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宿舍的日光燈管發出細微的嗡鳴，在深夜的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窗外，海淵市的夜空被濃重的云層覆蓋，不見一絲星光。偶爾有夜風吹過，老舊窗框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像是某種不安的嘆息。

賴九章坐在床沿，雙手緊握著一枚銀色的學生證。學生證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溫婉，黑發披肩，眼睛明亮而清澈——林薇，那個在琴房失蹤的音樂系學生。學生證是李思明從校務處“借“出來的，作為他們調查的線索之一。

“你確定要這么做？“李思明蹲在床邊，正往一個黑色背包里塞各種稀奇古怪的裝備。他抬頭看了賴九章一眼，圓臉上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上次在圖書館，你差點被'心映'反噬成白癡。“

賴九章沒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學生證光滑的表面，目光落在照片中林薇的眼睛上。那雙眼睛讓他想起母親——同樣溫柔，同樣充滿生機，也同樣……突然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我必須試試。“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卻堅定，“如果林薇真的被關在XC-9倉庫，我們得知道里面的具體情況。混沌羅盤只能探測能量波動，但'心映'……“他頓了頓，“'心映'也許能讓我們看到里面的真實情況。“

李思明停下手中的動作，鏡片后的眼睛審視著賴九章。自從圖書館事件后，賴九章變得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遇事退縮、被恐懼支配的普通學生，而是多了一種近乎固執的決心。這種變化讓李思明既欣慰又擔憂。

“好吧，學霸。“李思明最終嘆了口氣，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金屬盒子，“但至少用這個——我改裝的生命體征監測器。一旦你的心率或腦波出現異常，它會自動釋放微電流刺激，把你從'心映'狀態拉回來。“

賴九章接過那個冰涼的金屬盒，小心地貼在左手腕內側。盒子表面有一個小小的LED燈，此刻正閃爍著微弱的綠光。

“謝謝。“他輕聲說，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淺淡卻真誠的微笑。

李思明擺擺手，繼續往背包里塞東西：“別謝太早。要是你變成植物人，我可不想每天去醫院給你讀《高等數學》。“盡管語氣依舊戲謔，但他的手指卻在微微發抖，暴露出內心的緊張。

賴九章深吸一口氣，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學生證上。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痛苦、混亂、可能的精神污染。但比起林薇和其他失蹤者遭受的，這點痛苦算不了什么。

他的拇指輕輕按在林薇的照片上，閉上眼睛，開始主動調動那種奇異的感知能力。不再是像之前那樣被動承受，而是有意識地、小心翼翼地引導自己的精神觸角，向學生證內部延伸……

嗡——

一股微弱的震顫感從指尖傳來，如同細小的電流。隨即，那股熟悉的、如同潛入深水般的下墜感襲來。視覺被剝奪，聽覺被淹沒，周圍的世界仿佛在瞬間遠去，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越來越強烈的墜落感。

然后——

光！

刺眼的白光在意識深處炸開！賴九章的“視野“驟然清晰，但不是通過眼睛，而是某種更加直接的精神感知。他“看“到了一個寬敞的房間，墻壁刷著慘白的油漆，天花板上的熒光燈管發出刺目的冷光。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甜腥腐朽的混合氣味，令人作嘔。

琴房！不，不是琴房……雖然角落里有架鋼琴，但這房間比琴房大得多，更像是一個……實驗室？或者醫療室？

畫面晃動，如同手持攝像機拍攝的鏡頭。這是林薇的視角！賴九章意識到自己正在通過她的眼睛“看“世界！

“林同學，請坐。“一個沙啞的男聲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古怪的口音，像是刻意壓抑的某種方言。

視角轉動，林薇轉過頭。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副反光的眼鏡和微微上揚的嘴角。他的白大褂不像醫生，更像是某種實驗室研究員，胸前別著一個奇怪的徽章——一條盤繞的蛇，蛇眼處鑲嵌著兩顆細小的、閃著幽綠色光芒的寶石。

“張教授說我的演奏有問題？“林薇的聲音響起，清脆悅耳，但帶著一絲困惑，“我以為上周的考核已經通過了……“

“不是演奏的問題。“白大褂男人走近幾步，手里拿著一個金屬托盤，上面放著幾個小瓶子和一支注射器，“是你的聽力。我們需要做一些特殊測試。“

賴九章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這不是正規的醫療檢查！男人的語氣中有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悅感，就像獵手看著落入陷阱的獵物。

“什么測試？系里沒有通知啊？“林薇的聲音開始發顫，顯然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特殊項目。學校批準的。“男人放下托盤，從口袋里掏出一副橡膠手套，慢條斯理地戴上，“請把袖子卷起來，林同學。很快就好。“

畫面突然劇烈晃動！林薇站了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我想我還是先回去問問張教授……“

“恐怕不行。“男人的聲音驟然變冷。他打了個響指，門口立刻出現了兩個穿黑衣的壯漢，面無表情地堵住了出口。

恐懼如同潮水般涌來！林薇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臟狂跳，賴九章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分驚恐和絕望！

“你們要干什么？！救命！救——“林薇的尖叫戛然而止。一只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時，一股刺鼻的氣味涌入鼻腔。視野開始模糊、扭曲，意識如同墜入深井，迅速下沉……

黑暗。

然后是零星的碎片畫面：

被拖過長長的走廊，熒光燈在頭頂飛速掠過……

手腳被綁在冰冷的金屬椅上，頭頂刺眼的白光中，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晃動……

針頭刺入手臂的尖銳疼痛……

一個玻璃容器，里面盛滿熒綠色的液體，液體中漂浮著什么東西——像是一個……人形？……

最后，最清晰的畫面：一個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金屬門，上面用紅漆寫著“XC-9“！

