心翻滾的濁流深處!
只見數道如同巨大水蟒般的黑影,正借著漩渦的暗流,悄無聲息地、極其迅猛地從不同方向朝著竹筏包抄而來!黑影前端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寒芒——是特制的分水刺和鐵爪鉤!是精通水性的金國“水鬼”!
他們竟算準了鬼門渦的險要,在此伏擊!要在竹筏傾覆的瞬間,將眾人拖入河底,殺人奪璽!
“水鬼!”林家劍客瞳孔驟縮,心沉到谷底!在如此狂暴的漩渦中,他腿傷嚴重,行動受限,唐靈兒要護住岳錚,柳蟬衣更無自保之力!兩名雷家堡漢子正全力與激流搏斗,分身乏術!
眼看那幾條致命的黑影已經迫近竹筏邊緣,鋒利的鐵爪鉤破開濁浪,直抓向竹筏底部!
“休想!”一聲沙啞卻充滿暴戾的咆哮突然炸響!
是岳錚!
在極致的生死危機和體內狂暴真氣的雙重刺激下,他竟短暫地掙脫了昏迷!雙眼布滿血絲,赤紅一片,充斥著毀滅一切的瘋狂!他根本不顧及自身瀕臨崩潰的身體,僅憑著野獸般的本能和守護同伴的執念,猛地掙脫了唐靈兒的懷抱!
“撼岳!鎮海!!!”
他喉嚨里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雙手緊握成拳,竟不是打向水鬼,而是用盡最后殘存的所有力量,狠狠一拳砸向身下的竹筏!
“轟!!!”
一聲沉悶如雷的巨響!狂暴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撼岳真氣,毫無保留地轟入竹筏!
堅韌的竹筏在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沖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爆裂聲!以岳錚雙拳為中心,巨大的力量波紋瞬間擴散!整個竹筏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猛地向下一沉,隨即被這股巨力硬生生推出了漩渦最致命的撕扯核心!
同時,那狂暴的力量透過竹筏傳遞到水中,如同在水下引爆了一顆悶雷!濁浪沖天而起!
“噗!噗!噗!”
幾名潛到竹筏底部、正準備掛鉤的水鬼,猝不及防,被這股恐怖的水下沖擊波狠狠擊中!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巨艦撞中,瞬間口噴鮮血,筋斷骨折!慘叫著被狂暴的暗流卷走,消失在漩渦深處!
而竹筏,則借著這股反向的巨力,如同離弦之箭,險之又險地擦著漩渦邊緣,被狠狠拋飛了出去!脫離了鬼門渦最恐怖的死亡吸力!
“岳大哥!”唐靈兒驚呼,撲過去抱住再次軟倒、氣息微弱到幾乎斷絕的岳錚。岳錚這一拳,榨干了他最后一絲生命力,皮膚上的赤紅迅速褪去,變得死灰一片,身體冰冷如鐵。
柳蟬衣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震掀翻,懷中的布包差點脫手,她死死抱住,玉璽隔著濕透的布帛,傳來一陣急促的溫熱跳動,仿佛也在為剛才的驚險而悸動。
林家劍客也被震得氣血翻騰,但他強忍傷痛,立刻看向四周:“小心!還有水鬼!”
果然,漩渦外圍,還有數條黑影并未被剛才的沖擊波波及,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破浪追來!速度更快!鋒利的兵刃在渾濁的水中閃著寒光!
“他奶奶的!跟金狗拼了!”兩名雷家堡漢子雙目赤紅,眼見同伴(雖非雷家堡人,但此刻同舟共濟)為救筏子幾乎身死,血性徹底被激發!其中一人怒吼著,竟猛地將手中長篙當作標槍,灌注全身內力,狠狠擲向最近的一條水黑影!
“噗嗤!”長篙如同閃電,精準地貫穿了一名水鬼的胸膛,帶起一蓬血花!
另一名漢子則抄起筏上的備用短槳,如同瘋虎般,對著逼近竹筏邊緣、試圖攀爬的水鬼劈頭蓋臉地猛砸!
“叮當!咔嚓!”金鐵交鳴和骨骼碎裂聲在浪濤聲中響起!
