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渺的眼皮像灌了鉛,每一次睜開都要用盡全身力氣。慘白的天花板在視野里晃動,消毒水的氣味像針一樣扎進太陽穴。她動了動右手,束縛帶的粗糙布料立刻在腕骨上勒出灼熱的疼痛。
“你醒了。“
這個聲音像冰錐刺入耳膜。思渺的瞳孔驟然收縮,視線里出現一抹紫紅色——王英鴻今天穿著一件繡有花草紋樣的改良旗袍,黑發盤成一絲不茍的圓髻。她站在床邊,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的手正搭在思渺的輸液管調節器上。
“族長,“思渺的嗓音像刀砍過刀,“你把我關在這里。“她的目光落在王英鴻左手中指那枚翡翠戒指上,綠的讓人發寒。
王英鴻的微笑紋絲不動,眼角堆起的細紋如同瓷器上的冰紋:“現在你需要靜養。“
她伸手要撫平思渺的額發,卻在即將觸碰時被猛地偏頭躲開。
“靜養?“思渺的冷笑讓空氣震顫,“還是想讓我服從你的命令?“她的背部弓起,束縛帶深深陷進病號服。記憶碎片突然翻涌——寒冷的早上,壯觀的石門,被一腳踹進石門后面,無盡的黑暗,無聲的世界……
王英鴻突然俯身,紫檀木香水味籠罩下來:“那些都是假的,是幻覺,渺渺。“她的拇指按在思渺突突跳動的頸動脈上,“你病了,病得很重。“
“好好養著,會好起來的。”
思渺看到英鴻張合的嘴唇涂著珊瑚色唇膏,下唇中央有道幾乎不可見的疤痕。那是四歲那年,自己用鉛筆戳傷的。記憶的閃回讓怒火突然沸騰,她感到脊椎竄上一股帶電的震顫。
“去你的幻覺!“
束縛帶在瞬間崩裂,思渺的拳頭劃破空氣。英鴻的翡翠耳墜晃出一道綠光,她優雅后仰的動作突然凝固——指節正中顴骨,皮肉與骨骼碰撞的悶響驚飛了窗外的麻雀。
時間凝滯了一幀。
王英鴻踉蹌后退時,思渺看見她盤發散落的第一縷銀絲,看見珊瑚色唇膏蹭到了瓷白的牙齒上,最重要的是——看見那雙永遠平靜的眼睛里,終于裂開一絲情緒,轉瞬即逝。
“這不是幻覺!“思渺撲上去揪住旗袍立領,絲線崩裂的聲音像某種昆蟲在尖叫,“那些事情讓我每天做噩夢——“
冰涼的針頭刺入頸側。思渺在藥劑推入的眩暈中,看見王英鴻用染血的手帕按著顴骨,醫護人員的身影在她周圍晃動如扭曲的水草。族長重新挺直了脊背,但盤發已經歪斜,像座傾斜的牌坊。
“加強鎮靜劑量。“王英鴻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準備記憶干預。“
思渺的指甲在床單上抓出五道白痕,她對著逐漸模糊的紫色身影嘶吼:“我不會...聽...你的...“黑暗漫上來時,她嘗到嘴巴里的血腥味,口腔皮層被咬破了。
再一次醒來,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思渺睜開眼,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床頭柜上的藥盒和水杯已經擺好,白色的藥片在晨光下泛著微光。
她伸手拿起藥片,放進嘴里,喝了一口水。藥片的苦味在舌尖蔓延,但她已經習慣了。這藥吃了,能讓她情緒好起來,從最初的抗拒到現在的接受,她平靜地咽下去。
護士小林推門進來,手里拿著記錄板。
“今天感覺怎么樣?”她問。
思渺輕輕點頭:“還行。”
聲音比昨天平穩了些。
小林笑了笑,在記錄板上寫了幾筆:“任醫生下午會來,記得準備一下。”
思渺“嗯”了一聲,轉頭看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老欒樹,枝葉茂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斑駁的光影隨風晃動,她盯著看了很久,捕捉光影變化。
下午,心理咨詢室。
任醫生坐在對面,手里捧著一杯熱茶。
“最近睡眠怎么樣?”她問。
思渺看著自己的手指舒展開:“好多了。”
“還會做噩夢嗎?”
思渺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少了。”
任醫生點點頭,語氣溫和:“這是好事,說明藥物和心理治療都在起作用。”
思渺沒說話。
“上次我們聊到石門的事,你還記得嗎?”任醫生問。
思渺的手指微微收緊,但很快又松開。
“記得。”她說,聲音很輕。
“現在想起那件事,還會覺得害怕嗎?”
思渺盯著地板,沉默了一會兒。
“會。”她承認,“但不像以前那樣……控制不住了。”
任醫生輕輕點頭:“這就是進步。你很快會好起來的。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傍晚,思渺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外面的樹發呆。
樹葉在風里沙沙作響,陽光漸漸西斜,樹影被拉得很長。她想起剛來醫院的時候,每天晚上睡覺驚醒,恐懼像潮水一樣涌上來,讓她喘不過氣。
但現在,她已經適應了剛醒來片刻的驚恐,和之后的平靜。
藥物幫助了我很多,現代科技,值得信賴。
護士推門進來,手里端著晚餐。
“吃飯了。”她說。
思渺點點頭,接過餐盤。飯菜很簡單,一碗粥,一塊煎牛排,一個水煮蛋,一碟榨菜絲,但她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品嘗味道。
吃完后,她回到窗邊,繼續看著那棵樹。天色漸暗,樹影模糊成一片深色,但她的情緒沒有波動。
晚上吃藥時,護士遞給她一杯溫水。
“今天怎么樣?”護士問。
思渺接過水杯,輕聲說:“還好。”
藥片咽下去,苦味依舊,從胃里反味到口腔,但她已經不會皺眉了。
欒樹的果實漸漸由嫩綠轉為淡粉,思渺數著日子,發現自己的藥量已經穩定。某個清晨,她發現睡覺不再需要束縛帶綁著自己。手指撫過腕上的印痕,那里的皮膚泛著淡淡的粉色。
小林護士再來送餐時,思渺正坐在欒樹下看書。小林護士站在三步之外,思渺抬頭,問她有什么事。
“要下雨了。“
思渺合上書,遠處傳來悶雷聲,第一滴雨落在她們之間的青磚地上。
夜里,她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
沒有噩夢,沒有驚醒,只有平靜。
她慢慢閉上眼睛,睡著了。