“呃啊——！“

賴九章猛地睜開眼睛，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床架上！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鼻腔一熱，一股溫熱的液體涌出——鼻血。喉嚨里泛起濃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疼痛。但最可怕的是腦海中殘留的那些畫面——林薇的恐懼、絕望，還有那個詭異的實驗室，以及XC-9的標志！

“九章！九章！“李思明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逐漸變得清晰。賴九章模糊地看到他的圓臉湊在眼前，滿是擔憂，“媽的！心率180！腦波接近癲癇閾值！“他手忙腳亂地拿著一個濕毛巾按在賴九章額頭上，“叫你丫別逞能！“

賴九章艱難地搖搖頭，抬手擦去鼻血，聲音嘶啞：“XC-9……是真的。林薇在那里……還有其他人。“他斷斷續續地描述著看到的畫面，特別是那個漂浮在熒綠色液體中的人形。

李思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后幾乎變成了慘白。“操……這他媽比我想的還糟。“他低聲咒罵，“不是簡單的綁架……他們在做人體實驗？！“

賴九章點點頭，強撐著坐直身體。盡管精神上的沖擊讓他頭暈目眩，但那股決心卻更加堅定了。“我們必須去。今晚。如果林薇還活著……如果其他人還活著……我們可能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李思明沉默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盡管笑容有些勉強：“媽的，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英雄主義了？“他站起身，從床底下拖出一個黑色的大箱子，“幸好老子早有準備。“

箱子打開，里面是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裝備：幾個形狀怪異的小型電子設備、幾卷電線、幾個類似煙霧彈的金屬罐、一把多功能工具刀、幾個微型攝像頭、甚至還有幾支裝著不明液體的注射器。

“干擾器、紅外探測器、簡易報警器、煙霧彈、麻醉針……“李思明如數家珍地展示著他的“玩具“，語氣重新變得輕快，“還有這個——“他拿起一個像是運動手環的黑色設備，“生命體征監測器，可以實時傳輸我們的心跳、血壓和位置信息到我的服務器上。如果……如果有什么意外，至少能留下記錄。“

賴九章看著這些裝備，心中升起一絲暖意。李思明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切，就等著這一刻。他從來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謝謝。“他再次說道，這次更加鄭重。

李思明擺擺手，故作輕松：“別急著謝。等我們活著回來再說。“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嚴肅，“但我們必須有計劃。XC-9倉庫肯定有守衛，可能有監控，甚至……“他看了一眼賴九章，“可能有那些黑袍人。我們不是去送死的。“

賴九章點點頭，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書桌前。他拿出一張紙，開始畫出記憶中XC-9倉庫的布局——從林薇視角看到的走廊、房間位置、那個巨大的金屬門……

“這里應該是主入口。“他指著草圖的一個角落，“但林薇被帶進去時，我注意到側面有個小門，可能是應急出口。如果我們能從這里突破……“

兩人埋頭制定計劃，聲音壓得極低。李思明負責技術入侵和干擾方案，賴九章則根據“心映“獲得的內部信息規劃路線。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夜色越發深沉。

就在他們即將敲定最后細節時，賴九章突然感到一陣異樣——后頸的汗毛豎起，一股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他猛地抬頭，看向窗戶。

“怎么了？“李思明察覺到他的異常，警覺地問道。

賴九章盯著那扇被厚重窗簾遮住的窗戶，眉頭緊鎖。那種感覺……像是被什么東西……或者什么人……注視著。但窗外只有濃重的夜色，偶爾被風吹動的樹影。

“沒什么。“他最終搖搖頭，“可能是'心映'的后遺癥。“但心底那股不安卻揮之不去。

李思明看了看時間：“午夜一點，舊港區監控系統會進行例行維護，有90秒的盲區。我們利用這個時間突破外圍安保。“他遞給賴九章一個小巧的耳機，“加密通訊，有效范圍500米。別弄丟了。“

賴九章接過耳機，塞進耳朵。微涼的塑料觸感提醒著他，這一切不是夢，他們真的要闖入龍潭虎穴。

“最后檢查裝備。“李思明開始清點物品，“混沌羅盤、干擾器、煙霧彈、電擊槍、急救包……“他頓了頓，看向賴九章，“你的'護身符'帶了嗎？“

賴九章摸了摸褲袋，那枚溫潤的石符安靜地躺在那里，散發著一絲微弱卻令人安心的溫熱。“帶了。“

“很好。“李思明深吸一口氣，突然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那么，學霸先生，準備好你的第一次非法入侵了嗎？“

賴九章也笑了，盡管嘴角的肌肉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比你想象的要準備好。“

兩人擊掌，然后同時沉默下來。宿舍里只剩下時鐘的滴答聲和彼此略顯急促的呼吸。午夜行動前的最后片刻寧靜，沉重而珍貴。

而在窗外，濃重的夜色中，一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修長身影靜靜佇立在樹枝上，銀白色的短發在偶爾掠過的風中紋絲不動。冰藍色的眼眸透過窗簾的縫隙，將宿舍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朔月微微蹙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一個冰晶符咒。她應該阻止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鳥。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將面對什么。但某種更深層的、她自己也不愿承認的情緒，讓她選擇了沉默。

“愚蠢。“她無聲地低語，聲音消散在夜風中。但身影卻悄然移動，如一片輕羽般掠向舊港區的方向。

她不會干涉他們的行動。但也不會讓他們輕易死去。

至少，不會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