林家劍客也強提一口真氣,不顧右腿劇痛,長劍出鞘!劍光如電,精準地點向一只探出水面抓向柳蟬衣的、戴著鐵爪的手腕!
“啊!”一聲慘叫,那只手連同鐵爪被齊腕削斷!鮮血染紅水面!
剩下的水鬼見同伴接連慘死,竹筏上的人抵抗如此激烈,而竹筏已經脫離漩渦中心,正向對岸快速漂去,知道事不可為,發出一陣尖利的呼哨,不甘地潛入渾濁的河底,消失不見。
危機暫時解除。
竹筏上,一片狼藉。眾人精疲力竭,傷痕累累。岳錚氣若游絲,命懸一線。唐靈兒不顧自身疲憊,再次施展金針,試圖吊住他最后一絲生機,但效果微乎其微。林家劍客拄著劍,大口喘息,右腿的傷口失血過多,讓他眼前陣陣發黑。操控竹筏的漢子只剩一人,拼盡全力穩定方向,向著對岸那隱約靠近的火把光點駛去。
柳蟬衣抱著玉璽,坐在冰冷的竹筏上,任由雨水沖刷。她看著懷中氣息奄奄的岳錚,看著重傷的林家劍客,看著風雨中越來越近的對岸,心中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只有沉甸甸的悲涼和無盡的疲憊。玄悲大師、雷震天、還有那么多不知名的忠魂…這條玉璽歸途,是用白骨和鮮血鋪就的。
對岸的火把越來越清晰,能看清大約有二十余人,穿著普通的蓑衣斗笠,靜靜地站在河灘上等待著。他們的身影在風雨中顯得模糊而沉默,沒有任何呼喊或動作,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竹筏靠近。
“是接應的人?”唐靈兒抹去臉上的水珠,聲音帶著一絲希冀,但更多的是警惕。經歷了太多背叛與埋伏,她已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林家劍客目光銳利如鷹,死死盯著岸上那些沉默的身影,試圖分辨他們的身份。是玄悲大師事先聯絡的義士?還是…另一重陷阱?
竹筏終于艱難地沖上了泥濘的河灘,擱淺在淺水區。
岸上的人群動了。為首一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卻目光沉穩堅毅的中年人面孔。他快步上前,聲音低沉而有力:“可是護送玉璽的義士?在下丐幫分舵主,魯大洪!奉玄悲大師密信,在此接應!”
丐幫?柳蟬衣和唐靈兒心中稍定。玄悲大師交游廣闊,與丐幫素有淵源。
魯大洪目光掃過竹筏上狼狽不堪、人人帶傷的眾人,最后落在柳蟬衣緊緊抱著的布包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隨即又被深沉的悲痛取代。他看到了岳錚瀕死的狀態,看到了林家劍客觸目驚心的腿傷,卻沒有看到玄悲大師那偉岸的身影。
“大師他…”魯大洪聲音干澀。
“大師…為阻追兵…身陷重圍…恐已…”林家劍客聲音沙啞,帶著巨大的悲愴,沒有說下去。
魯大洪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虎目含淚,重重一拳砸在自己掌心:“大師…!”他身后的丐幫弟子也個個面露悲憤。
“此地不宜久留!金狗水陸追兵隨時會到!我們立刻轉移!”魯大洪強忍悲痛,迅速下令,“快!把受傷的兄弟抬下來!小心!我們有大夫!”
幾名身強力壯的丐幫弟子立刻涉水上前,小心地將昏迷不醒的岳錚抬下竹筏。另有兩人上前攙扶幾乎站立不穩的林家劍客。
柳蟬衣抱著玉璽,在唐靈兒的攙扶下踏上濕滑的河灘。冰冷的泥土透過濕透的鞋襪傳來寒意。她抬頭看向魯大洪,正要將懷中的玉璽遞出——這是玄悲大師用生命護送出來的重器,理應交給值得信賴的人。
就在她手臂微動的剎那!
異變再生!
她懷中那方沉寂了片刻的傳國玉璽,毫無征兆地再次爆發出強烈的溫熱感!這一次,不再是溫潤的指引,而是一種帶著強烈抗拒和警示的灼熱!仿佛在警告她什么!
與此同時!
“小心!”林家劍客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怒吼!他憑借劍客對殺氣的超常感知,在柳蟬衣懷中玉璽異動的瞬間,也察覺到了極其細微、卻陰冷刺骨的殺機!
目標不是別人,正是伸手準備接過玉璽的丐幫分舵主魯大洪身后,一名一直低著頭、戴著斗笠的“丐幫弟子”!
那“弟子”在柳蟬衣手臂微抬、玉璽異動的瞬間,眼中兇光暴射!一直藏在破舊衣袖中的右手猛地探出!手中握著的并非打狗棒,而是一柄淬著幽藍毒芒、形如彎月、薄如蟬翼的奇門短刃——金國一品堂秘制,血月刃!
毒刃的目標,赫然是魯大洪毫無防備的后心!真正的目標,是制造混亂,奪取近在咫尺的玉璽!
這一下變起肘腋,快如閃電!魯大洪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玉璽和悲痛的氛圍中,對身后“自己人”毫無防備!
眼看那淬毒的“血月刃”就要洞穿魯大洪的后心!
柳蟬衣懷中的玉璽,那抗拒的灼熱感驟然提升到了極致!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徹底點燃!
“嗡——!!!”
一道比在“一線天”時更加凝練、更加璀璨、帶著煌煌天威般的純白光柱,毫無征兆地從柳蟬衣懷中的布包里爆射而出!不再是墨云木掛墜的引導,而是玉璽本身的力量!光柱瞬間跨越數尺距離,精準無比地轟擊在那柄偷襲的“血月刃”上!
“嗤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冰雪!那淬煉精鋼、堅韌無比的“血月刃”,在這道純白光芒的照射下,竟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瞬間融化成了一灘赤紅的鐵水!熾熱的高溫甚至灼傷了那名偽裝刺客的手掌!
“啊!”偽裝刺客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握著只剩下半截焦黑刀柄的手掌瞬間皮開肉綻,焦臭彌漫!他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這突如其來的神異光柱,不僅融化了毒刃,救了魯大洪一命,更將玉璽的存在和力量,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所有驚駭的目光之下!
布包在光芒中碎裂!那方通體潔白、五龍拱珠、散發著浩瀚尊貴氣息的傳國玉璽,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在凄風冷雨的赤水河畔,毫無遮掩地展露出它的真容!溫潤的光華流淌,仿佛照亮了這沉沉的雨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魯大洪猛地轉身,看著身后慘叫的刺客和地上那灘融化的鐵水,又看向柳蟬衣懷中那光芒漸斂、卻依舊尊貴無匹的玉璽,虎目圓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所有的丐幫弟子都目瞪口呆。
林家劍客和唐靈兒也完全被這神異的一幕驚呆了。
柳蟬衣自己也愣住了,她低頭看著懷中光華流轉的玉璽,感受著它漸漸平復卻依舊溫熱的觸感,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玉璽…竟能自行護主?剛才那道光…是它在抗拒…那個刺客?
短暫的死寂后,是更深的寒意。
玉璽暴露了!
刺客的身份暴露了!
這意味著,金國對玉璽的追索,對滲透的布局,遠超出他們的想象!連玄悲大師聯絡的、看似最可靠的丐幫接應點,也已被滲透!剛才若非玉璽自行護主,后果不堪設想!
“拿下!”魯大洪最先反應過來,須發皆張,怒發沖冠!他一聲怒吼,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凌厲的掌風,狠狠拍向那名手掌被廢、滿臉驚駭的偽裝刺客!
“保護玉璽!”林家劍客強忍傷痛,長劍再次出鞘,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其他丐幫弟子。誰能保證,潛伏的刺客只有一個?
風雨依舊,赤水河在身后咆哮。河灘上,短暫的接應瞬間變成了充滿猜忌與殺機的危局。傳國玉璽的真容暴露于風雨之中,如同一盞明燈,照亮了忠義,也引來了更深的黑暗。前路,依舊迷霧重重,殺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